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俊：蒋莉！
　　 【二人紧紧拥抱。蒋莉泪下。
　　 【汪俊松手欲走。
　　 蒋玫：姐夫，我今天像是不认识你了，又像是才刚刚认识了你。你一定能找到你想要的！
　　 汪俊：谢谢！（大踏步下）
　　 蒋莉：（摇晃了一下）我，我进去躺会儿。
　　 蒋玫：（真诚地）姐，我从来没见过你在哪部戏里有这么真挚的表演……（觉得不妥）不是，姐，我其实想对你说，今天你和汪俊都让我刮目相看！
　　 蒋莉：（欲哭）谢谢你，玫玫。（疾步下）
　　 【蒋玫望着蒋莉的背影。
　　 【张妈上。
　　 蒋玫：张妈你回来了？我有事跟你说。
　　 张妈：好，你先说，回头我也有事……跟你说。（声音有点哽）
　　 蒋玫：张妈，你另外看看有没有人家要雇你的。我们家用不起了。（拿出一个信封推过去）这是两个月的工资，不要嫌少。多我也拿不出了。
　　 张妈：（忙把信封塞回蒋玫手里）我在你们家几年，老先生和先生在钱上从来没少过我一分。你和你姐姐穿不了的衣服，还送我拿回去给孙女儿穿。我不是个没良心的，这钱你们自己留着应急。
　　 蒋玫：张妈……
　　 张妈：（温厚地）再有什么事，也不能把身体弄坏了。不用为我操心，我出来做只是不想闲着，我儿子家里不短我一碗饭。
　　 蒋玫：（感动）张妈……（想起）你刚才说有什么事要跟我说的？
　　 张妈：哦，我回去找张卫国，他，他的眼睛已经不大看得见了。
　　 蒋玫：（诧异）为什么？
　　 张妈：我也是这次回去才知道，他眼睛有毛病好长时间了，医生说要不了多久，怕是就要……瞎了！
　　 蒋玫：（大惊）什么？
　　 张妈：（带着哭腔）他瞒着所有人，就这还再三关照我叫我别跟你说，要不然，好像他是拿这个病逼你帮他似的。
　　 蒋玫：（大悟）怪不得他那么着急要看到自己的剧本上演！（走回餐桌边坐下又站起）
　　 张妈：（上前）是我不好，家里闹成这样还拿别的事给你添堵。（悲叹）各人有各人的命数，我就是想问问，你说你把他的剧本都看过了，能不能早点跟他当面说叨说叨，趁他还能看到一点？不然他就只能听你的声音了。
　　 蒋玫：（仿佛突然清醒过来，拿起手机拨打）喂，曹晖，是我！张妈告诉我张老师眼睛快失明了！（一顿）所以我做了一个决定：把我的剧本撤下来，我们俩一起帮张老师改他的戏，一起说服赵团长，一起争取刘总，务必在张老师失明之前把他的戏竖到台上！（挂机）
　　 张妈：（目瞪口呆）姑娘……我真不知道说什么好了，但是你们家公司……
　　 蒋玫：公司的事我帮不上忙。与其坐在家里叹气，不如去做我能做的事。张妈，麻烦你把我的决定告诉张老师，让他有个盼头！
　　 张妈：（抓住蒋玫的手，落泪）姑娘你是个好人，是个好人哪！
　　 【文镜棠提着箱子上。
　　 张妈：（揩泪）我去做饭。（急下）
　　 文镜棠：张妈怎么了？
　　 蒋玫：说来话长，咦，妈，你要去哪？
　　 文镜棠：我要出趟远门，拿上那张琴，就好走了。
　　 蒋玫：（有预感）连琴也拿走？
　　 文镜棠：（神色迷茫）你爸爸出院后你跟他说一声吧。（走向古琴）
　　 蒋玫：汪俊走了，您也要走？
　　 文镜棠：他为什么走？
　　 蒋玫：为了理想。
　　 文镜棠：（一愕，随即）哦，理想，是啊，每个人都该有理想的，不是吗？早在你出生之前，我就想过或许会有这么一天，尘归尘土归土，现在你和莉莉都大了，我也可以了无遗憾，撒手离开了。
　　 蒋玫：（上前双手拦住）不，我不让你走！
　　 文镜棠：（摸摸蒋玫的脸）妈妈被你爷爷欺负这么多年你是亲眼看见的。
　　 蒋玫：可爷爷……中风了。
　　 文镜棠：他做过的事却不能一笔勾销。家里向来只有你帮妈说话，你是个好孩子。（柔情地）有曹晖照顾你，妈很放心。
　　 蒋玫：（要哭）可你一个人在外面漂泊，我不放心！
　　 【蒋宏生上。
　　 蒋宏生：玫玫，让妈妈走。
　　 【母女俩齐看他。
　　 蒋宏生：蒋家欠她的太多，如今家败了，不该再强迫她留下来同我们一块承受。
　　 文镜棠：蒋家是烈火烹油还是油尽灯枯，并不在我心上。
　　 蒋宏生：（轻声）我明白。你从来不是个看重物质的女人。我是不想你留下来陪我吃苦。我很支持你离开，旅游也好，找华靖宇也好……
　　 文镜棠：（笑了一声）他早就儿女成群了，我找他干什么？
　　 【蒋宏生咳嗽。蒋玫忙倒水给他。
　　 蒋玫：爸你身体还没好，干嘛突然从医院跑回来？
　　 蒋宏生：汪俊刚才去跟我道别。我想莉莉心情一定不好，回来看看她。没想到……你妈妈也要跟我道别。
　　 【文镜棠快步走向古琴。
　　 蒋宏生：镜棠，多年夫妻，这把琴能不能留给我做个纪念？
　　 文镜棠：（惊）你要我的琴？
　　 蒋宏生：（点头，走到琴边）你有华靖宇的箫，你不孤单；我有你的琴，我也有个寄托。
　　 【二人互视良久。
　　 文镜棠：好，你喜欢，就留着吧。（转身走向门口）
　　 【蒋宏生坐下戴上护指，缓缓弹奏起来。
　　 蒋宏生：我弹一个《阳关三叠》，送你走。
　　 【文镜棠停步，却不回头。
　　 蒋玫：（惊讶）爸爸，你什么时候学会了弹琴？
　　 蒋宏生：爸爸拜师学了很久，想给妈妈个惊喜，想跟你妈妈说，爸爸虽然比不上华靖宇的才气，爱你妈妈的心是一样的。
　　 蒋玫：（震动）妈……
　　 文镜棠：（淡淡地）怪不得你手上多了泡、多了茧。
　　 蒋宏生：比不了你心上的条条伤、道道痕。
　　 文镜棠：（叹了口气）宏生，就当我欠你的吧。
　　 蒋宏生：不，是我欠你。我半生受制于爸爸，扣下华靖宇给你的信，拆散了你的好姻缘，又不敢在爸面前维护你。你要走，我没有权利留。
　　 文镜棠：（似怒似悲）为什么你只想到你对不起我？为什么你不恨我乱出主意搞垮了公司？为什么你不怨我这么多年还在你枕边思念另一个人？
　　 蒋宏生：（住手不弹）搞坏了公司是我判断失误，我确实不如爸爸老辣。出了事把责任推给女人的男人根本不算男人。你思念华靖宇是对的，他有艺术天赋，箫艺精绝，出国改攻西洋乐器竟又能声名鹊起。我生平只爱写几笔书法，还被爸爸中途制止，我是个没用的人，怎么能反过来怨你呢？镜棠，是我误了你，我……对不起你！
　　 【文镜棠泪水涔涔而下，丢下皮箱，转身疾奔过去，搂住蒋宏生。
　　 文镜棠：宏生，我做了孽，我想走，并不全是怪你，更是为了逃避！
　　 蒋宏生：不不！（也流下泪来）耽误你一生的是我，毁了爸爸心血的也是我。你不能责怪自己。
　　 蒋玫：（过去抱住父母，哭着）爸，妈，你们谁都不许走，谁都不欠谁。哪怕外面风雨飘摇，我们至少有小小的温暖！
　　 文镜棠：（松开二人，含泪）玫玫，妈不走了。妈要留下来重新生活。（似在自语）有一种战争刚刚胜利就已经失败了；有一种旅程刚刚开始就已经结束了；妈妈一直以为此生只有遗憾，今天我才知道，其实我早就拥有了世上最宝贵的东西。宏生，我总怨恨你欠我的，原来是我欠你太多，让我用余生慢慢弥补，好吗？
　　 蒋宏生：（泣不成声）镜棠……
　　 【暗转。
　　
　　 【“嗒嗒嗒”敲击电脑键盘声。
　　 【光复明。舞台后方蒋玫在电脑前手动如飞，曹晖在旁站着。
　　 曹晖：没想到张老师的剧本如此厚实，赵团长看了你打好的第一幕也直说想不到！
　　 蒋玫：我们先前还大言不惭地说要帮他改戏。（边打字边说）想想真神奇，汉字就那么多，由不同的人排列组合就成了不同的作品，在张老师笔下，它们会有那么浓的美感，那么深的奥义。【乐起。七个汉字上。七演员分别饰演一个汉字，各人胸前写着“一”、“个”、“上”、“的”、“天”、“地”、“人”。
　　 【蒋玫曹晖在乐声中交谈，七个汉字则在明快的乐声中舞蹈，时而拆分，时而合并，时而手挽手列成一排。
　　 曹晖：是啊，我们现在可以做的，就是锦上添花，让舞台呈现更完美，更好地完成他的心愿！
　　 蒋玫：（陷入遐思）一个老编剧，心心念念为戏剧，兢兢业业几十年，没上过一个戏，要怎样的毅力才能不改初衷……
　　 曹晖：（不假思索）只有心中有信念的人才能做到，因为，他的心中始终有彩虹。
　　 【乐止。汉字凝立不动，深情地望着它们的使用者。
　　 蒋玫：（跳起，一把抓住曹晖的手）曹晖，我们把剧名改了吧？征求一下张老师的意见，把《桃李人家》改成……
　　 曹晖：（也激动了）我知道你要改的剧名是什么了！
　　 蒋玫：什么？
　　 曹晖：我们一起在手心写出来。
　　 【二人拿起笔，迅速在手心写字。
　　 蒋玫：一、二、三！
　　 【二人同时亮出掌心。
　　 二人：虹！
　　 蒋玫：（欢喜得像个孩子）果然心有灵犀！
　　 【曹晖深情地看着有了很大改变的蒋玫，情不自禁在她脸颊上深深一吻。
　　 【赵团长边打手机边上。蒋玫忙推开曹晖。
　　 【众汉字对二人调皮地做个手势，推电脑下。
　　 蒋玫：（欣喜地）赵团长，正要找您呢！
　　 【赵团长对她做手势示意别说话。蒋玫、曹晖聚到他身边。
　　 赵团长：刘总，您再考虑考虑。
　　 【刘总边接手机边从另一侧上，在舞台右边站定。
　　 刘总：不用再考虑了，我想得非常清楚，也说得很到位了。
　　 赵团长：我就是不懂，明明谈得好好的……
　　 刘总：老赵啊，你这个人还有点蛮牛精神，我也不怕跟你直说吧，其实那时候我准备赞助，一小半是为了我对编剧这一行确实有点感情，一大半是我打听到蒋玫是蒋宏生的女儿。蒋宏生碍着他老子不敢帮忙投钱，我投资给他女儿排戏，等于卖他个人情，以后两家公司好合作。现在你看蒋家成什么样子了？一台戏说多不多说少不少，大几十万总是要的，我总不能看着它打水漂吧？
　　 赵团长：这这这我们万事俱备，您说撤就撤叫我们怎么收场呢？
　　 刘总：老赵啊，闲话不讲了，我是个粗人，帮我跟蒋老师、曹老弟打个招呼，啊？（挂，下）
　　 赵团长：（呆若木鸡，片刻后）刘总那边……砸了。
　　 蒋玫：（气愤地）他怎么能这样？
　　 曹晖：他没和我们签约，我们拿他没辙。
　　 蒋玫：（看曹、赵）我们就这么白忙一场？
　　 【蒋宏生上。他明显消瘦，却精神了许多。
　　 蒋玫：爸，你怎么来了？
　　 赵团长：（勉强迎上握手，笑得比哭还难看）蒋总……
　　 蒋宏生：（握手）赵团长。（对蒋玫）刘总那边怎么样了？
　　 蒋玫：刚打了退堂鼓。
　　 蒋宏生：（对赵团长）有关那出戏的情况，玫玫跟我、跟镜棠都提过，我们对张老师也很尊敬。既然刘总这边资金没法到位，那这笔钱……就由我们出吧。
　　 赵团长：（喜出望外，一把拉住蒋宏生的手）哎呀，蒋总，您帮了我们大忙了！帮了大忙了啊！
　　 蒋玫：（欣喜，却又为难地）爸，可公司状况……
　　 蒋宏生：我们不把赵团长当外人，有什么说什么：公司确实遇到了困难，可破船也有三斤钉，瘦死的骆驼比马大，蒋家虽然遇到重创，但是投一台戏的钱还拿得出来。
　　 蒋玫：爸！
　　 曹晖：伯父，您为什么要帮我们？
　　 蒋宏生：（停了停）为了玫玫和你的理想，为了那位老编剧，也为了所有像我和镜棠一样有爱好有追求但一生没能实现的人。其实我知道，这也是玫玫爷爷现在的心愿。
　　 【音乐缓缓起，就像从每个人的心中流出。
　　 【暗转。
　　
　　 【光复明。剧场内。
　　 【张妈扶着张卫国上。
　　 张卫国：（摸索着）剧场漂亮吗？
　　 张妈：漂亮！
　　 张卫国：观众多吗？
　　 张妈：多！
　　 张卫国：灯亮吗？
　　 张妈：亮得很呢！
　　 张卫国：（欣慰地）好！（片刻后）舞台大不大？
　　 张妈：幕没拉开，不过看着挺宽敞，应该不小。
　　 张卫国：那道幕是不是厚厚的，红色的？
　　 张妈：你怎么知道？
　　 张卫国：我当然知道。
　　 【蒋玫、曹晖、赵团长上。
　　 蒋玫：张老师，张妈！
　　 张卫国：（伸手探路）蒋老师，你来啦！赵团长和曹导也来了吧？你们都是我的恩人哪！
　　 【众人皆惊。
　　 蒋玫：张老师，您怎么……
　　 张妈：（叹息）唉，昨天还勉强能看见一点，今天早上起来……就什么都看不见了。
　　 蒋玫：（痛心）张老师……
　　 张卫国：没什么，我早就知道，我有心理准备，这就是命。
　　 【蒋宏生、文镜棠、蒋莉上。
　　 蒋宏生：张老师，祝贺您的戏今天正式演出！
　　 张卫国：您是？
　　 蒋宏生：我是蒋玫的父亲。
　　 张卫国：（激动）没有您，这出戏没有今天。而且我听张妈说了，你们自己处境也难，谢谢您，谢谢您啊……（深深鞠躬，却向着侧面）
　　 蒋宏生：（忙扶，诧异）张老师，您的眼睛？
　　 蒋玫：（难过地）今早起就完全看不见了……都怪我，我应该早点看张老师的剧本，应该早点做出决断，应该快点打印，要是我们再快一点，哪怕再早一天，再早一天也好啊！
　　 蒋宏生：玫玫，你别这样……
　　 张卫国：千万别这么说蒋老师，要不是你，我张卫国将留下终生遗憾。没事的，看不见，没关系，我还有两只耳朵，我的眼睛看不见，我的耳朵能“看见”，我能看见！
　　 【众人皆动容。
　　 【静场钟声。灯灭，一个大光圈罩着众人。
　　 【一个磁性的男中声：尊敬的观众朋友们，晚上好！欢迎您来到光明大剧院观看大型无场次戏剧：《虹》。请您将手机关闭或调至静音状态，演出期间，请勿随意走动、大声喧哗，感谢您的配合。
　　 【张卫国激动得微微发抖。
　　 【戏曲旋律骤起，如飞瀑流泉。众人随之看向前方。
　　 张卫国：（流泪）我看见了，我看见了！我真的看见了！这是我的戏，我的戏上演啦——我等了一辈子，我这辈子睡里梦里都在盼着这一天哪！
　　 蒋玫：（紧紧握住曹晖的手）曹晖，我好高兴，好高兴啊！
　　 文镜棠：（对蒋宏生，万千感慨）人生如戏啊……
　　 【切光。
　　
　　 尾声
　　 【光启。
　　 【鸟鸣啁啾。张妈扶着张老师从舞台后方慢慢走上。
　　 蒋玫：张老师还是没能亲眼看到他的戏。
　　 曹晖：生命中难免遗憾，至少他听到了。
　　 蒋玫：（点头）至少他为了心中的虹努力过。还有爸爸。爷爷病倒了，反而激发出了爸爸的能量，看他成天为公司操劳，我总担心他会倒下，可他不但精神抖擞，在家里还重又拿起毛笔练起了书法，爸爸说：墨的味道真香！
　　 【蒋玫话声中，蒋宏生推着坐在轮椅上的蒋毅上，文静棠随侍在侧，不时弯腰问候蒋毅什么。
　　 曹晖：伯母的精神也好了许多，性格似乎也比过去开朗，脸上渐渐有了微笑。
　　 蒋玫：是啊，妈还经常和我去陪爷爷说话，推着他到走廊上看看外面的蓝天碧树、芳草斜阳。爷爷看妈妈的目光里，多了友善和歉疚。
　　 曹晖：你说汪俊会回来吗？
　　 蒋玫：我不知道。每个有梦的人都值得钦佩，说实话，要不是碍着姐姐，我真想大声说：姐夫，好样的！
　　 曹晖：希望蒋莉能熬得过去。
　　 蒋玫：她需要时间，或者，下一个令她心动的电视剧角色会让她暂时得到安慰。
　　 【二人对白中，蒋莉和汪俊由两侧走上，似在两个空间，交错而过。
　　 【天幕上忽现一道巨大的彩虹。
　　 曹晖：（指）彩虹！
　　 蒋玫：（欣喜地）真的！（陶醉）好美啊！
　　 曹晖：（拉起蒋玫的手）朝着彩虹走吧，看看前面还有什么。
　　 【蒋玫、曹晖相视一笑，和舞台上所有的人一起，迎着绚烂的虹，慢慢走向舞台深处。
　　 【切光。
　　 【剧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