候机大厅的广播响了。下午18点，带着在广州留下的肺炎，登上了飞往昆明的飞机。
　　 在N医院住院的19天，度日如年。怕思、怕说、怕听，唯一想做的就是闭目养神。广州一行，虽说耗费四五万元，但让我真正体会到“病无性别，更无长幼；谁与抗争？唯有心态。人生短暂，生命脆弱；谁能掌控？唯有时间。”我明白了，生命的元素就是时间，时间的集合就是生命，争取时间就是争取生命，珍惜时间就是珍惜生命，等待就是慢性自杀。治病如此，工作如此，生活如此，人生何尝不是呢？时间总是在一分一秒地溜走，生命总是在一分一秒地缩短。飞机穿越时空，生命只争朝夕，思绪瞬息万变。
　　 当晚21时许，昆明长水机场。
　　 弟弟很早就在那儿等候我们了。飞机快要降落的那一瞬间，整个机场灯火辉煌，向我们眨巴着眼。登上弟弟的车，开始驶向市区，公路两旁，火树银花，整齐地排列着，似乎在迎接我们的到来。
　　 此时的我，心情格外舒畅。
　　 回家的感觉真好。妻子是个医生，治疗肺炎是小菜一碟。她在学校学的是西医，后来又自考中医，中西医结合治疗肺炎，效果特好。虽说办了住院手续，其实我就是住在家中。白天负责煨中药，晚上她守着我输液。我想吃啥，她就做啥。一天躺在沙发上，看着电视，想着过去，十分的惬意。
　　 这就是家，清静，舒适，便于治疗，便于休养。她白天上班，晚上为我输液，照顾好我的同时，还要把我的磁共振片子发到上海中山医院托专家会诊。会诊结果：不宜采取外科手术。
　　 这不，我们还得回Y医院继续住院。
　　 Y医院。感染科。
　　 游主任说，“回来了也好，我们再想想办法。”妻子说，“只有回来找你了，你像个大姐一样，好沟通，好交流，什么都为我们着想。”值班护士见到我便问，“你又回来了？”我说，是的。云南的医院就是不一样，总是给人一种亲切感。当然，或许是住院次数多了，时间住久了，医患之间，都成了朋友的缘故吧！
　　 十多年前。
　　 我第一次住进Y医院，不到两个周，出现了肝硬化腹水。从上午9点钟到晚上21点钟，平躺12小时，连服3次泻药，大小便均无动静，口中时时含着止血药水也无济于事，肚子一大个，像一口倒置的锅，简直就是即将临产的孕妇，不能坐立，不能翻身，胀鼓鼓的肚皮，实在是难受极了。从不流泪的我，泪水也止不住的流。我对妻子说，“快去找把菜刀或剪子来，捅破肚皮才好过些啊，我实在受不了了。”她看着我无助，我看着她无奈。她不时地把脸转向一边，偷偷的用手擦拭眼角。回过头来看着我依然勉强一笑，“不怕，忍忍就过去了，一切都会好起来的。”我有气无力地“嗯”了一声。直到21点过后，开始腹泻了，从床到卫生间三步，从卫生间到床三步，来来回回，一夜折腾。
　　 天亮了，她就这样守候着我，眼也没闭一下。看着她略带困倦的眼神，我没有呻吟，摸出电话本，“你去楼下给我在省财政厅工作的一个高中同学打个电话，或许他能找人帮上我。”9点钟左右，感染科谭主任来了。与游主任会诊后，迅速修改治疗方案，立即输血300毫升，每天肌肉注射美国进口的免疫增强剂——日达仙1支(每支含量1.6毫克，呈白色粉末状，单价每支947.60元，疗程52天），静脉滴注人血白蛋白1瓶，肝细胞生长素一组、丹参一组、易善力一组等。谭主任说，“医药费用有点高，每天大约要用3000元左右。能否支撑？”妻子看着我似乎在为此发愁，“没事的，只要能治好他的病，钱是可以想办法的。”医生走后，她怕我为钱的事有什么想法，硬支撑着对我说，“钱能解决的问题都不叫问题，身体好了，啥都有了，别当心。”我点点头。医院的收费员都觉得有些惊奇，“你家到底是什么人得了啥病啊？只见你天天在交费。”“要治病，不交费行吗？”她轻轻地回应一句便走开了。这是一个很现实的问题，钱交不进去，医院就要停药。我在病床上躺的时间久了，背部到处是痒痒的红点，她看在眼里，疼在心里，一人出去买了一床棉絮给我垫上，忙着去找医生反映，请外科医生会诊。一天到晚，陪我聊天，帮我擦药，为我接开水，为我买紫菜煮稀饭，为我洗脚洗脸，给我信心，给我精神支柱……。她一人住在一家旅馆，早出晚归，当着我的面，看上去像没事一样，天亮就来，很晚才离开病房。
　　 一天晚上，她离开病房不久，护士来查房，不小心把病房门推响了，我睡的正甜，一下把我从睡梦中惊醒，大叫了一声。相反，护士也被我的大叫给吓着了，同样“啊”了一声。护士忙问“你怎么了？把我吓死了。”我说，“你才是把我吓死了。”护士又问“没事吧？”我说，没事。“有事请按急救铃”，护士交代一声便离开了病房。我“嗯”了一声又进入了梦乡。
　　 第二天，我把昨晚的事同她讲，她说，“你是一级护理，每隔一个小时就会有护士来看你的，你就放心地睡吧！”我说，“哦，原来是这样呢。”说完，她就去取酒精炉煨药了。我躺在床上等待抽血、检查、打针。一切安排像电脑程序一样，抽血，吃早点，喝中药，服成药，血管红肿，用热毛巾敷，擦背上的红疙瘩，用止血药水漱口，闭目养神，等待她煮稀饭或煮玉米面粥，输完液，有亲戚朋友来探望，她就陪着出去吃饭。她吃饭回来了，再带回我吃的副食，亲戚朋友们也一起回病房，或买束鲜花，或赞助点钱，安慰几句便走了。她送走了客人，又要忙着来陪我聊天，为我做晚餐。天天如此，反复重复昨天的故事。时间住久了，无论是医生还是护士，甚至是病友，自然就有了感情。
　　 Y医院。感染科。
　　 我第一次住进Y医院，不到两个周，出现了肝硬化腹水。我的亲人和朋友，他们都费尽心机，想尽办法为我找药。只要是听说哪儿有能治我这种病的药，立马就找了送来。大哥在家听说贵州的乐民有一个70多岁的老中医的药能治我的病，他早去晚归，一路走来，脚磨破了，全是血泡，第二天就把药送到了昆明。看着大哥起泡的脚，我能不吃吗？听说我们钱紧张了，妈妈在家东找西借，硬是凑了2500元钱送来给我交住院费。儿子在二哥家呆久了，一定要我妈带他来昆明看我，看着儿子见到我那高兴劲，我暗暗地下了决心，怎么也要配合医生把病治好，不能就这样让病魔夺去我年轻的生命。三天两头的有人来医院看我，不是同学就是同事，他们都是为送救命钱而来的，我有什么理由不好好配合医生呢？又怎么能失去治疗的信心呢？我常常在想，不会死的，因为我还有很多事要做，我还有那么多人的人情债没还呢！妻子说，是啊，做人，要懂得感恩。
　　 妻子天天笑脸相陪，为我交药费，为我唤医生，为我拿药，为我煮稀饭，为我调节情绪，为我签字，为我饭饱受煎熬，为我失眠……，她连自己自学考试结束后安排的一次面试也想放弃。我说，不行。怎么能放弃呢？她只好打电话把我妈请来招呼我。我妈来了，我却怎么也高兴不起来。是我妈啊，60多岁的老人了，我怎么忍心让她为我打饭、洗碗呢？我总觉得别扭。三天后，还是让她老人家回家了。妻子的面试地点就在云南中医学院，可以早去晚回的，离Y医院也不远，仅三天而已，忍忍就过去了。事实就是这样，面试结果让我们都增添了几许欣慰！说实在的，我躺在病房，想法太多太多，不是想着会死，而是想着那么多钱去哪找啊？就是找来了钱，今后如何还啊？朋友来了，看到他们好端端的样子，自己怎么一下就成这样了呢？实在让我难以自信啊！要是没人来看呢？又会自责，是不是自己平时做人太差？一句话，有人来看无人来看都会让我思绪万千，浮想联翩，矛盾不已，难以平静。她出去办事了，我一人静静地躺在床上时，想的最多的还是“钱到底如何能使鬼推磨？”、“又如何才能挣到更多的钱？”因为我现在最需要的就是钱，有了钱就会有我的存在。还有就是小时候由于家里太穷，没吃的，自己偷偷地摸了点吃的东西，大人就会骂“你害病想吃了。”现在的体会十分深刻。忽而想吃牛肉，忽而想吃羊肉，忽而想吃鱼肉，忽而想吃凉粉……。可是，这些都是医生不允许吃的。一怕发热，二怕出血，三怕感染。哎呀，真不可思议。这难道就叫遇着饿死鬼了吗？真不知道会有那么想吃，又不是平时没吃过的？日子是一天一天的数着过，体重是一天天地上升，由住院前的52公斤增加到65公斤，早也称，晚也称，天天称，天天盼，盼望着体重的正常，也盼望着皮肤的正常，更盼望着肝功指标的正常。为了自我安慰，盘腿而坐，两掌合拢，双目微闭，心里默默祷告，嘴里念念有词：降酶退黄，缩脾增白；恢复肝功，清除病毒；铲除病魔，还我健康；我心佛主，快哉乐哉！
　　 70多天总算挨过来了，病情渐渐稳定，天气渐渐变暖，心情渐渐变好。我和她商量，“你回去照顾孩子吧，我这儿可以自理了。”她说，“不行，孩子反正是交代给二哥家的，应该没事。”我说，“没事归没事，可孩子也毕竟是个孩子，他早就盼望着我们回去了。”她说，“是啊，上次我回家的时候，儿子就说，妈妈，你回来带我好吗？”她问我，“你说我是怎么回答儿子的？”我说,“不知道。”她说，“我不能分成两半啊，现在你爸生病，需要人照顾，我去几天，等你爸病好了，我们就回来带你了，好吗？”当时，儿子只是嘟嘟嘴，极不情愿但又无可奈何地“嗯”了一声。不几天，二哥只好又把儿子给带到昆明来了，看到我们时的高兴劲简直无法形容，儿子特别喜欢乘坐住院部的那电梯，上一趟下一趟的，或者是在病房跑出一趟跑进一趟的。当天晚上我叫儿子同我在病房一起住，他说，“不，你太胖了，会把我挤了掉下床的。”其实我也是逗他玩的。妻子回家时，遇到了孩子的老师，老师同她说，“最近孩子在学校不像过去爱说话了，下课时，最多是坐在教室里跟几个小朋友讲故事。”因为孩子平时就爱看《微型小说选刊》。还说，“孩子在作文中写到，要是他去买彩票能中500万就好了，中了500万，爸爸医病的钱就不用愁了，爸爸医病借的钱也可以还了。”我对妻子说，你要告诉孩子，没事的，借钱的事不能让他知道，不能让八九岁的小孩有这样的思想包袱。她又说，“那次儿子被他奶奶带回老家，买了几瓶酸奶喝，结果身上起了些疙瘩，又吐又拉，二哥就怪老人怎么随便在那些小店里乱买零食，吃出问题怎么办呢？”其实，妈妈也是好心办了坏事，她又哪里知道呢？妈妈也是一身的委屈。我说，这怪谁？还不是因为我。妻子说，哪会因为你，是因为儿子嘴馋。我只好勉强笑笑。我说，医生说我可以下床了，你明天就可以同儿子一起回家了，我一人能自己照顾自己了。她说，不行。你虽然过了危险期，但是还要住一段时间才能下床的，现在腹水是渐渐消了，体重还不正常呢。我说，不行，儿子还小，也需要照顾的，你还是回去吧。她坚持不。她说，反正请假也难，上次院长就不同意请假，说是要请假，自己去找镇长请，后来还是通过你们校长去协商，说单位上按规定该怎么扣工资就怎么扣，扣了多少由学校补助，院长才答应了的。我说，哦，原来是这样呢，那好吧，既然如此，就随你吧。我深深地感悟到：生死转换一念间，靠人靠己不靠仙。坚强自信能生存，爱人不助难回天。
　　 Y医院。感染科。
　　 我第一次进住Y医院，不到两个周，出现了肝硬化腹水。听人说要给医生送礼，医生才会用心把你治病。同事看我走后的第二天，我就把自己的想法写成了一封信，然后在信封里装上500元钱，借医生来查房的机会，就对医生说，我有个请求都写在信里了，麻烦你帮我看看。医生接过去，带走了。我的心一下踏实了很多，这下没问题了，不久我就可以出院了。可是，不一会，医生回来了。进病房的第一个动作就是先把那500元钱放在我床上，开口就说，“你的信我看了，钱还你的，你现在正急需用钱，不必考虑太多，把你医病是我的职责，我会尽最大努力的，请你放心。”我说，“不，这是我的心意。”她死活不肯，我也无奈。医生说，“我们做个朋友总可以吧，你就把我当成你的朋友好了，我看你的信，你在学校也是挺优秀的，学校领导老师都十分关心你，只要你好好配合我们治疗，不久你就可以出院，相信有那么多人在帮助你、关心你，再加上你又那么有信心，一定能度过难关，转危为安的。”我被她这一说，只好默认了，简直无言以对。她就是云南医科大学教授、第一附属医院传染科的游主任，年纪大约50岁左右，待人和蔼，时时微笑，给人一种温柔善良贤淑之感，太像一个大姐了，她的医术在我身上得到最有效的见证。当时，她为了验证中国医科大学研制的一种叫“肝平胶囊”的新药，我配合医院做了两次肝活检，她就送了我一年的“肝平胶囊”，最后活检证明，该药效果还是挺好的，主要功效是活血化淤、软肝，预防肝纤维化。这对我后期的巩固治疗也起到了很好的作用。原来，Y医院的医生并不像人们传说的那样。像游主任这样灵魂圣洁，人品高尚，医术高超的医生，竟然成了我们的大姐，医患关系成了亲人关系，我感到十分的欣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