妮儿下了马，狞笑着看看我和海英，说：“你们知道抽丝剥茧，水滴石穿是种痛苦么？你们不知道。那是时间在用木刀子剌（la）肉，从天麻麻亮到黑瓷实，每天都是这样！呵，呵呵，每个人，你们每个人在我面前都像那么一把刀。”
　　 我身上顿时起满了鸡皮疙瘩。海英接过妮儿的话，说：“你有没有良心，一个是生养你的母亲，一个是照顾你的婶子，我真觉得你可怜。”
　　 “我可怜？”妮儿伸出右手指了一下自己，又指着已被两名汉子押在身前，王老爷的三婆娘，得意地说：“看来这个疯女人没有告诉你多少东西么。或许她自己装疯卖傻暗自在院子里也没查到什么。真是可怜！我但且给你直说吧。你的母亲也是我用大烟膏加了少许砒霜毒死的。”妮儿用低沉而又清晰的语气说完，笑着看着海英颤抖的身体。接着说：“我却不曾想到，我们的父亲，他竟然从我在屋内说那两个人不是冻死的开始就怀疑到了我，请来的人验出了结果，我也料定他不敢声张，看看我们的父亲赚来的钱。”妮儿从衣襟里掏出一个铜板，举在胸前说：“道光通宝！你可知道贩卖种植大烟是要砍头的重罪么？你知道除了你母亲，她们两个为什么甘心从青楼幽居在穷僻的山村么？呵呵，勾引的官老爷们争风吃醋。我恨她们带给我这样的身份，因为她们的不要脸的行为，让我从出生就染上疾病，每天被可怜的眼光包围。”
　　 “妮儿，别说啦！和雨没关系，还有这匹白马，这白马可是父亲听见你梦里唤出白马的字音，专门给你买的，你是不是也对它下了毒？”妮儿抚摸着抽搐的白马说。
　　 “呵，我的白马？这个畜生，我抚摸它的时候，都对我尥蹶子。你知道么？我是想让你母亲带着她对我母亲的怨恨——那个扎满了针的布娃娃，去地下做伴，让她们继续相斗，不能安生。我们的父亲自以为做得聪明，去保自己结发妻子死后的名声，却不曾想把村里的怨火都烧到他疼爱的女儿身上。为什么你可以不用忍受缠脚的痛苦？唯独你！哈哈哈，可笑的是你杀死了父亲。那晚他从我的房间走出来，看见你的身影，尾随去，竟然听到了你要杀他的话语。”
　　 我俯身和海英一起抚摸着白马，妮儿似乎还没有动手的意思，她静静地欣赏着被痛苦折磨的如前面奔腾水里的树影一样的颤抖沉浮的海英。
　　 海英霍地站起来冲着妮儿喊道：“你还要怎么做才满意？你有什么冲我来！让雨走。”
　　 “雨？好亲昵哦！我会让他走，他第一个也是唯一个没有用可怜的目光看我的人，可是后来竟然和你混在了一起。孤孤单单才是对一个人最大的折磨，我要让他在我的眼皮底下孤独一世。我是不会杀他的，已经有父亲逃脱了，他，不会了。”
　　 “妮儿！果然是你杀了我的母亲。”妮儿一惊转身看着身后跑来的周福娃，淡淡地说：“原来你没有喝我给你的倒的茶。即使这样又能咋的？”
　　 周福娃从一个汉子手中接过刀，砍断拴着王老爷三婆娘的麻绳，挥手示意两个汉子松解她手上的绳子，抬头对妮儿说：“你也太小看我了。自我娘被害，我就计划怎么接近你们院子。我一进院子，三太太就提醒我不要吃喝你送的东西。”
　　 妮儿向一侧躲开两步，又平静地说：“我没想到我又给了你出面请的这4人双倍的钱，他们竟然还会听你的。可这又能怎样？你的父亲会拒绝我临走前亲自送他的糕点么？我可是亲眼看见他吃下了一块。如果你乖乖听话的话，我或许知道怎么救他，嗯，或许时间快点还来得及。”
　　 周福娃慌忙带着4个汉子，快速向我和妮儿逼近。王老爷的三婆娘突然一声不吭，发疯般跑着经过我们身后，跃入了河水中，嗵一声便没了人影。
　　 在大家发愣的一霎那，白马长鸣一声从地上跃起，我想都没想急忙扶着海英，先后骑上马背，白马在堡子山的悬崖上贴着水面飞奔，我耳旁驰过两股驮着水气的风。
　　 “海英——”这是周福娃的声音。
　　 “生儿都是狼，长大忘了娘；娶个新邻家，出门只撂娃。”隐隐约约间我心里跳出了这样的句子，觉得耳朵烧呼呼的。睁开双眼发现父亲正拽着我的耳朵说：“你没看几点了，还上学不。昨天你以为我不知道你去耍了，不说你，你还真生了三天不打上房揭瓦的架势，睡着还不起来了。”
　　 母亲走过来，伸手掰开父亲的手，一把撇开，对父亲责怨道：“你就不能好好说。”然后俯身，摸摸我的额头，说：“咋啦，做吓人的梦了，自言自语叫唤了半天，吓得我和你爸都不敢把你叫醒，怕惊着你了。”我睁开眼睛，坐起来把屋里的景象逐个捋了一遍，赶忙穿着衣服，问：“妈几点了？”“快八点了。”“那你咋不早叫我呢。”我抱怨了一句，跑到脸盆架前抓起毛巾在水里蘸了一下，抹把脸，跑出屋子。在院子正好撞见了奶奶，我问：“奶，王老爷之后是什么？”奶奶一愣。我又急着问：“王老爷，王老爷之后？”奶奶说：“王老爷之后就是周老爷啊。”我听后就跑，身后飘来奶奶的话：“呵呵，这娃，一大早问这。”
　　 进了校门，我左右侦查，摸到教室门前，那位对我常干吭吭两声的语文老师，正捧着书本背对着门口，走在课桌间的过道，我逮着机会猫腰刚走到自己的课桌旁，便被老师一声不吭地揪着耳朵，边教读课文边将我拖到了讲台门里面的一侧，然后用手指指我脚下的小块土地。
　　 海英和她的同桌周福娃都对着我皱皱鼻子挤挤眼，我对他们俩分别报了一个满不在乎的笑脸和两把如刀的眼神。我看看妮儿，她看都没看我一眼，目光直盯着老师和黑板。老师说：“你们要快快乐乐地学习，我们班的同学要永远快乐，快乐永远。”
　　 接到这位老师的通知，我要空着肚子一直站着，直到大家打着饱嗝归来，才能解放。周福娃和海英从我身旁走过，趁我不注意，冷不丁伸手戳了戳我的腰……教室里被放学铃声瞬间清理得空空荡荡。唉！我内心如过冬的石头，拔凉拔凉的，这些王八蛋就知道落井下石，顺坡掀碌碡。
　　 正郁闷着，妮儿风风火火地蹿到我面前，双手捧着一个铁饭盒塞进我怀里，喘着粗气说：“给！我妈包的饺子，算你走了狗屎运，撞着了何仙姑。”没等我回应，妮儿抹着汗走到门口，探头瞅瞅又转身冲我说：“你咋那么昧呢！我给你望着风，你坐着，爬在桌子上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