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明的情绪可不如刚来那天，有些低落。他瞅瞅自己手上的泡，苦笑了下，没吱声。李红掏出手绢，悄悄递给他，低声说：“包上吧，这样好受些。”
　　 从此，女知青只去拉草，捡粪，多在家做饭、挑水、洗衣服。
　　 “我表姐来信说，他们的班长非常霸道，自己拈轻怕重，知青面前却指手画脚。何青这人不错，重活儿、累活儿总是抢在前头。这个班长呀，算是选对了。”郭丽躺在床上，笑嘻嘻地对李红她们说。
　　 “别在背后说三道四了。没看见李红在忙么？郭丽，挑水去！”打扫屋子的刘芸说。
　　 “我…手疼。”郭丽坐起来，苦着脸。
　　 “挑水用得是肩膀，不是手！”
　　 “郭丽，面和好了，你下来擀面条，我去挑水。”李红洗了洗手，出门去了。
　　 “好，那你就做饭、涮碗，我和李红挑水。”刘芸看不惯郭丽那副懒洋洋的样子，追李红去了。
　　
　　 六
　　 李红虽说是从大城市分过来的，可从来不叫苦。来到草原后，她学骑马、学赶车、学磨镰刀……尽可能地做好每一件事情。每天，她清早就起床，熬茶做饭，收拾屋子，洗衣服。加上性情和善，相貌俊俏，大家都喜欢她。
　　 没多长时间，男知青们不约而同，全都恋上了李红。“哎，班长，你跟哥们说实话，她们中间，有你心仪的姑娘没？”有一天，小赵把何青拉到没人的地方，指了指女生的蒙古包问。
　　 “没、没有……”何青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
　　 “别骗我了。哥们早看出来了，你喜欢人家李红，是不是啊？”
　　 “没有的事儿，没有的事儿。”何青一个劲儿摆手。
　　 “不喜欢，脸红啥呀？打开天窗说亮话，哥们也喜欢她！不过，人家李红可有心上人了，咱们几个呀，都没戏！”
　　 “心上人？谁呀？”
　　 “肯定不是你！都说班长你心细如发，这方面呀，连我都不如。呵呵……”
　　 李红的心上人就是王明，他比李红高一届，两人在同一学校读书。本来，李红母亲是寡妇，哥哥也下了乡，她是可以留在城里的。可为了王明，李红不顾母亲的反对，偷偷报了名，还与王明一起分到突拉哒草原来了。初恋对一个痴情的少女来说，能使她奋不顾身，不计后果。
　　 王明成绩很好，不但是班上的尖子生，表现也很出色。他会唱歌、会画画、作诗，学校的板报上经常有他的文章。加上长得帅，不少女生喜欢他。
　　 二十多天后，公社召开那达幕大会，（那达幕，庆丰收的节日）大队领导给知青放了假，让大家参加比赛，或者去看节目。何青拉着小赵，一起报名参加了摔跤的初赛。
　　 雨后的草原，天空水洗过般蔚蓝，朵朵白云游荡着，变幻着。草显得格外绿；花显得分外鲜。秋风轻轻一吹，散发出天然、纯正的清香来。李红与王明看完乌兰牧骑（乌兰牧骑，文艺团队）的演出后，拉着马儿，在悠扬的马头琴长调中，肩并肩走在绿毯般的草原上。
　　 “李红，为了我，你才来到这里，后悔了吧？”
　　 “没有哇。这里的奶茶、炒米、奶制品，手把肉，都是纯天然，多香啊。在老家，恐怕这辈子都吃不上！王明，我感觉这里的人率真可爱，民风纯朴，没有欺骗，没有勾心斗角。而且，还遇上何青这样的带头人，王婶那样的好邻居，真的挺好的。”
　　 “傻姑娘，这里气候异常，交通不便，多见牲口少见人。你看看你，起早贪黑的忙，才来多长时间，脸就晒黑了……怪我，怪我啊！”
　　 “王明，我心甘情愿，与你没关系。你可不要自责啊。”
　　 “李红，我提醒你，做人不能太诚实，学学郭丽，保护好自己最重要。不要干啥都抢在前头。”
　　 “我可不学她，多自私啊。哎，王明，在我的心目中，你可是个上进的人，可不该说这样的话啊。”
　　 “你呀，把什么都想的完美无瑕，太实在，太善良了！”
　　 “我可没那么好。”
　　 “王明我何德何能，遇上了你这样的好姑娘！我、我、李红，我喜欢你。”
　　 “……”在学校里的时候，虽然两人相互爱慕，这层窗户纸一直没捅破。听到王明亲口表白后，姑娘羞得无地自容，心“砰砰……”直跳。
　　 “我爱你！听清楚了么？”王明大声说。
　　 “这……我也是。不过，我们年纪还小，以后这种话还是别说了。怪难为情的……”李红红了脸，低声喃喃，像蚊子叫的声音。
　　 “可是，我不能欺骗自己啊。”王明声音颤抖，眼里闪着泪花。没等李红反应过来，就把她拉到了怀里。
　　 李红是个检点的姑娘，瞬间就冷静了下来了。使劲儿推开了王明：“王明，我们不能这样！”
　　 “你不喜欢我？”王明拉下了脸。
　　 “不是，不是……”看王明不高兴了，李红连忙解释。等到王明再次抱她的时候，她没有反抗。
　　 从此，李红与王明确定了恋爱关系。
　　 七、
　　 刚开始，知青们都怀着战天斗地，在牧区扎根一辈子的决心。他们学骑马、捡牛粪、打草、接羊羔……
　　 草原人很喜欢这些有知识的青年，在何青的照管下，对他们都很体恤，特别是女知青。一年后，嗓音甜美的李红就被安排到公社广播站做汉语播音员；刘芸经过培训，成了卫生院的一名护士；就连不上进的郭丽，也在气象站当了临时工。虽然都是社办的，但风不吹日不晒，既能学习，也能挣工分，还有转正的可能。男知青们也只是打草，捡粪，帮着接羔等，从来没让他们出去放牧。
　　 春去秋来，日月如梭，亲眼目睹风沙的可怕；亲身经历白毛风的残酷；他们从战天斗地，扎根草原的热情中回到现实中来。知青们开始抱怨、诉苦，写信让城里的父母托关系，走后门，陆陆续续调回城里了。等到六年后，没后门的小赵也回城接了班。留在草原上的，除去广播站没转正的李红，就剩下何青与王明了。
　　 “王明，快起来快起来，天气很好，套上牛车，出去捡粪吧！你就不能学学何青，勤快些，上进些？”自从在公社上班后，李红食宿都在食堂，星期天也很少回来。近两年，她看王明心思重重，懒洋洋的，一副得过且过的样子。非常不放心，就利用星期天回来看他。
　　 “烦死了。别拿何青和我比，好不好？”
　　 “何青怎啦？”
　　 “他是本地人，刚来就是大队干部。你想想，领导那么重视他，说不定哪天就转成正式干部了。我呢，只能留在这鬼地方，当一辈子的牧民！”
　　 “只要上进，有信心，就有机会！”
　　 “李红，别说这些了。我已经和何青已经请过假了。今天你休息，陪陪我好不好？”
　　 “你呀。”
　　 “李红，肯定能转转正，转了就有机会调回去！再说，你妈也不会把你丢下不管吧？可是我，父母都是集体单位，兄弟三个，又没有后门儿。这都是命，唉……”
　　 “别胡说。只要你在这里，我就不会走！你就不能像在学校那样，积极上进些？”
　　 “积极？上进？”
　　 “是啊。你很有才，只要多写，多学，积极劳动，领导就会重视你。说不定，还会与何青一样，当干部呢。”
　　 “在这里当干部？不可能！”
　　 “好了好了，天不早了，还是套车捡粪去吧。我休息，在家里给你做饭，顺便把你的衣服洗洗。你看看你，年纪轻轻，也不说洗洗，身上都有味儿了。何青要是两天不回来，这屋子就成猪窝了。”
　　 “别叨叨了。李红，你知道我多寂寞，多想你么？营子里没人，快过来……”
　　 “这个可不行！咱俩还没结婚呢。”李红双手护胸，猛然挣脱了王明。
　　 “还不是早晚的事儿？再说，又没人看见，怕啥？除非，除非你心里不喜欢我！好了，你回去吧，我心烦，不想看到你。”
　　 几年来，王明一心烦，就和李红诉苦，还无数次纠缠她，做些越轨的举动。每次，都被李红断然拒绝。为此，王明非常不高兴，李红进退两难，不知如何面对他，两人经常不欢而散。
　　 “小李，你看我手里拿得是什么？”有一天，李红刚刚下班，就碰上了公社的邮递员。
　　 “我的信？”
　　 “是啊。快拆开看看，还是挂号的呢。”
　　 李红打开一看，除去信，还有一张招工表。
　　 “红儿，妈的好女儿，你好吧。
　　 告诉你个好消息，你哥表现突出，被推荐上了大学，毕业后就能分配。妈听说后，高兴的两天两夜都没合眼！
　　 还有更好的消息呢，你舅他们机械厂招工，他听说后，就找了厂长。因为只有三个名额，人家根本就不答应。你舅费尽周折找人帮忙，送礼、说好话，求爷爷告奶奶，就差给人家跪下了，厂长终于点了头。你舅找了分管知青的领导，找人写了书面材料，如实反映你自愿上山下乡，还有咱家的实际情况。他们说一个姑娘家，能支持上山下乡，主动接受再教育，精神真是难能可贵。只要能找到接收单位，就同意你回城。当时，就出了介绍信。你舅拿着介绍信，厂长就给了这张招工名额表。红儿，咱老百姓办事儿，太难、太难了！
　　 红儿，妈知道你在广播站工作，风不吹日不晒，也有转正的可能。可是，猴年马月才能调回来啊！妈妈年纪大了，经不起思儿念女的痛苦！这些年，想到你在几千里的草原上受苦，妈的心就疼，就……唉，不提这些了。所以，你要珍惜这千载难逢，回城的好机会啊。
　　 红儿，填表的时候要仔细，要认真，千万不能出错！盖上当地知青办、生产队、大队、公社、旗里的公章。带上你的户口，粮食关系等手续，万万马虎不得。这些，你比妈妈懂。
　　 红儿，这次你能安排，最大的功臣就是你的舅舅！这些年，你们都不在我身边，是你舅舅、舅妈，经常过来安慰我，照顾我。你们可要记着他们的好啊。
　　 想念你的妈妈。”
　　 李红流着泪，读完了信。她心潮起伏，久久不能平静。都是自己太年轻，一时冲动，不计后果，丢下寡居多年的母亲一走了之。虽然母亲在信里原谅了她，可她一直都很自责。如今，有了回城的名额，李红才醒悟过来。原来，自己是多么思念家乡，思念亲人，思念母亲！她望着蓝天白云，望着家乡的方向，想到很快就能与妈妈团聚，笑了，笑的很甜很甜。
　　 突然，李红想起了王明。王明情绪低落，整天郁郁寡欢，自己走了，他怎办？当时，自己为了爱，可以不顾一切，现在……李红像是被人泼了盆冰水，从头湿到了脚，心顿时凉了下来……
　　 经过两天的深思熟虑，李红决定把名额让给王明。
　　 八、
　　 “不行！这可不行！”王明听了李红的话，坚决不同意。
　　 “为什么啊？”
　　 “这可是你母亲，你舅舅好不容易才得来的！”
　　 “王明，我在公社上班，风不吹日不晒，很快就会转的。你也知道，在这里安排女知青比男知青的机遇大。刘芸在盟里学习了半年，就拿到卫校的毕业证，现在是正式护士，调到盟医院工作了；郭丽那么不上进，转正后，也调到旗气象站了！”
　　 “可是，我不能那么自私，拿上你的名额一走了之，把你丢在这地方啊。”王明感动的一塌糊涂，眼里装满了泪水。
　　 “你先回，等我转正后，咱们先结婚，再想其他办法调回去。再说，机械厂的工作，也不适合我啊。”
　　 “你说的是真的？”
　　 “真的。”
　　 王明看着李红那清晰、明亮、无私的眼睛，流着泪，点了点头。
　　 王明临走的前一天黄昏，夕阳顺着朝霞缓缓落下，王明拥着李红，就着圆圆的明月，漫步在草原上：“李红，你放心，回去后，我时时刻刻都会想你的。”
　　 “我相信你。”
　　 “李红，你真美，我爱你。你说，我几辈子才修来如此福分……”
　　 “王明，我也爱你……”
　　 痴情的李红相信爱情，相信王明。就在那天晚上，她把一切都给了他，包括自己的女儿身。
　　 王明一回去，放下行李就来到李红家：“阿姨，我叫王明，和李红在一起插队。”
　　 “红儿呢？”
　　 “她不喜欢机械厂的工作，把名额给了我。”
　　 “什么？”
　　 “阿姨别急。广播站肯定能转正，到时候，再调回来。”
　　 “王明，我得亲自去问问她，这事儿太大了！”
　　 可怜天下父母心。李红的举动，又一次急坏了她的母亲！母亲千里迢迢，一路上转了五次车，走了整整四天，才来到了草原。这时候，她才彻底了解草原的交通，怪不得女儿六年没回过老家！
　　 “额吉，李红是个，很好，很好的姑娘，我们，这里，我们，尽量照顾。你要放心，放心。呵呵……”听说李红母亲来，公社派车将老太太从旗里接回突拉哒草原，那书记接待了她。书记微笑着，用僵硬的汉语对李红母亲说。
　　 “谢谢你们长期以来对红儿的照顾。她呀，常在信里夸草原人这好那好的，这回我亲眼所见，也就放心了。”
　　 “李红，转正后，再想办法，调回，城里去。到时候，你们，母女，团聚，团聚了。呵呵……”
　　 “谢谢，谢谢。”
　　 “不客气，咱们，本来，一家么。呵呵……”
　　 何青从武装部借了车，将李红母亲拉回知青点。王婶夫妻热情招待了她。
　　 晚上，李红依偎在母亲怀里，说了许多许多。有何青，有小赵；有王婶两口子；有刘芸、有郭丽……唯独王明，她不好意思开口问。
　　 “红儿，看来你是跟定那个王明了。当时你不计后果跟他来到草原；现在又把名额让给他。可是，你们毕竟没结婚啊，唉……你在草原，他在城里，中间相隔千山万水，万一……红儿，你了解王明的秉性么，了解他的家庭、父母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