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向三里坡岸上的一条小路出现在了前面，人们都松了一口气，脸上露出了笑容。
　　 村长：他妈的，终于快到了，大家不要松懈加把劲。
　　 众人又使劲地打着驴、推着车往前赶。忽然，最后面推车的人惊呼了一声“洪水来了”。众人急忙回头看时，只见污浊的洪水慢腾腾一摇三晃地匍匐而来。众人一声惊叫，几个人就扔下驴和车子向前跑了。
　　 文凌云跑了一段，听到后面有“驾、驾、驾”，回头看时，却是文凌逸和几个赶车的狠命地抽着驴屁股，急赤白脸地喊着。
　　 文凌云又折了回去，从车旁拉着文凌逸。
　　 文凌云：大哥，快跑，来不及了。
　　 那洪水的头慢腾腾地摇晃着前进，但是一旦摸清了前面的路，后面的水速极快。
　　 文凌逸推了一把文凌云。
　　 文凌逸：凌云，快跑，我把驴子解下来。
　　 水快赶上他们了。
　　 文凌云：（带着哭腔）大哥，快跑啊，逃命要紧。
　　 文凌逸钻进了车辕，飞快地给黑驴解下了绳索，在驴屁股上狠命抽了一鞭子，黑驴就从车辕里跑了出来，文凌云一看驴解开了，撒腿就跑了。
　　 文凌逸也从车辕里出来，抽了一鞭子木呆呆的黑驴，黑驴跑了起来，文凌逸跟在后面也跑了起来。
　　 文凌逸：（冲着几个还在狠命赶车的人喊）快跑啊，来不及了。
　　 村长的驴也解了下来，两个人赶着驴飞跑。
　　 洪水狼一般地追赶着他们。
　　 文凌云跑到岸上，回头看时，只见文凌逸他们几个快要被洪水赶上了。
　　 文凌云：（着急地跳着脚）大哥，不要管黑驴了，你赶快跑，洪水追上了。
　　 眼看就要到三里坡的土路了，洪水追上了他们，黑驴在快要被洪水咬住脚跟的瞬间跳上了岸，文凌逸的腿突然抽筋，他跌倒在了河中。他想赶紧爬起来，无奈洪水已经到了，他向岸上伸出了手的瞬间，污浊的洪水就漫过了他的头。文凌云爬到河边，被几只大手拉住了。他大叫了一声“大哥”一口鲜血就喷了出来，人也倒在了地上。
　　 同时被洪水淹没的还有村长和其他几个赶车的。
　　
　　 文家院内，白天
　　 院内一片死寂。雯雯和菲菲怯怯地缩在台阶下，看着贺小英的卧室。厨房里文桂英一边流着泪一边在默默地择菜。
　　
　　 贺小英房内，白天
　　 贺小英面色苍白，双目紧闭，静静地躺在床上。李秀芝正端着一碗粥站在床边。
　　 李秀芝：嫂子，你就少吃上一点吧。你已经三天水米不沾了，人是铁，饭是钢啊，你不吃饭，身子挺不住的。雯雯和菲菲还要小，你可不能不管她们啊！
　　 贺小英还是没有一点反应。忽然文米氏默默地走了进来，身后紧跟着文凌云。
　　 文米氏：（小声地问李秀芝）好点了没？
　　 李秀芝：（小声地）烧退了，就是不肯睁开眼睛。
　　 文米氏走到贺小英床边坐下，用枯瘦的手在贺小英的被子上拍了拍。
　　 文米氏：小英，听娘的话，喝上一口粥。你没了丈夫，心里难受；娘没了儿子，心里不比你好受！小英，听话，睁开眼睛看看娘。
　　 贺小英虽然没有睁开眼睛，但是眼泪一滴接一滴地从眼角滚落了下来。李秀芝和文凌云转过脸去擦眼泪。
　　 文米氏：小英，我的孩子。娘知道你不敢睁开眼睛，不敢面对没有了凌逸的世界。可是你又不能一直闭着眼睛啊。你的雯雯和菲菲需要你，你不知道，她们这几天有多可怜吗？
　　 贺小英睁开了眼睛，叫了一声“娘”，试着坐了起来，李秀芝赶紧给她垫了靠背。
　　 文米氏：我的孩子，你难过了就哭出来。
　　 贺小英又叫了一声“娘”，身子向前一扑，文米氏赶紧伸手搂住，贺小英就放声大哭了起来。文米氏浑身颤抖，但是干枯的眼睛里透着坚毅的光，没有一滴眼泪流出。
　　 李秀芝也坐到了贺小英的床上，从身后抱住了贺小英。贺小英哭了一阵，这才止住了哭声。看到悲痛欲绝却一滴眼泪都没有流的文米氏，忽然十分愧疚。
　　 文米氏：（拍了拍贺小英的肩膀）小英，事情已经发生了，就得面对。你要坚强一点，你的两个女儿离不开你。秀芝，伺候你嫂子喝上点粥。
　　 贺小英坐直了身子，李秀芝给她喂粥。
　　 文米氏：（站了起来）凌云，扶娘出去晒晒太阳。
　　 文凌云扶着颤巍巍的文米氏出了房，在上房的台阶上坐下。文凌云也坐在了她的身边。
　　 文凌云：娘，你难过了就哭出声来吧。
　　 文米氏：凌云，你不知道，娘的心里就像被掏空了一样，娘连死的心都有了，可是老天爷不收，娘死不了啊。娘想哭，想大声地哭，可是娘不能哭。听老人讲长辈给晚辈掉泪，就是给晚辈身上钉钉子，一滴泪就是一颗钉子。娘宁肯自己的心疼烂了，也不能给你大哥身上钉钉子。凌云，我的儿，如果你真的心疼娘，就擦干你的眼泪，不要再哭了。
　　 文凌云擦着眼泪，可是越擦越多。
　　 文米氏：（看了文凌云一眼）没出息。
　　 文凌云带着泪笑了，文米氏也笑了。
　　 文米氏：凌云，我的儿，明天早上咱娘俩去拔胡麻，东北坡上的那块应该是熟了。
　　 文凌云点了点头。
　　
　　 山上，白天
　　 上山的树叶慢慢变黄了，大雁也难飞了。
　　
　　 文家院内，白天
　　 贺小英要么在梨树下发呆，要么在田野了发呆，要么端着饭碗发呆。有时候切菜切了手，有时候，有时候做饭忘了放盐。
　　
　　 文家大院，冬夜
　　 李秀芝的房间闪烁着点点灯光，房里传出来了李秀芝痛苦地喊叫。
　　 文米氏、文凌云和贺小英焦急地在院子里转来转去。
　　 贺小英：都这么长时间了，怎么还不见生出来啊。
　　 文米氏：阿弥陀佛，菩萨保佑，快点生出来啊，生个什么都行，女儿也行。
　　 贺小英：娘，你这阵子这么说，可是待会真的生个女儿你又不高兴了。
　　 文米氏：只要大人孩子平安，啥都行。他们两个还年青，儿子以后再生。
　　 文凌云不说话只是焦急地走来走去。
　　 文米氏：凌云，你别晃了，我的头都被你晃晕了。
　　 问了凌云裂开干涩的嘴唇笑了笑。
　　 三个人就这么静静地在院子里站着。过了一会儿，门“吱”的一声开了，接生婆从里面走了出来。
　　 接生婆：恭喜老太太，贺喜老太太，生了一个带把的。
　　 文米氏脚步晃了晃，文凌云和贺小英赶紧一把扶住她。
　　 文米氏：她婶子，你说什么？
　　 接生婆：生了一个带把的，一个大胖小子。
　　 文米氏忽然蹲到地上放生哭了起来。
　　 文凌云、贺小英：（紧张地）娘，你怎么呢？
　　 接生婆：你娘是高兴坏了。
　　 文米氏：（止住了哭，笑着）谁高兴坏了？
　　 接生婆：我高兴坏了。来，老太太，进来看看。
　　 文米氏在文凌云和贺小英的搀扶下走进了产房，也没有问李秀芝怎样，掰开婴儿的双腿，看了看，又摸了摸，长出了一口气。
　　 文米氏：我文米氏又有了生活的劲头了。
　　 产房里传出了孩子的哭声，大人的笑声。
　　
　　 文家院内，白天
　　 光秃秃的梨树上挂满了雪，院内也落了厚厚的一层。
　　
　　 文米氏房内，白天
　　 文米氏和贺小英坐在炕上。文米氏手里拿着一沓彩纸，剪着窗花。贺小英头发凌乱，无精打采地做着针线，雯雯和菲菲在炕脚玩。
　　 文米氏：小英，你看你现在这个样子，没有一点精神。你说这雯雯爹走了也半年了，你咋还是这样。你公公走那阵子，我二十六岁，比你大了一点。我伤心了几天就不敢伤心了，凌逸他们姐弟等着我抚养，本家子等着霸占家产。你公公烧过一期之后，我就笑着面对众人了。他们谁想欺负我们娘们，我就像母老虎一样和他们拼，终于村里人都不敢惹我了。我不但保住了家业，日子还过的不错。可是，你看你，像掉了魂似的，再这样下去非得病不可。
　　 贺小英：得病就得病呗，我才不害怕。你说我还有什么希望。
　　 文米氏：你不是还有雯雯和菲菲吗？
　　 贺小英：雯雯和菲菲有什么用？等到出嫁了，还不是见不上面，就像我。
　　 文米氏呆了呆，好一会儿不说话。
　　 文米氏：（压低声音，将头靠近贺小英，神秘而讨好地笑着）小英，等秀芝他们生了第二个儿子，我做主送给你做儿子。
　　 贺小英：恐怕我等不到他们的第二个儿子出生就已经不在了。
　　 文米氏坐直了身子，严肃地看了看小英：小英，你这是什么话？
　　 过了一阵，文米氏又将头靠近贺小英，神秘讨好地笑着：小英，要不让凌云送你回娘家去住上一段时间。
　　 贺小英：那次我问了黑子，他们都逃荒去了，也不知道现在还在不在人世。
　　 文米氏警觉地看了看贺小英。
　　 文米氏：你什么时候见到黑子。
　　 贺小英转过头，正视着文米氏：娘，是铁蛋。我说错了。你倒是想办法将丽丽接来，这是凌逸的心愿。
　　 文米氏点了点头，两个人都不说话，各自想着各自的心事。
　　
　　 文家磨坊，冬天，白天
　　 黑驴在拉磨，文米氏跟在黑驴的后面，一边往磨眼里拨麦粒，一边跟黑驴说话。
　　 文米氏：黑驴啊，一年四季辛苦你了，到了冬天，人都闲了，去热炕上暖着了，可是你它还是闲不了，还得拉磨。以往有你哥、你姐拉，后来有小英和秀芝拉，现在人都拉不动了，只好让你再辛苦辛苦。
　　 文凌云出现在了门口。
　　 文凌云：娘，你和谁说话呢？
　　 文米氏：娘在跟黑驴说话了。这黑驴啊，一年四季都闲不了啊！
　　 文凌云：娘，你休息去吧，我看着黑驴拉。
　　 文米氏也走到了门口，在一个小竹凳上坐下。
　　 文米氏：凌云啊，娘有个事跟你商量。
　　 文凌云：啥事，娘你说。
　　 文米氏：你看你嫂子这个样子，那是万念俱灰，生活无望了。这样下去，迟早得闹出人命，娘想，你能不能……
　　 文米氏顿了顿，看着文凌云。文凌云不知道文米氏要说什么，自己先紧张了起来。文米氏看看文凌云的样子，压低了声音。
　　 文米氏：你能不能出去打听一下那个货郎铁蛋的下落。
　　 文凌云：（大感意外）打听他干什么？
　　 文米氏：如果你找到了铁蛋，就传话叫黑子来，让她把小英带走。你说这才二十岁就让她受一辈子的寡，太苦了。
　　 文凌云：黑子是谁？
　　 文米氏：你不要管黑子是谁，尽管传话就是了。
　　
　　 文家大门外，白天
　　 文凌云驾着一辆驴车停在了门口，从车上下来一个十岁左右的孩子。文米氏、贺小英、李秀芝等人跑了出来。文米氏一见孩子一把搂在了怀里。
　　
　　 文家院内，白天
　　 丽丽和雯雯、菲菲玩耍。李秀芝在洗衣服，贺小英坐在李秀芝身边发呆。文米氏房里，文米氏在逗贺小英的孩子。
　　
　　 文家大门口，白天，
　　 春天来了，透过大门，看到院子里的那棵梨树上零星地挂着几朵白花。
　　 门口停着一辆驴车，雯雯和菲菲坐在车上。贺小英拉着文米氏眼泪汪汪的不忍离开。丽丽和两个妹妹眼泪汪汪地告别着。
　　 文米氏：小英，我的孩子，不要哭了。黑子是我派凌云找来的。他心里有你，这都已经来了三趟了。本来，我想把雯雯和菲菲留下，可是留下了孩子你舍不得离开。你才二十岁，一辈子还长着呢！听娘的话，好好跟黑子过。你要有心，等雯雯和菲菲长大了，就和孩子一起来看娘。
　　 贺小英哽咽地使劲点头。
　　 黑子忽然扑通一声跪倒在文米氏的脚下。
　　 黑子：黑子谢谢娘成全。
　　 黑子说罢就咚咚磕了几个头。文米氏和文凌云赶紧伸手扶起。
　　 黑子和贺小英向大家逐一到了别，便上了驴车，车子缓缓地驶出了村子。文米氏、文凌云、丽丽和李秀芝目送着他们离去。
　　
　　 田野里，白天
　　 文凌云和李秀芝在播种。
　　
　　 文家院内，白天
　　 文桂英正在把被褥拿出来晒。文米氏面前放着一个大篮子，李秀芝的孩子躺在里面，文米氏一边唱着儿歌，一边轻轻地摇着篮子。
　　 文桂英：娘，有一件事我觉得特别奇怪，我不知该不该说。
　　 文米氏：（没有抬头）啥事？
　　 文桂英：我说错了你可别骂我。
　　 文米氏：说吧，我看你也没有多怕我。
　　 文桂英：（靠近文米氏，压低声音）娘，你不觉得，自从秀芝来了之后，我们家就不顺了吗？她呀，就是个扫帚星！
　　 文米氏：（瞪了文桂英一眼）胡说八道！你怎么能说出这样的话？
　　 文桂英：（撇了撇嘴，苦笑）你不是说不骂我的吗？
　　 文米氏继续唱歌、摇篮子。可是歌慢慢的就乱了内容，摇篮也停了。她缓缓地站起来，起身进了房间，疲乏地坐到太师椅上，在她有着长长烟杆的烟锅里装了一锅烟，麻木地抽了起来。
　　
　　 文米氏房内，夜
　　 大家围在饭桌前吃饭。吃完了饭，李秀芝起身去洗碗。
　　 文米氏：秀芝，你先坐下，我有件事要对你们说。
　　 李秀芝坐了下来，不安地看着文米氏。
　　 文米氏：从明天开始，我们就只吃三餐饭，不再做馒头饼子了。你们知道，你大哥去了，小英走了，这么一大家人就要靠你两口子养活。凌云身体单薄，秀芝也不强壮，一年的收成肯定是要减少很多，可是官家的税有增无减。为了不至于在旱灾来时大家饿肚子，只有从干粮上节省。
　　 文凌云：可是娘，秀芝正在给孩子喂奶，这样怕是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