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题】生计
一年后经同事在公司医院上班的妻子介绍,我认识了公司医院当医生的一位叫琴的女孩。琴姑娘省城医科大学毕业。是那种典型的小家碧玉似的女孩,口齿伶俐,很有主见。她非常喜欢读古诗词,有时还填写古诗词呢。有一次琴姑娘填了一首《蝶恋花·生日》,故意放在桌子上,希望我见到后能和一首呢。她没想到的是,我到她宿舍时她正好不在,看见她填的词后我随手在原词后面和了一首!应该说,这样的女孩是我梦寐以求的啊!可是接触了几次,琴姑娘一再说她家里人不同意——我想可能她的父母听到我的家庭状况后,毅然为姑娘斩截的吧!听到这种拒绝的表达后,一种悲哀顿时涌上了心头。是的,我的母亲已经病逝六年,父亲在家里从来不操心不执事。过去由于母亲长期瘫痪在床,我几乎从上初中到大学到就业都是自己走过来的。一位贫困农家出身的孩子,有哪位姑娘家里能看得上呢?我咬咬牙下定决心,准备一辈子过独身生活!此后我不再到琴的医院宿舍里。
但生活依然在继续。在我十分苦闷的日子里,我唯有用读书和写作打发时光,甚至开始有意识地研究高考作文,培养起经典阅读评点的浓厚兴趣来。也是在这个时候,一直像大姐一样待我的平兰老师读了我写的一系列小说散文。有一次她语重心长地对我说:“安长,你若要按照你所写的女孩找对象结婚,恐怕这辈子也不能如愿呢!婚姻就是实实在在地生活,就是人们常说的柴米油盐酱醋茶啊!”她又说:“用你的语言表达就是:你在仰天艳慕白天鹅的时候,也应该低下头来看看地上的小草!”我委婉地把我准备独身生活的想法告诉了平兰老师。没想到,平兰老师盯着我看了很久,仿佛我刚来报到时她审视我的那种陌生的眼神。沉默了很长时间后她说:“安长,你怎么会有这种想法呢?你想想,家里养你这么大,就是让你自顾自过活吗?你是家里的男人啊!你要给一个穷苦的家庭顶门立户啊!再说啦,你要在这个本来就多是多非的矿区环境中过独身生活,唾沫星子都能把你淹死!”平兰老师的话使我深受震动,继而即淹没在深深的悲哀中。我准备痛下决心,走入世俗甚而庸俗不堪的婚姻!三个月后学校一位老教师又介绍我认识了在矿井上班的小米姑娘。我不再选择,当即决定世俗地交往而最终走入婚姻。当我和小米交往一段,甚至相跟着散步逛街时,一天同事的妻子告诉我,琴姑娘让我到医院见她一面。我去了。一见面,琴姑娘泪流满面。她再三解释,其实她的父母并没有那么苛刻,而是她想考验考验我的。她让我再考虑考虑。我站在她单身宿舍的当地上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仿佛一切都在梦中,痛苦而迷茫。那天回到宿舍,我撕心裂肺地放声痛哭!夜已很深了,我依然无法抉择。突然看到桌子上的一块硬币,我揪心而宿命般地想:就用抛硬币的方式来决定吧!我把先认识的琴姑娘设为正面,把后交往的小米设为反面;抛三次为准。谁知,我抛了三次竟出现两次反面!我犹疑不定,又增加抛了两次竟全是反面!天意啊!我承认了“天意”,我接受了“天意”!
四、一样外出谋生
(2003年7月28日)
【宝成】
生活太残酷了!它带着我被动地运转了十年,此刻似乎又回到了原点!走吧,走吧!再见了,一切的梦想!看来一切努力都是白费,一成不变的是自己自始至终需要奔波谋生!
三年前我又找到公司报社,找到劳人处,说明了我想回来上班的想法。但没人答应,没有人可怜我。后来临近春节,我拎上礼品找到当年接待我报到的劳人处处长家,他又指点我拎着礼品到公司一位副经理家求情,但我已回不到公司报社了,而被分派到子弟中学。进入新世纪后,子弟中学出走私立学校打工的教师蔚然成风。听说有的年级没老师上课,课程都排不下去了,索性就在那儿空着。等我进入子弟中学时,语文老师已是严重短缺,我被一下子安排代三个普通班的语文课,还兼任一个班的班主任。
一切又似乎回到了刚来报到时的状态!七年前大学毕业来这儿报到时我不就是面临着报社和学校的选择吗?没想到七年过去我又回到了原地!更有讽刺意味的是,我进入子弟中学的大门,安长不久已走出子弟中学大门——他被调到公司普教中心团委了!看来这小子似乎比我混得好啊!但听说老师们的工资发的也是断断续续的。在这一点上,谁也谈不上比谁混得好吧!
进入子弟中学的时候,正是喜迎新千年后的第一个春节期间。一切似乎又露出了好的气象。那几个月的工资奖金都是足额而及时地发放的。三年多时间过去,尾块山有色公司似乎出现了转好的迹象。我对自己的前途和命运又再次充满了信心和希望!
我废寝忘食地备课、上课、辅导和批改作业,我起早贪黑地管理班级学生,甚至像一个刚刚毕业的大学生一样每天第一个到办公室,首先把办公室收拾整洁打扫一新。没有多长时间,我的工作就得到了同事们和领导的认可。我有一种成就感和充实感。两三年里我得到很多教学方面的荣誉,并信心满满地准备五年后评个中学中级职称。可是没想到老天爷就和我过不去啊!他老人家都不愿给我五年时间评个中级职称!如今公司彻底破产倒闭了!看来三年前又回到公司的时候,一切表象的生机下掩盖的是万劫不复!那是一种真正死亡来临前的回光返照!
子弟中学面临着和地方学校重组分流。在具体到我们这些老师的去留问题时,地方县教育局下了个诡异的文件:年满三十五周岁的中学中级职称教师直接留任;其他教师选择聘任。我经过了种种努力,还是落选了。
天意难违,人生难料!走吧,为了生计,为了糊口,我又一次不得不外出打工!
更没有想到的是,我在公司车站挤长途车时正好又碰到安长,他也背了个铺盖卷往车上挤!更有意味的是,我们竟不约而同地说道:“你也是今天出门啊?!”
【安长】
昨晚我在普教中心的办公室静静地坐了一夜。也许一切都是命中注定的。从小已经很习惯了没有归宿感。如今又要面临漂泊在外的生活了。
想想这么多年的经历和生活就心酸!
别的就不用多说了。就说这么十几年来所吃的苦和经受的心灵折磨也让自己心痛心酸不已。母亲从自己上初中开始,心脏病不间断地犯,一犯即不省人事,有时甚至走着走着就躺在大街上。几十年来父亲在自己那个几乎赤贫的家里从不操心执事。母亲一病倒,家里的天就塌下来了。当时按我同村两个舅舅的想法,我们兄妹三人一起辍学,在家干活或外出打工补贴家用。但母亲没有全同意,最后让正上初中的弟弟和小学的妹妹停学,让上高中的我继续完成学业考大学。为上学的费用,几乎从初中开始,我假期给建筑队当小工,高中暑期还在砖窑上制砖坯背砖。上大学时在市里当家教,赚取生活费和学费。艰难的日子就这样过来了。
大学读完就业又一次面临艰难的选择。师范大学中文系大四快要实习时,尾块山有色公司委托我们大学中文系选聘本系一名毕业生,毕业后到其公司子弟中学任教。尾块山离我们村子六七十里路,在全班同学中我家离得最近。当时听到这个消息我很激动,就准备去系办公室报名。但谁知,当晚吃饭时,和我一起吃饭的邦豪说,他准备一毕业就到尾块山公司上班去,那儿有他一个叔在工作,还很有人脉关系呢。我听后一句话没敢说出来。我觉得我不能和邦豪抢这个名额。因为我们同县考来,四年来住同一宿舍,一起吃饭。他知道我家里的境况,时时处处都在帮助我呢。后来听说邦豪到系里报名了,而我不敢报名。直到班主任老师问起我时,我才告诉了他原委。他听后只说了一句话:“我知道了!”没想到,等我毕业返回家里正在为工作的事万分焦心时,我的派遣证寄回来了,竟是尾块山有色公司!我知道,这肯定是大学的班主任帮了我。大学四年里,于公,作为班干部我为班里做了许多细碎的工作,义务劳动时班级分得的那些脏乱差的活几乎全是我干。于私,四年里我给班主任家里干过各种各样的杂活,大二时他分得新房搬进新楼,从开始装修打杂到最后搬进新家,我一直帮忙干活。这个时候我真是有口难辩,也没有谁会听我来辩!我感到自己仿佛被抽离了魂灵一般,跌入了万劫不复的深渊!永远也抬不起头来了!所以十年前进入尾块山公司报到时,我就怀着一种壮士赴死一去不返的悲壮心情,觉得自己就这样钻在一个不为人知的小山沟里,如山间草木一般,如大地上随处可见的蝼蚁一般,悄无声息地自生自灭吧!
没想到如今十年过去,公司彻底破产倒闭了,我又一次面临艰难的抉择。想一想即将进入新千年的那个暑假,普教中心调我到团委时,我就有些犹豫。但厂矿的世俗庸俗环境还是熏染了我,荣升的虚荣心作祟使我进入了那个不上不下的官僚系统。当时做梦也没想到一个直属国家冶金部的大型国营公司会垮掉啊!会垮掉得这么快啊!听说地方政府和教育局在上级部门的压力下只部分地接受学校师生,公司其他职工实行分流。说是分流,其实就是各谋出路而已。我所在普教中心即是人员分流的单位。说什么也没有用了,十几年来走出的这条糊口谋生的路途顷刻就这样塌陷了。我又不得不收拾行囊外出谋生。可是如今孩子还不到两岁,妻子还在产后息工之中……
又一次做梦也让我想不到的是,今天等我背着行李低着头在公司车站挤长途车时,我又和宝常如十年前来尾块山报到时一般不期而遇,各自表情复杂竟又不约而同地说出一句:“你也是今天出门啊?!”
有时真感觉这个世界太小了,人生的际遇太巧了!我不觉又想起,在大四开学不久,一天我正走在学校的马路上时,前面一个女生身形酷似我高中单恋的女孩敏,等我紧追几步赶上时,我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竟真是我在高二时写过情书“纠缠”过的敏!上帝可真会开玩笑!没想到,在不知不觉中,他老人家挥动着有力的大手,安排敏毕业后分配到了我们的大学!更想不到的是,在我们不由叫出各自的名字后,异口同声地说道:“是你呀!你怎么会在这里!”也许,同样如此,我这次一走出大山,说不定哪一天我会和邦豪面对面碰见。那时,我们会不约而同地说出同一句话吗?如果能说出同一句话,那同一句话又会是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