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玫：（怒）胡说八道！至少我就从来没这么想过！妈也没有！爷爷那种性子，我和我妈也被他骂得劈头盖脸的，他又不是只针对你一个人！
　　 马小姐：我真走了，受不了你们。
　　 【汪俊死拦不放。蒋玫气急拉他。汪俊不慎把蒋玫推倒。
　　 汪俊：（有点清醒了，忙过去扶）你……你伤着没有？
　　 【蒋玫挣扎站起。
　　 汪俊：（看看马小姐）要不，你先走吧……
　　 马小姐：（走了两步回头）汪先生，你要么就死心塌地给有钱人当上门女婿，要么就结结棍棍地当个硬汉子，别像现在半吊子……（顿了顿）弄得自己这么纠结。（叹了口气，下）
　　 汪俊：蒋玫，可能你没看不起我，但是你爷爷是明目张胆地看不起我，你爸爸是恨铁不成钢地看不起我，你妈妈根本看也不看我。你姐姐，你姐姐是一边后悔嫁给我一边看不起我。
　　 【曹晖上，听到汪俊的话，停在门外。
　　 汪俊：我是个男人，我有自尊心的，我……（舌头大了）我以前在“美院”是尖子生，比全班人都画得好，老师说我最有灵气……（哭了）自从到了你家，我……我他妈就像乡下中学的文科第一名到了城里的重点理科班，我谁也不如了我……（栽在沙发上睡着了）
　　 蒋玫：（推汪俊）姐夫，姐夫！
　　 曹晖：（进门）让他睡会儿。
　　 蒋玫：（一抬头）你怎么来了？
　　 曹晖：我担心你，怕万一他喝醉了你不好对付……
　　 蒋玫：（看着沙发上的汪俊）我倒担心他不好跟姐姐交待。
　　 曹晖：你不告诉蒋莉不就行了吗？我们私下多跟汪俊谈谈，让他有个渲泄的渠道。
　　 蒋玫：（诧异）那不是骗姐姐吗？
　　 曹晖：汪俊的处境你不是没看见，你也为他着想着想。
　　 蒋玫：你是男人当然帮他说话。
　　 曹晖：我不是帮……
　　 蒋玫：我已经告诉姐姐了。
　　 曹晖：（吃惊）什么时候？
　　 蒋玫：找汪俊之前在走廊上打电话的。有什么问题让两口子处理吧，谁是谁非我们又不是裁判官。我不能瞒着家里，否则就是我个人的品德有污点了。
　　 曹晖：（笑笑）你的想法真是与众不同。
　　 蒋玫：你不赞成？
　　 曹晖：我是不懂！（因为生气声音渐渐高了）你有没有发现你很苛刻？生命是柔软的，需要弹性。
　　 蒋玫：需要弹性不代表没有原则。
　　 曹晖：有了原则不等于缺乏同情。就像你对那个经常求赵团长排他剧本的张老师。你只会对人家百般挑剔，你就不想想他是在什么条件下一个字一个字地爬格子的。你可以选择不看他的剧本但你应该对人家有起码的尊重和恻隐之心！
　　 【蒋玫想说话，曹晖作手势让她先别说。
　　 曹晖：你总说艺术高于一切，但艺术本身难道只有美没有善吗？没有对芸芸众生的悲悯你的技巧高到天上去也没用啊！福楼拜的《情感教育》技巧无与伦比但就是没有《包法利夫人》感人。亨利.詹姆斯的晚年三大杰作为什么不如《一位女士的肖像》受人推崇？因为后者有关切有爱。说回戏吧，汤显祖、关汉卿、曹禺、田汉，哪一个像你这样把艺术追求变成文化洁癖的？你看不起电视剧，但电视剧里照样有经典。港剧《金枝欲孽》、美剧《绝命毒师》、英剧《唐顿庄园》，你接触过吗？看过哪怕一集没有？（指汪俊）再说这个人，他跟你没有血缘关系可却是你的亲姐夫。你爷爷跟你血脉相连你又怎么对他？他是跋扈、嚣张、极端，你呢，你是用另一个极端去对抗他的极端！他对你跟你母亲不留情面，你对他何尝有过尊敬、孝顺和体贴？（转身就走）
　　 蒋玫：（脱口而出）你去哪儿？
　　 曹晖：我去看看赵团长醉了没有。（停了停）我没你这么放心。（下）
　　 【舞台旋转，在此过程中蒋玫呆呆地站着，汪俊时不时地打着呼噜。蒋玫、汪俊的表演区转到后面，刘总、赵团长的包厢转回观众眼前。
　　 【赵团长头趴在点歌器上睡着了。刘总正要出去。
　　 【曹晖小跑着上。
　　 刘总：老弟啊，来得正好，待会儿我司机就上来了，你帮他一块把老赵架到我车上去。（走）
　　 曹晖：刘总，冒昧问一下，您和赵团长商议的事儿……
　　 刘总：（笑了）到底是年轻人，沉不住气。赞助费的事我还没最后决定，老赵是个爽快人，我不会让他等回话等太久的！对了，蒋老师好像是蒋宏生蒋总的女儿呀？
　　 曹晖：是啊，怎么了？
　　 刘总：（笑）没事没事，随便问问。
　　 【赵团长头一滑，向前往地下冲。曹晖箭步过去扶住。
　　 刘总：（看看醉酒的赵团长）做生意不容易，你们搞戏也不容易。我小时候跟我姥姥带个小板凳去看戏，我就奇怪这些人是怎么编得出来的，有人物有故事，看得我们在台下又笑又哭的。所以今天我特别提出来要见你和蒋老师两个编剧导演的呢。
　　 曹晖：（叹）编剧导演也不过是凡夫俗子罢了。
　　 刘总：你们是俗中的不俗，凡中的不凡。我们只会过日子，你们能叫人在台上演出来别人怎么过日子，这怎么同呢？
　　 曹晖：（真诚地）您过奖了！
　　 刘总：等我司机来吧。（走了几步，忽然回头）我唱歌是不是很难听？
　　 曹晖：（猝不及防）啊？
　　 【刘总哈哈大笑着下。
　　 【曹晖扶着赵团长，愣愣地看向门口。
　　 【切光。
　　
　　 第四幕
　　
　　 【距前场一天，傍晚。蒋家客厅。景同第一幕。
　　 【幕启时张妈和张卫国站在舞台一角，蒋玫面朝他们。
　　 蒋玫：没想到你们是老乡。
　　 张妈：都是张家村的，小时候一起长大。他让我带他来又不肯进屋。
　　 蒋玫：进来坐吧张老师，哪有站在门口说话的。
　　 张妈：他说只说几句就走。
　　 张卫国：我要说的蒋老师你都知道。我不求别的，只求你抽个空把我的剧本看看，哪怕看一幕，就看一幕！（从胸口衣服里往外掏钱）我没多少钱，但不能叫你白辛苦……
　　 蒋玫：（哭笑不得，拦）张老师，您别，您是我的前辈，这不是钱的问题。就算我看过了，老实说也难上演。赞助方反反复复，赵团长更不可能同意。
　　 【张卫国手一抖，钱掉了一地。
　　 张妈：就……没其他办法？
　　 【张卫国蹲下抖抖索索地拾钱。张妈帮他。蒋玫看他良久。
　　 【曹晖的画外音：“你可以选择不看他的剧本但你应该对人家有起码的尊重和恻隐之心！”
　　 蒋玫：（吸了口气）剧团马上要上我一个新戏，张老师，要不我加一下你的名字，你算是编剧之一……
　　 张妈：（大喜过望）好啊！
　　 张卫国：（断然）不好！
　　 【蒋玫、张妈愕然。
　　 蒋玫：您是剧团的老编剧了，赵团长都是您的晚辈，只要我提出来他不会反对的。
　　 张卫国：（低声但坚决地）我不要不属于自己的东西！
　　 蒋玫：（意外，起敬）张老师！
　　 张卫国：小时候我就是个戏迷、戏痴，（沉重地）可我底子差，该学文化的时候碰上了“知识越多越反动”，我只能到处找书看，找剧本读。文革快结束时我进了剧团，以为能好好学习施展身手了，年青一代的编剧又上来了。后来，他们有的跳槽下海，有的改写电影电视剧，我再想写，却发现自己身体坏了，精力差了，视力也……说起来像个笑话，我在剧团几十年，空挂了一个编剧的名，没能正儿八经地写活一出大戏！（叹）蒋老师，我们这一代人，你不懂啊！
　　 蒋玫：（真诚地）以前不懂，今天我……有点懂了。
　　 张卫国：我不想出名，不想赚钱，不想获奖。
　　 蒋玫：我信！
　　 张卫国：（欣喜）蒋老师！
　　 蒋玫：叫我蒋玫，您才是我的老师！您的剧本我那儿有，回头我一定认真看。看完了，我请张妈约您，有好说好，有歹说歹。
　　 张卫国：（高兴地）哎，哎！
　　 蒋玫：不过张老师，我要说真话，即便剧本不错，排演的可能性也极小……（见张卫国失望的神情）也许……我能想办法推荐它发表到省里的戏剧刊物上。
　　 张卫国：（顿了一下，赶紧）那也好。
　　 【蒋宏生喊着“张妈——”从另一边上。
　　 蒋宏生：（奇怪）人呢？
　　 张妈：来啦！（对张卫国）你自己回去吧。路上小心点啊。
　　 张卫国：哦！（对蒋玫）谢谢你啊蒋老师！
　　 蒋玫：叫我蒋玫。
　　 张卫国：（感动）好，再见，蒋玫。
　　 蒋玫：再见张老师！
　　 【张卫国朝相反方向走。
　　 张妈：哎哎，那边！走反了！
　　 【张卫国反应略显迟钝，转身，慢慢下。
　　 张妈：（对蒋玫）张卫国一辈子没成家，没老婆没孩子，就好个写戏，一个人写了多少年。你千万帮帮他呀！
　　 蒋玫：张妈你放心。我说到做到。
　　 【蒋玫、张妈进内。
　　 蒋宏生：都跑到门外干嘛？
　　 张妈：来了个……乡亲。
　　 蒋宏生：别叫老先生听见，回头又说你。晚饭快一点，饿了。
　　 张妈：我这就去！（下）
　　 【蒋莉、汪俊上，刻意保持距离，互不搭理。二人不约而同坐到沙发上，蒋莉立刻起身到餐桌边坐下。
　　 蒋宏生：小两口怎么了？
　　 蒋莉：（眼不看汪俊）说呀，有胆子做没胆子说？
　　 蒋玫：姐夫，是我告诉姐姐的，没别的意思，就是……
　　 汪俊：说开了也好。从昨晚到现在，我想了一天一夜。
　　 蒋宏生：什么事这么严重？
　　 蒋莉：你的好女婿在KTV里勾搭别的女人！也不怕染病！
　　 蒋宏生：汪俊，是真的吗？
　　 【汪俊不吭声。
　　 蒋宏生：（严峻地）你默认？
　　 汪俊：爸爸，你觉不觉得蒋莉的反应很奇怪？
　　 蒋宏生：（摸不着头脑）奇怪？
　　 蒋莉：别想转移视线！（想冲到汪俊那边）
　　 【蒋玫拉住蒋莉。
　　 汪俊：一般女人知道老公出轨，除了愤怒，还会伤心、难过、失望，蒋莉是鄙夷、嫌弃、咒我得病。爸，您也是男人，您说她这反应是单纯因为爱我吗？
　　 蒋莉：学会倒打一耙了啊？自己对老婆不忠还怪我不够爱你。你看看你，提起来不像个粽子，放下去不像个糍粑，粘粘乎乎，窝窝囊囊，进公司这么久了连领带都打不好，叫人哪一只眼睛看得上！
　　 汪俊：（苦笑，始终只对蒋宏生说话）她终于把实话说出来了。其实您心里也是这么想的吧？汪俊是个什么东西呢？一个攀了高枝的穷小子，一块扶不起来的烂材料，本事不大，能力不强，赏他一碗饭吃是给他脸，竟然还敢跑出去勾三搭四，真是杀了他都脏了刀！
　　 蒋宏生：（点了根烟）当你自己这么评价自己的时候，你指望外界会怎么高看你？
　　 汪俊：（站起来，激烈地）不，是你们蒋家上下歧视我，我才没有自信；我越没有自信，你们越歧视我！我刚进公司你们就逼着我填鸭子似的学这学那，两个月不到就给我三项任务。我根本没时间适应……
　　 蒋宏生：别人想接任务，想有机会还轮不到。
　　 汪俊：（不理他，继续说）我办砸了，你们又合起伙来攻击我，人前人后议论我。我又不是商界奇才，生下来就三头六臂！
　　 蒋宏生：蒋家的女婿必须迅速成长，独当一面。
　　 汪俊：（喊）口口声声蒋家蒋家，我姓汪，不姓蒋！（指蒋莉）她以后生了孩子也是汪家的种！
　　 蒋宏生：（淡淡地）你太激动了，换个时间再谈吧。
　　 【蒋毅上。
　　 蒋毅：吵什么？隔了两道门还听见鬼喊鬼叫。
　　 汪俊：（挑衅地）我出轨了，鬼混了，丢了你们家的脸，哈哈！
　　 蒋莉：不要脸！
　　 蒋毅：（看看汪俊）抽什么疯？你的账回头再算。（朝蒋宏生）你上个月收购了一家公司？
　　 蒋宏生：（一愣）对。
　　 蒋毅：好大的手笔，事先为什么不同我商量？还故意瞒着我那几个老兄弟？瞒得真紧，下午我才听到消息。
　　 蒋宏生：（顿了顿）我想自己做一回主。
　　 汪俊：哈哈，好玩！真有趣！这个家就是个火药桶，谁跟谁都不对付。（鼓掌）
　　 【蒋莉上前一把拖住汪俊就走。
　　 汪俊：干什么？
　　 蒋莉：去会会你那个风骚的第三者！
　　 汪俊：（情绪几近癫狂）咦？（凑到蒋莉脸上）好像有点吃醋，有点像个受了伤的妻子的样子了。
　　 蒋莉：快走吧你！
　　 【蒋莉硬拽着汪俊下。
　　 蒋宏生：（掐灭烟头）玫玫，你先进房吧。
　　 【蒋玫看看二人，走了几步，又回头看一眼，下。
　　 蒋毅：你这两年虽然有进步，离老谋深算还差得远。要不是我替你看着，公司能有今天？这么快就等不及了，（拐杖一顿）想造反！
　　 蒋宏生：（笑笑，涩然地）哪有人自己造自己的反？你这话，证明在你眼中公司还是你的，不是我的。你该不会真觉得公司做大了全是你一个人的功劳吧？
　　 蒋毅：功劳是我的，你只有苦劳。
　　 蒋宏生：所以你退而不休，借着你那些老部下，人不在，影子在，件件插手，事事掣肘。
　　 蒋毅：原来你心里这么多怨气。怪不得要瞒着他们打突击战。
　　 蒋宏生：我要的就是这个时间差，我想试一试自己的商业直觉。
　　 蒋毅：（沉默半晌，观察蒋宏生）不对，（摇头）事情不对。
　　 蒋宏生：（不安地躲闪）什么不对？
　　 蒋毅：这个重大决定不是你这种性格的人做得出来的。（拄着拐杖在室内慢慢地走，每一步都听到“笃”的一响）你是我的儿子，我最清楚你的为人：想得多，做得少；稳重有余，魄力不足。你不是这种毛躁急进、敢于出手的性子。（靠近，逼视着他）是那个女人在你背后当军师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