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题】醒悟
“婶……子,我、我…生不……下来……我……要死了……”李红的声音越来越低,越来越弱,无力地摇着头。
“傻孩子,别胡说,坚强些,保证能生下来!用力啊,闺女,就算婶子求你了。”
“生……不……”
王婶的大脑,飞速转动着。李红她气若游丝,生命危在旦夕!而且,一直在出血!如果喊大夫来,一来一回,就得浪费不少时间。再说,卫生院里条件好,设备全,要想救李红,必须去卫生院!
“我……想……睡…觉。”李红闭着眼睛说。
“闺女!闺女!不能睡!千万不能睡啊!”
“老婆!你怎啦?你、你、你没事吧?”看妻脸色灰白,没有丝毫血色。旁边的王婶,一直抹眼泪。何青心如刀绞。
“何青,准备下,带李红去卫生院!快、快!把我家里的厚棉被,褥子拿过来!”
“婶子,李红她、她、她、不会有事吧?”
“呜哇、呜哇……”是骆驼的叫声!此时此刻,这叫声是如此悦耳,如此动听,如同黎明前看到了一丝曝光!何青疯了似的,向门外奔去!
“老婆,听见骆驼的声音了吧?你有救了!有救了!”
“听……到……了……”
“好闺女,听婶子说,你只是早产,出血有些多。只要去了卫生院,保证没事!记住,不能瞌睡,连盹都不能打,你要坚持,坚持挺到卫生院!到时候,你想怎么睡就怎么睡,啊。闺女,你看看,何青都急疯了。为了他,你也得打起精神来,是不是?”
“我…知……道……”
“真是好孩子!”
王婶含泪展开厚棉被,取过褥子,折叠成两层放在棉被上面,将草纸厚厚的铺在褥子上;何青抽泣着,把鲜血淋淋的李红轻轻放上去,包裹好抱她上了车;与王婶一左一右,坐在已经铺垫好的骆驼车上;上面又围上棉被与毯子。陈坤一挥鞭,骆驼车迈开大步向前走去。
“老婆,能听见我的声音么?”何青将头埋进李红的被窝里,贴在她的耳朵上问。
“嗯……”
“好老婆,你真棒!”
“闺女,能听见婶子的话么?记住,别瞌睡,别打盹啊。”
“嗯……”
“老婆,记得我们刚来杂里嘎那天的蓝天白云么?记得我们扎蒙古包时的情景么?记得湖里的鸳鸯么?记得中秋节那天的月亮么?记得我俩的约定么?”
“记……得……”
“老婆,你说过,要做世上最坚强,最勇敢的女人!”
“嗯……”
“老婆,过了供销社,前面就是卫生院了。”
“……”
“老婆,你要守信誉,应一声啊?”
“……”
“老婆,求求你了,应一声好不好?”
“……”
“李红!李红!”
“闺女听话,不能睡,你可不能睡啊!”
那叫声,句句噙泪,字字含情。雪感动了,停下飘落的脚步;风感动了,尽可能地减去寒冷,轻轻地吹;云感动了,生怕大家迷了路,迅速四下消散;太阳,也感动了!它破开云雾,时隐时现,探头露脸……
“李红,天晴了!太阳出来了!车进卫生院了,真的,真的!”
“……”
“张大夫!救命啊,快救命啊!”
五、
李红与何青都是下乡知识青年。当时,分到杂里嘎营子的,有五名男的,三名女的。旗领导派出解放牌汽车,将他们送到突拉哒草原。公社那木书记,又将他们送到了杂里嘎营子里。
草原,秋天最美了。蓝天上,雪白的云彩一朵一朵,游来荡去。那真是:雄鹰展翅飞,鸟语野花香。秋风徐徐,吹动着绿油油的草地,发出“唰唰……”的声音;那扑面而来的气息,清爽中夹着丝丝甜意。牛、羊、马、骆驼……头头膘肥,匹匹体壮,成群成群游荡在草原上。牧人的长调曲,宽广而嘹亮,给人心驰神往的感觉。各种各样的野生动物,听到汽车的声音,不知是新鲜,还是看热闹,也不知是害怕,一惊一乍跳出来。知青们站在车厢的两边,欣赏着仙境一般的大草原。一个个心潮澎湃,热血沸腾,对着一望无际的草原大声呐喊:
“草原,你好!”
“草原,好美啊!”
“草原,我们来了!”
“哎,你们看,你们看,这里的牛排着队走,多整齐,太奇怪了!羊跑得比汽车还快啊!”一位梳着短辫的姑娘,尖声叫起来。她就是李红。
李红十八岁,中等个头,杏壳眼、柳叶眉、尖下巴,微微上翘的嘴巴。草绿色的衣服穿在身上,得体又大方。是个很漂亮的姑娘。
“湖边哪是什么?摇头晃脑,大摇大摆的,它们就不怕人么?”
“兔子!兔子!”是女知青刘芸、郭丽的声音。姑娘们第一次来草原,看什么都新鲜。
“是啊,草原的牛都有路。那路,虽然窄,却比柏油路还光滑。呵呵……你们看,它们踩着弯弯曲曲的牛路,往湖边走呢。跟汽车跑的不是羊,是野生动物黄羊;那不是兔子,是野兔;湖边是野鸡、野鸭、天鹅……这里的野生动物啊,可不只这些,多的很。呵呵……”何青导游般,一样一样的解释。
何青是盟里分配下来的高中生,有着当地人的特征:他高个魁梧,宽额头、方脸庞、高鼻梁、浓眉下,一双细长的大眼睛。因为面皮黝黑,看上去,牙齿总比别人的白。虽然是蒙族,学得却是汉文,所以,蒙汉话精通。是个很有才气的小伙子。
我们是毛主席的红卫兵
从草原来到天安门
无边的旗海红似火
战斗的歌声响如云
伟大的领袖毛主席
领导我们闹革命
……
“唱得太好了!”
“真好听!”
“看来咱们知青中,是人才济济啊。”
王明的歌声浑厚而响亮。大家拍着手,笑着、叫着,陶醉在他的歌声里。李红显得异常激动,她看看王明,又看看其他人,眼里闪出激动的泪花来。
王明中等个头,长脸型,厚嘴唇,毛茸茸的大眼睛,是个很英俊的小伙子。他与李红来自同一座城市。
大家情绪活跃,相与介绍。有说有笑,没多长时间便熟了起来。
“何青,那就是蒙古包吧?门那么小,你那么高大,住过么?”
“住过。进门的时候,要弯下腰。蒙古包冬暖夏凉,很好住啊。”
“何青,你会说蒙话么?”
“会。”
“真有本事。那你,你见过狼么?”
“没见过。不过草原上的狼虽然凶残,却有灵性,它们忌讳与人类为敌。只要你不招惹它,它是不会加害你的。”
“真的么?”
“真的。你想,这茫茫草原,光野生动物就足够它们享受了。只要吃饱喝足,何必与强大的人类为敌呢。再说,现在的狼是稀有动物,越来越少,你想看也看不到了。”
“那就好。想起狼的样子,我的后背就冒凉气儿。”小赵摸着脖颈,瘦小的身体一缩,调皮地说。
“我从小在牧区长大,都没见过狼是个啥样子。你的凉气呀,白冒了!”
“哈哈……”
“何青,我看那书记,多慈祥啊。一见面就和咱们赛呀白呀的,哪是什么意思啊?”
“赛白努,就是你们好。草原人好客,都这样打招呼。下次问你的时候,你就答,你也好就是了。蒙语不复杂,我教你们,没多长时间就会了。”
“有哪么容易?”
“世上无难事,只要有心人么。”
大家正聊得热闹呢,车“嘎吱”一声,停在了几间蒙古包前。那木书记拉开车门,与司机下了车。早已等候在那里的大队主任巴图,陈坤两口子与牧民们,笑嘻嘻地接过他们手里的行李:“这就是,你们的,新家,到了!”
“赛拜努!同先们,(先,学)欢以(以,迎)你们!”巴图说着半通的汉语,与大家一一握手。
“你们好,你们好。”
何青一下车就跑前跑后,忙碌起来:“婶子,大家是第一次吃手把肉。如果调料不全,就放上盐和沙葱,(沙葱,天然植物,绿色营养)煮得时间比平时时间要长。”
“去年回老家,带回不少干作料。放心吧孩子,王婶我别的不敢说,至于手把肉,熬奶茶,都是些家长便饭,保你们满意。”
“呵呵……你们,从来,没吃过,这样,手把肉?”牧民们盯着这些从大城市下来的学生们,非常新鲜。
“我姑就住在北部的牧区,我是在姑家长大的。这手把肉,奶茶呀,是天天吃。呵呵……”何青答。
“这孩子,怪不得啥都知道呢。”陈坤接了话。
“可是,我家连羊肉饺子都很少吃,一来是因为价钱贵,二来呢,膻味儿很重。可今天的羊肉闻着就香。婶子,让我来帮你吧。”李红说着话就挽起了袖子。郭丽、刘芸,也凑了过来。
“又不是包饺子,婶一人就够了。孩子们,累了吧?看到你们,婶子就想起老家那些亲人们。饿了吧,先喝茶,泡上些奶制品,手把肉、馒头马上就好,马上就好,啊。”
“我们,羊肉好吃,很营养。没有,别的,味儿,你们要多吃,多喝,把身体养胖胖。”那木书记笑呵呵地接了话。
那书记中等个头,紫红圆脸庞,眼睛不大却炯炯有神。平时,总喜欢穿银灰色蒙古袍,戴黑色前进帽。与牧民站到一起,没什么两样。
那书记四十多岁,共产党员。他性情耿直,心直口快。读大学时,就利用业余时间练汉字。如今,字进步了,汉语可没进步。毕业后,他回到突拉哒家乡。先任大队队长、书记;几年前,升为公社书记。他隔三差五就下乡,除去看望老父母,还与牧民同吃、同住、同劳动。那个时候,干部和市民一样待遇,只有百分之三十的细粮。其他干部都去粮站走后门,多开些白面、大米,可那书记一两都不多要。有人主动为他开绿灯,他说:“是毛主席、共产党把我培养成一名干部,我要对得起主席,对得起党,对得起生我养我的乡亲父老!凭什么别人家吃粗粮,我家就吃细粮?”二十多年来,无论是供销社的紧俏货,还是粮站的白面、大米,那书记都是凭票、凭本、凭证,公平合理,没搞过一次特殊。所以,当地人提起那书记来,就没有不夸他的。
彩虹,烧红了半边天,太阳时而钻出,时而钻进,缓缓西下。王婶的蒙古包前,现出大片的阴凉来。王婶夫妻将家里的桌椅板凳全部搬出来。那木书记首先坐下来,做示范似的,微笑着拿起了刀子,与陈坤、何青、王婶等人把肉切成小块儿,递给知青们吃。大家说说笑笑,分享着草原上的手把肉。
“孩子们,额吉,(额吉,女性长辈的尊称)手艺,很好吧?呵呵……”
“好吃,真好吃。”
“一路上,你们,都认识了,现在,就选下,你们的,领导吧。”
“我看,何青就不错。你们呢?”小赵首先说。
“我也同意何青!”
“好,就让何青当班长!”大家异口同声,一致通过。
就这样,何青被推荐为知识青年的班长;半个月后,又被任命为杂里嘎大队民兵连的连长;两年后,升为大队书记。
饭后,那书记、巴图主任就回去了。牧民们为知青搭建蒙古包。草原地域辽阔,按常例,蒙古包间隔都很远。何青说:“还是近些吧,大家刚来,男知青比较好适应,可女知青不习惯,住的近些,相互也有个照应。再用篱笆围上两个厕所,这样,也方便啊。”
“这孩子,怪不得能当班长呢,年纪不大,想事儿可真周到。”陈坤由衷地说。
“陈叔,这活儿就交给你了。”草原上,尤其在营子里,因为人烟稀少,很少用厕所。
“没问题。呵呵……”
人多力量大,天黑前,蒙古包就搭好了。男知青用队里准备好的毡子打地铺;女知青从王婶那里找来些旧木板、土坯,尽可能将铺打高些。完后将行李、用品都提了进去。
休息了两天,何青就磨好镰刀,套上牛车,带着大家出去打草了。
郭丽比较娇气:“班长你看,这镰刀在草上直打滑,真不好用。我的手就起泡了,真疼。”
“噢,那就休息会儿。把草往一起堆堆,等着装车回家吧。明儿,我和大队领导反映下,看能不能让你们干点儿别的。”
“谢谢班长,谢谢班长。”郭丽用感激的目光瞅着何青,眼泪围着眼圈儿转。
“李红手上的泡都破了,还不是照样干!郭丽,刚来两天就搞特殊,还谈什么扎根草原?”心直口快的刘芸瞪了她一眼。
“我只说手疼,与扎根草原有什么关系?”郭丽白了刘芸一眼,不高兴地回了一句。
“郭丽,刘芸也是为咱们好。来到这里,就咱们姐妹三个。你呀,就少说两句吧。”李红连忙劝。
“多学学人家李红!”
“女知青都别割了。小赵,套上牛车,让她们装车回家,帮王婶给大家做饭去。”
“班长,我也手疼,你可不能偏心啊。”小赵总喜欢开玩笑。他学着郭丽的发音,扭捏作态。
“莫非,你想和她们一样?”
“不是,不是。”小赵连忙说。
“这就对了。”
何青瞅了瞅正在割草的知青又说:“我们虽然是城里来的,可来到草原就要把自己当成草原人。公社、大队干部对我们已经很照顾了。不但免费提供棉被、毯子、毡子……把过冬的皮衣都给我们备好了!还不让大家去放牧,只干些力所能及的零活儿。其实,打草这活儿不难,刚开始谁的手都起泡,日久天长,熟能生巧,磨出茧子就好了。”
“班长,我们也看出来了,他们都是好人。我们一定好好干,回报大草原,扎根大草原。”
我在草原生活了十一年,对那里很有感情。而且,对那里的人文地理,风俗习惯,千变万化的气候,都非常非常熟悉。那个年代的草原人都很朴实,他们没有谎言,没有偷盗,没有欺骗。几乎路不拾遗,家家夜不闭户。
我的十五万多字的长篇小说“草原上的枪声”就是根据七七年草原发生的真实故事改编而成。
再次谢谢编辑,谢谢关注本文的老师,文友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