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踩着晨光，披着朝霞，人们牵着牛，肩着犁，挑着肥担，一阵阵一串串地奔向田野。紧接着，田野里响起一片欢乐的号子声和吆喝声。那声音此起彼伏，响彻云霄，唤醒了沉睡的大地，惊起了枝上的鸟雀。只听得“噗楞楞”一声，它们一只只展翅离去，任凭那些刚绽露出点点鹅黄的嫩芽的树枝，留在清冷的晨风中，害羞似的轻轻颤抖……
　　 看着这一派喜气洋溢，生气蓬勃的旖旎风光，我不禁轻轻地发出一声感叹：“今年的春天来得真早呀！”
　　 是呀，元霄的花灯还未收起，家家户户门前的春联还新得像一片红火，空气中似乎还弥漫着鞭炮的硝烟味，热火朝天的春耕生产就开始了。这真是争分夺秒，一早百早的八十年代第一春呀。
　　 我拉了一辆小车，飞跑着去运砌火坑温床用的红砖。跑着跑着，忽然想起昨晚生产队的会议，心里一阵激动。
　　 在昨晚的会上，老队长提出一项建议，恢复科技小组，重新由科技小组负责统一浸种催芽和育秧，待秧苗培育好后，再按田亩分发给各家各户……
　　 去年，由于缺少经验，我们采用了简单的分田到户，联产计酬的方法。这样做，虽然避免了吃大锅饭，调动了社员的积极性，但却也带来一些弊病：许多社员缺少浸种育秧的经验，播种早的早，迟的迟，加上管理失当，几次寒潮一来，便大量烂秧，造成插秧期先后悬殊极大，禾苗生长不一的局面，使以后的田间管理，如放水、治虫等，都产生了不少矛盾和纠纷。因此，老队长的建议一提出，立即得到大家的拥护。我和云英原来就是科技小组的成员，实行分户包干后，科技小组已无形解散，心里总感觉不是滋味，对这一提议自然更是举双手赞成。
　　 然而，任何事情都不是一帆风顺的，正当大家议论纷纷表示赞成时，老经验圣农却把旱烟筒在地上敲得“啪啪”响。待大家平静下来以后，他这才吐出一口浓烟，慢慢地说：
　　 “如今可不比往年，谁敢负这个责任？”
　　 老经验是队里少数几个冒尖户之一。去年，他墨守成规，按照祖传的一套老经验，一直拖了到清明以后才播种，没有遭到烂秧的损失。虽然插秧比大家迟几天，但由于秧苗粗壮，加上他的底肥施得足，禾苗生长倒也很快就赶上了别人。他的话在队里是有一定影响的。
　　 “如果大家不反对，我倒想挑这个担子。”随着一声响亮的回答，永丰叔沉稳地站了起来。他笑着向大家点点头，接着一双眼睛便征询似地直盯着老经验。
　　 永丰叔是远近有名的土专家，过去一直担任我们科技小组的组长。去年，科技小组虽然解散，但他仍然独自一人用火坑温床催芽，塑料薄膜育秧，足足比大家提早了一个多星期插秧。尽管老经验田里施的肥比他足，但终因插秧的时间相差太悬殊，产量仍远远落后于他。由永丰叔来负责浸种育秧，是完全可以信赖的。因此，永丰叔的这一表态，会场的气氛立即热烈起来。
　　 “嗯，”老经验圣农不置可否地哼了一声，说，“你准备咋办？”
　　 “我准备比去年我自己的播种育秧期再提早几天。第一批清明播种，春分插秧，谷雨以前全部栽完早稻，来它个一早百早，力争早晚两季更大丰收。”永丰叔不动声色，平静地说。
　　 他的话刚一说完，会场里又“嗡”的一声，纷纷议论开了。是呀，谁都知道，我们这里四面环山，地势高，气温低，无霜期短，要获得双季丰收，早稻的早熟高产是一个重要关键。这几年落实经济政策，实行生产责任制，家家户户都憋了一股劲，把田修整得好好的，肥料积得足足的，如果再能把早稻的播种插秧期适当提早一些，那……然而，我们这里也有一句农谚：“懵懵懂懂，清明浸种。”尽管随着生产技术的进步，这句农谚早已过时，但要在清明插秧，却实在有点为时过早。这，能办得到吗？
　　 老队长扬手要大家静下来，大声说：“大家先莫议论，还是让永丰详细谈一谈，这样做有什么科学根据和具体保证。”
　　 永丰叔点点头，微微一笑，不慌不忙，一字一句铿锵有力地说：“第一，今年是隔年暖春，节气来得特别早，天气正常，气温回升快，日平均气温已达十五度，完全具备了种谷发芽生长的条件；第二，我们已积累了充足的生产基金，可以搞塑料薄膜温床育秧，防御寒潮和低温的袭击；第三，这几年我们已经成功地把播种育秧期提早了一个多星期，摸索出了一整套规律，积累了丰富的经验；第四，也是最重要的一条，那就是党的农业政策的落实，为我们创造了无比优越的条件，我们每一个社员都愿意为了实现四个现代化，提高生活，豁出命来干。”
　　 几句话爽爽朗朗，把问题分析得一清二楚，这正是永丰叔一贯的作风。是呀，把早稻的播种插秧期再提早几天，春分播种，清明插秧，乍一听来，似乎是根本办不到的事，但通过他这么一摆一分析，确实是通过努力完全可以实现的事情。我了解永丰叔，他说话做事一向踏踏实实，从不放空炮。跟着他干，决不会错。想到这里，我第一个站起来表示态度，说：
　　 “我完全赞成永丰叔的意见。选种育秧算我一个。”
　　 “也算我一个。”云英紧接着站起来，激动地说，“这两年一分田，大家都在崭劲苦干，可就是丢了一个‘巧’字，这个‘巧’就是科学。想要大幅度提高产量，实现宏伟目标，还得大搞科学种田，技术革命。”
　　 会场里接着响起一片“赞成”的声音。
　　 谁知老经验圣农却冷笑一声，讽刺地说：“人人都希望能早播早种，争取双季丰收。不过，我们做事订计划可万万不能脱离实际。春分播种，清明插秧，听起来倒蛮吸引人的，可别赔了夫人又折兵，既浪费了劳动力，又把几千斤种谷全部报销。”
　　 我听圣农话中有话，忍不住一下站起来，气愤地说：“刚才永丰叔不是把条件都分析了吗，怎么是脱离实际？你为什么要泼冷水？”
　　 “我泼冷水？同志，依我心里的想法，恨不得立刻播种就好，可这能办到吗？别看这几天天气暖和，如果来一个寒潮，气温又倒降，怎么办？”
　　 “寒潮那东西我们早就领教过了，并没有什么可怕。”我说。
　　 “我们有永丰叔的火坑温床催芽法，再加上尼龙温床育秧，莫说寒潮，就是冰潮也能征服。”云英也也冲着老经验杀过来。
　　 “哼！嘴唇皮动动，不费力气，做起来可没有那么容易。七五年我们不是也提早过一次，在春分播种吗？可是结果怎么样？后来一个寒潮，一个霜冻，秧苗全部死光，白白糟塌了几千斤的种谷，我看着那个心疼呀……”老经验说到这里，转向永丰叔，生气地说，“永丰，这经验教训，难道你就忘记了吗？”
　　 “那一年是失败了。但那是‘四人帮’的破坏，瞎指挥的干扰。同时，我们自己也缺少经验。”永丰叔沉着地点点头，坚定而有把握地说，“正因为接受那一年的经验教训，这几年我们才踏踏实实地进行科学研究，进一步摸清了气候变化的规律，找到了一系列防寒防冻的方法……”
　　 “不错，那笔账应该算到‘四人帮’身上。”老队长点点头，接着转身对老经验圣农说，“老哥，我们可不能一旦被蛇咬，三年怕草绳。你还是再仔细想一想，这个提早播种育秧的方案还有没有什么缺陷，欢迎指出来。早稻要提早播种育秧，种谷一粒也不能损失！这是关系到一年的生产大计，我们既不能保守，也不能盲目瞎干。”
　　 “这……”老经验一时语塞，停顿了一会，这才慢慢地说，“就算我们把秧苗培育出来了，可这么早栽下去，万一遇到霜雪怎么办？俗话说：‘清明断雪，谷雨断霜’哪。”
　　 “我查过资料。”永丰叔胸有成竹地说，“历史上虽然有过清明降霜的现象，但毕竟非常罕见，几十年也难遇到一次。根据今年的气候情况，到那时候决不可能出现霜降。”
　　 “这风云变幻，谁能掌握得住？”
　　 “风云变幻，看起来虽然神秘莫测，但也有它的规律，并不是无法掌握的。”
　　 “啪！”老经验用力把烟筒往地上一击，两眼盯着永丰叔，大声说：“你敢包吗？”
　　 “敢！”永丰叔斩钉截铁地回答，“万一失败，我愿意赔偿由此而造成的一切损失。”
　　 尽管老经验圣农坚持反对意见，大家还是通过了永丰叔提出的方案，决定由永丰叔负责恢复科技小组，统一在春分节开始浸种催芽。最后，在确定科技小组的人选时，谁知永丰叔却笑着向老经验圣农点点头，征询他的意见说：
　　 “怎么样，老哥，你也参加一个吧？”
　　 “我？”老经验一怔，半响才说，“我可不愿意跟着你包赔。”
　　 “你只管挣工分，要赔有我。”永丰叔说。
　　 老经验圣农忽然低下头去，一语不发，只顾自己一口接一口“咝咝”地抽着旱烟。
　　 队里那么多人，永丰叔左不挑右不选，偏偏挑了个老经验，对于这事我怎么也想不通。散会以后，我问永丰叔：“老经验对提早播种育秧非常抵触，你为什么偏偏指名要他？”
　　 永丰叔非但不回答，反而向我提出了一连串的问题：
　　 “小松，我们看问题是单看一面，还是应该看到事物的两个方面？”
　　 “当然要全面地看问题。”我说。
　　 “我们对未来情况的估计，是只估计顺利的一面，还是也要充分估计到困难的一面？”
　　 “当然对两方面的情况都要有充分的估计。”我又回答。但永丰叔为什么要问这些问题呢？我仍然有些不理解。
　　 “能有一个人多从反面找问题，在身旁不断向我们敲警钟，不是能促使我们把事情考虑得更全面，工作做得更好吗？再说圣农这个人，虽然接受新事物较慢，但做事却很认真负责。并且有丰富的生产经验。只要我们好好团结他，是一定能把工作做好的。在事实的面前，他的认识也一定会转移到我们这一边来的。”
　　 我懂了。原来永丰叔对问题还考虑得这么深，看得这么远。
　　 二
　　 今天，我们科技小组正式开始工作。永丰叔说得对，那风云变幻看起来虽然神秘莫测，但也有规律可循。只要我们掌握了这个规律，就能创造条件提早播种育秧，在谷雨以前全部把早稻栽种下去。做到了这一点，今年的粮食就一定能获得更大丰收……
　　 想到这里，我心里乐滋滋的，感到一身真有使不完的劲，干脆拉着车子飞跑起来。
　　 我一口气跑到大队砖瓦厂，放下车子就开始装砖。还没装上几块，就见云英气喘吁吁地奔跑过过来，一边跑一边喊：“小松，小松，别装了！”
　　 我听了一怔，不知发生了什么事。云英跑得上气不接下气，断断续续地对我说：“砖……别装了。永丰叔要你赶快先去开……开一个紧急会议。”
　　 “开紧急会？那就先帮我装满这一车砖，带回去。”我又准备往车上装砖。
　　 云英见我双要装砖，抢先一步拦住我，说：“砖，不要了。”
　　 “不要砖？那用什么砌火坑温床？”
　　 “火坑温床也不砌了。”
　　 “什么？火坑温床也不砌了？那我们提早播种育秧的工作还搞不搞？”我真是越听越糊涂了。
　　 “谁说不搞？哎，你这个人，怎么左一句右一句地问个没完。快去开会！一会儿你就会全都知道。”云英也急了，说罢不由分说地拉着我就往队里的浸种催芽室跑。
　　 我跟着云英一边跑一边想：这火坑温床催芽法，是永丰叔过去花了许多精力研究创造出来的，靠了它，才战胜一个接一个的寒潮，把早稻的播种插秧期整整提早了一个星期。现在永丰叔为什么又突然不用它了呢？不用它，又怎么能在他去年的基础上再提早几天？左思右想，得不到解答，心里感到非常纳闷。
　　 跑到催芽室，永丰叔、老队长和老经验圣农早在那里等着我们，一个临时的紧急会议立即开始了。永丰叔开门见山，立即把要研究的问题提出来：
　　 “昨晚回家后，我把省气象台这个月的天气形势分析又仔细分析了一番。从赤道附近太平洋上空形成的一股强大暖流，将冷空气往北推移，本月上中旬天气均比较暖和。在冷空气与暖流交锋的时候，局部地区可能发生降雨现象，但每次降雨时间都不长。月下旬，由于受西伯利亚过来的强冷气流的影响，倒是有一次寒潮。因此，我们完全可以趁这几天天气晴好，气温高，抓住有利时机，不用火坑温床，立即开始第一批种谷的浸种催芽工作。”
　　 “这叫做百尺竿头再进一尺。”老队长紧接着征求大家的意见说，“刚才永丰与我详细研究了这一问题。我基本上同意他的意见，把播种期再提早两天，立即浸种。现在离春分还有三天，这样，我们在春分就可以播种育秧。看看大家有没有什么意见？”
　　 我这才恍然大悟，原来永丰叔要把播种育秧的时间再提早两天。不过，我们这里是省边县界，气象预报在我们这里往往不准。这，靠得住吗？
　　 “是的，我们这里是省边县界，省气象台的气象预报有时在我们这里不够准确。”永丰叔好像看穿了我的心思，又继续分析下去，“今天早上，我又找来邻省湖南台的预报对照了一下，接着又打了个电话给县气象站，三个地方的分析大体上都相符合。另外，根据前一段时间的气候变化，也可以证实这一预报在我们这里是完全适用的。只要我们抓紧月上中旬有利时机把秧苗培育出来，就是到后期遇到寒潮，那时秧苗已经粗壮，也不会受到什么损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