七
　　 黑夜是个无底洞，它能吸去一切，包括感情，甚至包括生命。今天的夜空，挂着满月，月光充盈了洞口，让进入洞里的一切，呈现最后的色彩。小船晃悠悠地浮在岸边，像叶子，从遥远的地方来，却不知飘向何方去。篝火还是那么个暖颜色，尖尖的头，形态无常，所以被它描摹的人影也跟着变化诡异，难以揣摩。
　　 男人用双手搓了搓脸，试图缓解那遮掩不住的疲惫。不久，他又想到今天的争吵，一波疲惫又像浪一样，携裹着许多烦恼冲刷了他的心。他看向坐在旁边的摆渡人，开口说道：“其实，我也正有一事要说给大爷您听，但既然是大爷先找的我，那就您先说吧。”
　　 摆渡人打开酒壶，喝了一口：“你先来得了，我不急。”
　　 男人见摆渡人从从容容，遂说道：“我们明天就走了，这里离村子很近了，接下来就得步行了。您是我们的救命恩人，大恩不言谢，您要是有什么要求，我们都会答应您。”
　　 “走了好啊，走了好，这深山老林不是什么人都能呆的，你们最好赶快回去，不要在村里逗留太久。我怕，那帮土匪还会在那，那可危险的很啊。”摆渡人又喝了一口酒，继续说：“带好你们的背包，露宿林间，提防着点野兽。我那把抢你带着，我看那！我以后也用不上喽。”
　　 “这不行，您留着也好防身啥的。”
　　 摆渡人对着火堆摆摆手：“行啦！让你带就带，我还有条件没说呢。”
　　 男人见摆渡人心意已决，便不在推脱，只是问：“什么条件，别说一个，几千几万个我都答应，方才不是说过，您是我们的救命恩人，没您，我们怕已是撒手人寰了。”
　　 摆渡人脖子一扬，咕嘟一声，又是一口酒下肚，叫了声“好！”然后稳定了语气说“我想让你带着蝶儿出去，你姓陈是吧？以后她就叫陈蝶儿。”
　　 一阵风来，火光飞蹿。
　　 男人毫不犹豫地说：“好，我答应你。”
　　 “咣当！”一声，打破了火堆旁的宁静，借着火光，能看到岸边站着的人的样貌，是蝶儿。地上掉落着刚洗过的衣服，是摆渡人的粗布外套，铁盆掉在河岸的石头块儿上，刚刚那声响，便来源于此。
　　 蝶儿呆站在河岸，一脸茫然，她不知道自己到底做错了什么，为什么爷爷要赶自己走。是今天和姐姐抢花的事吗？还是那个渔网的事？唉，自己真是个不听话的孩子，怪不得爷爷要让我走。想到这儿，她的眼眶已经湿了，泪水再次滑下脸颊。
　　 摆渡人起身，一步一步地走了过去，蹲下身去为蝶儿擦掉脸上泪。蝶儿含着泪，声音脆弱而微哑，难过地问：“蝶儿讨爷爷厌了是么？”摆渡人摇头。蝶儿又道：“那蝶儿不听话了是么？”摆渡人又摇头。蝶儿开始哭泣，呜咽着问：“那爷爷要蝶儿走是么？”说完，已是泣不成声。
　　 火焰跳动着，光线跟着抖动，两个影子，一大一小，融在身后黑漆漆的水中，月亮在天空窥视着一切。
　　 “蝶儿乖，爷爷想让你到外面的世界去生活，外面的世界可大了，有很多有趣的事情。乖，爷爷不想让你在这山里一辈子。知道吗？你是爷爷最最疼爱的宝贝。”摆渡人眼眶有些发红，他又伸出手来，擦拭蝶儿脸上的泪滴。
　　 蝶儿哭得更凶了，叫喊着，“不要，不要，蝶儿不要去外面，爷爷在哪我就在哪，爷爷去山外，我也去山外。”呜呜的哭声，响在夜里，除了蝶儿，谁都看不到。
　　 “可是，爷爷老啦，你看，我都快死啦。”
　　 “不要，你说什么我都听，但我不会听你的话和他们走的。”蝶儿坚定地叫到。
　　 男人也走了过来，拍拍蝶儿的肩膀，对摆渡人道：“没想到，小小年纪，如此重情重义，让我这个大人都心生感动。老大爷，您这个孙女，真是天下难得呀。”男人的目光转向蝶儿，一边为她擦拭脸上的眼泪，一边柔声说：“放心，明天叔叔不带你走，你和爷爷在山里继续生活。”
　　 摆渡人叫到：“孩子，你……”
　　 男人笑笑，接过摆渡人的话，“老大爷，您放心，我陈某，以性命做担保，每隔一年，都会来此河一次，就在此地，月满之时，独守三日，若有缘见面，且蝶儿同意和我出山，我便帮您实现愿望。”说完，将腰间的折刀取出，在手心划开一道，鲜血染着夜的黑，滴落在茫茫流淌的无名河里。
　　
　　 尾声
　　 清晨，沫沫把那件黄色外套给了蝶儿，还说“对不起蝶儿妹妹，那朵花的事是我不对，请蝶儿妹妹原谅。”两个小姑娘临别时紧紧地拥抱了一下，倒影在无名河里斑斓，美丽，如那一朵“草紫儿”。
　　 桃花村，在重山环绕之中，不庞大，也不渺小。四周的山很高，山上全种着桃树，清风一过，桃花从山上的桃树上飘零而下，满天桃花纷飞，形成浪漫壮观的桃花雨。花雨落在破败的茅草屋顶，又落在村口的石碑上。男人用刀割开杂草，露出石碑上篆刻的文字“桃花村”，碑下的石墩上还刻着“大尊尊亲，其次弗辱，其下能养。”
　　 碑前响起男人的哭声，和沙哑的叫喊：“爹娘，孩儿不明白，救济天下，苟活人世，当如何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