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玫：（抬头看他）你说说，当个戏剧编剧为什么不招人待见？
　　 曹晖：这是个伪命题，很多人并不这么认为。
　　 蒋玫：（终于说出）但我家人想我写电视剧。（顿了顿）也是呵，以我的起点，一集两万，一年写两部，一套房子就有了。
　　 曹晖：你……不会革命意志动摇了吧？
　　 蒋玫：（斜睨他）正话反话都听不明白？
　　 曹晖：（释然）那我就放心了。
　　 蒋玫：（奇）放心？
　　 曹晖：（窘）我的意思是，我的战友就不会撇下我孤军作战了。
　　 蒋玫：（有点感动）曹晖，（拍拍身边）来坐着。
　　 曹晖：（笑）咦，你刚才不是嫌两个人太挤吗？
　　 蒋玫：现在好像不觉得挤了。（模仿戏曲花旦韵白）请~~坐！
　　 曹晖：（笑着模仿小生念白并做手势）有~~座！（笑坐蒋玫身边）
　　 蒋玫：说说，你为什么会选这一行？
　　 曹晖：因为这是我的理想！
　　 蒋玫：（感喟地）这个年代，像我们这样执着于理想，是不是太傻了？
　　 曹晖：理想是心中的彩虹，不管外面的人怎么看，我们自己知道它有多美、多好、多值得付出。
　　 【音乐起，抒情，柔美，优雅。
　　 曹晖：在学校时我就喜欢塑造角色，把它们从纸上竖到台上……
　　 【灯光变得迷离如梦。
　　 曹晖：古代的、现代的、帝王将相、文人墨客、男女老少、三教九流……
　　 【七八个角色上，有的古装，有的现代装，有年少，有年长，各色人等。
　　 曹晖：然后让他们动起来，活起来，感受起来……
　　 【众角色有的作哭泣状，有的作大笑状，有的勾肩搭背十分亲热，有的你推我搡几挥老拳。
　　 蒋玫：（被曹晖动情的诉说感染，接口）然后把我们的精魂化作他们的血肉，用他们的人生折射大千世界……
　　 【曹晖拉起蒋玫的手走到众角色中，左顾右盼，穿插来去。
　　 蒋玫：就在这块小小的舞台上，在三堵看不见的墙里，生生不息！
　　 曹晖：（热烈地）有人说咱们戴着镣铐跳舞，可我觉得那恰恰是它的魅力！
　　 蒋玫：在其中留连忘返，沉醉不知归路……
　　 曹晖：惊起一滩鸥鹭……
　　 【二人相对大笑。
　　 【众角色在笑声中悄然下，灯光复如初。
　　 曹晖：所以，你不会放弃你的戏剧梦的，是不是？
　　 蒋玫：当然！
　　 曹晖：即使眼面前有点小挫折？
　　 蒋玫：大坎坷我也不怕。我朋友给我起过一个绰号：坦克。
　　 【二人笑。
　　 蒋玫：（伸出手）曹晖，认识你，我真开心！
　　 曹晖：（伸出手）我也是！
　　 【光渐弱，二人互望如剪影。
　　 【切光。
　　
　　 第二幕
　　
　　 【距前幕一个月后。幕启时在蒋家客厅，布置如前。餐桌上换了华贵明丽的桌布，是鲜亮的虾子红。蒋玫带回的花瓶仍在，红花在瓶中傲立。
　　 【蒋毅威严地坐着，蒋宏生恭敬地站在一旁。
　　 蒋毅：这丫头，越来越大胆了。家长的话处处违拗不说，这回干脆不问家里意见，直接把男同事往家带了。
　　 蒋宏生：那个曹晖……恐怕不是普通同事。
　　 蒋毅：才多久啊，就发展到见家长的地步了。条件真好也就罢了，偏偏又是个吃剧团饭的。两个人正在鼓捣玫玫写的那个新戏呢吧？
　　 蒋宏生：来了看看再说吧。
　　 蒋毅：我是为了玫玫好，她老拿我当仇人看。待会儿你的立场一定要跟我一致。导演？哼，越是跟这些文化啊艺术啊扯上关系我越不可能同意！没有他，玫玫大概对排戏还没那么起劲。
　　 蒋宏生：……也别弄得太僵，玫玫脸上不好看。
　　 蒋毅：（锋利地看他一眼）我要你提醒？
　　 蒋宏生：（陪笑）爸爸一向最有分寸。
　　 【蒋玫、曹晖上。曹晖提着礼物。
　　 蒋玫：爸，爷爷。（引见）这是曹晖。
　　 曹晖：伯父，蒋爷爷！
　　 蒋宏生：（打量着他）你好小曹。
　　 曹晖：初次上门，一点心意，您别见笑。（送上礼物）
　　 蒋宏生：（接过，带笑）太客气了，坐。
　　 【蒋毅只是冷眼旁观。蒋玫拉曹晖坐到餐桌边的椅子上。
　　 蒋玫：（一回头）这桌布谁换的？
　　 蒋宏生：我叫张妈换的。
　　 蒋玫：爸，你以前蛮有品位的，现在也退化了。
　　 蒋宏生：（不以为忤，笑）哦？
　　 蒋玫：这花是大红的，这布又是虾子红，接近而不相同，犯了色了。
　　 蒋宏生：（笑）就你有那么多讲究。
　　 蒋玫：（笑）妈和姐姐他们呢？
　　 蒋宏生：你妈头疼，在房里休息，吃饭了我叫她。你姐姐今天拍戏，要晚一点到。
　　 蒋玫：早不拍晚不拍，偏赶上今天拍。
　　 蒋毅：（突然开口，言外有音）总要顾全大局啊，人不能太任性。
　　 蒋玫：爷爷，想说什么您直接说，用不着含沙射影。
　　 蒋毅：（“哼”了一声，对曹晖）小曹怎么想到报考剧团的？学了四年，就在个小剧团里干导演，值得吗？
　　 曹晖：（微笑）假如一件事我做之前要反复掂量值不值得，那这件事根本就不值得做。
　　 蒋宏生：（赞许）说得好。
　　 【蒋毅咳了一声。
　　 蒋宏生：（忙笑对蒋玫）还不给小曹倒杯水。
　　 蒋玫：哎呀，张妈，泡杯碧螺春来！
　　 【张妈幕后答应。
　　 蒋毅：玫玫，你跟小曹认识才一个多月吧？
　　 蒋玫：白头如新，倾盖如故。
　　 蒋毅：说人话！
　　 蒋玫：认识的时间虽然短但感情很好了解很深。
　　 蒋毅：（瞥一眼曹晖，挖苦地）一个编，一个导，感情肯定好了。
　　 蒋玫：（故作不知）谢谢爷爷！我那个新戏就将是我们俩的首次合作。（不无挑战地）到时请爷爷去看。
　　 蒋毅：排得出来再说吧。
　　 【张妈手捧茶杯上。
　　 曹晖：（快走几步迎过去接）我自己来，你小心烫。
　　 蒋宏生：（观察着曹晖）这个杯子比较特别，虽然透明，看得见茶色，但是有薄薄的夹层，不会烫着手。
　　 曹晖：（感兴趣地举高杯子端详）伯父真会享受人生。
　　 蒋玫：才不是他的主意，是我妈特地托了朋友定制的，我妈追求的才是精致人生。
　　 蒋毅：玩物丧志。
　　 蒋玫：对于一个被你们剥夺了工作权的女人来说，她唯一的“志向”不就是把日子过得精致点吗？
　　 蒋毅：说得像你妈做了多大的牺牲，别人求还求不来呢。
　　 【蒋玫刚想反驳，曹晖暗中朝她打手势。蒋玫便不吭声。蒋宏生和蒋毅尽收眼底。蒋毅看看曹晖没说话。蒋宏生对曹晖点头笑笑。曹晖不好意思地笑笑。
　　 蒋毅：（对蒋玫）头一回听不见你顶嘴，还真不大习惯。
　　 蒋玫：是不是若有所失？要让您找回平时的乐趣那太简单了。
　　 【蒋莉、汪俊上。
　　 汪俊：（毕恭毕敬地）爸好！爷爷好！
　　 【蒋宏生、蒋毅点头。蒋毅拐杖点点，示意他坐下。汪俊想坐沙发上蒋毅旁边，蒋毅拐杖一拦。汪俊急急退到餐桌一侧坐下。
　　 【蒋莉在几人中间快速游走了一圈，用一种古代宫廷里的小碎步，像穿花蝴蝶一般。
　　 蒋玫：又是从哪个朝代穿越回来的？在这儿卖弄风情。
　　 蒋莉：（热烈地）汉代！我跟女主角一起长大，然后……
　　 蒋玫：你变成了坏人，为了出人头地拼命陷害姐妹，勾引皇上，阴险恶毒，神憎鬼厌。最后的最后，良心悔悟，为时晚矣。一代妖姬，死在男女主角怜悯的目光里。
　　 蒋莉：嘁，懒得跟你说。（拿起桌上果盘里的橙子剥着吃，随意地）曹晖吧？你好。
　　 曹晖：你好蒋莉！（主动上前和汪俊握手）你好！
　　 蒋玫：这是我姐夫汪俊。他这辈子最大的不幸是娶了我姐。
　　 蒋莉：胡说，那是他上辈子修桥铺路修来的福分。
　　 蒋玫：（跑到汪俊那儿看他）多可怜啊，上辈子做苦力，这辈子受欺压，但愿下辈子你有双倍的补偿。
　　 【蒋莉笑打蒋玫，蒋玫躲闪，险些栽到曹晖怀里。曹晖扶住她。蒋毅敲敲拐杖。众静。
　　 蒋毅：张妈，叫镜棠出来。
　　 曹晖：（对张妈）这里交给我吧，麻烦你请阿姨出来。
　　 张妈：这……谢谢啊！（下）
　　 【曹晖放置碗筷。
　　 蒋毅：（看怪物样地看汪俊）你就这么坐着？（不由得）曹晖第一回进家门也比你有眼头见识。
　　 蒋莉：（轻推汪俊）傻子，去帮忙啊。
　　 【汪俊忙上前帮手。二人挨个儿放杯盘碗勺，叮叮叮地脆响。
　　 蒋宏生：（对蒋莉轻声）到公司上班半年了，毫无进步。
　　 蒋莉：那得爸爸多教他。
　　 蒋宏生：我找了经验最丰富的严科长带他，结果没一件不办砸了的。我都没敢跟你爷爷说。
　　 蒋莉：（叹口气）我以前感情用事，看上了他会画画儿，没想到他别的一窍不通。
　　 蒋宏生：（看看正忙碌的曹晖）小曹倒还好。我看得出来，你爷爷心底里也觉得他不错。
　　 【文镜棠、张妈上。
　　 蒋宏生：好些了？
　　 文镜棠：（虚弱地）不要紧……
　　 蒋毅：（盯着她，锐利地）你不是中西医都看过了吗？多少年了，三天两头地复发，是心病吧？
　　 蒋宏生：（骇然变色）爸爸！
　　 【众人全看向他们。只有汪俊还是机械迟缓地地摆着筷子，漠不关心。
　　 蒋玫：爷爷，今天的主题是曹晖，跑题了要扣你的分。
　　 蒋毅：考官从来只有一个，就是你爷爷我。（转对文镜棠）你那个箫又找回来了吧？
　　 文镜棠：（失声）是你？
　　 蒋毅：（慢慢站起）小曹在这里，有些话我回头再问你。不错，箫是我看不顺眼，叫人拿去卖了。你倒也神通广大，居然又弄回来了。大概市里的乐器行、小摊子都被你逛遍了。
　　 文镜棠：（喃喃）我本来就该猜到的，没想到真是爸爸你……
　　 蒋毅：箫是你的宝贝，那这张琴呢？
　　 文镜棠：琴？
　　 蒋毅：有客人在，你就弹一个吧。雅人嘛，总要做点雅事。
　　 蒋宏生：（上前拦在中间）爸，不合适吧？
　　 蒋毅：（绕过蒋宏生，逼近文镜棠）怎么，箫不准人碰，琴也不肯弹吗？
　　 文镜棠：今天头痛，怕弹不好。
　　 蒋毅：弹吧，心病还要心药医。
　　 【汪俊放好了餐具，坐下玩手机。众人皆站，他一人坐着。
　　 【文镜棠迟疑地走到琴后，正要坐下。蒋玫抢前两步坐到琴凳上，不由分说地套护指。
　　 蒋毅：说的是你妈，不是你。
　　 蒋玫：谁弹不是弹？反正您又听不懂。
　　 【蒋毅变色。
　　 曹晖：（急接口）没想到蒋玫这么厉害，琴棋书画样样精通。
　　 蒋毅：小曹是个聪明人，我就不绕弯子了。你不适合我们蒋家。你跟玫玫和她母亲是一类人。家里这样的人，太多了。除非……
　　 曹晖：（听出转机）除非怎么样？
　　 蒋毅：你是个素质不错的小伙子，反应也灵活，要是能进公司来帮忙那就不同了。
　　 蒋玫：（气愤）爷爷，你逼我改行没成功又怂恿曹晖？
　　 蒋毅：你那个戏东找西找，还没找到冤大头吧？只要曹晖加入我们公司，我不仅接受他做我蒋家的孙女婿，还把你以后所有戏的排练费全包了。
　　 蒋玫：嚯，挺大方啊？但是他的追求，他的志趣就从此牺牲了？
　　 蒋毅：（曹晖）你怎么想？
　　 曹晖：谢谢蒋爷爷对我的信任……
　　 蒋玫：曹晖！
　　 蒋毅：（眯起眼看曹晖）说。
　　 曹晖：（坚定地）不过，我不会放弃我的志向！
　　 蒋玫：（松了口气）好样的曹晖。爷爷不过想把你变成另一个姐夫。
　　 汪俊：（坐着，一觉才睡醒的样子）我？
　　 蒋毅：（扫一眼汪俊）你倒坐得稳如泰山。你在公司捣的乱当我不知道哪？你岳父不说，也有其他人向我报告。
　　 汪俊：（忙站起，惶惭地手都不知怎么放）对不起爷爷！
　　 蒋毅：（轻蔑）你对不起的人多了。
　　 蒋宏生：（不安）爸，我不说是不想您再操心……
　　 蒋毅：跟你无关。（指指文镜棠）箫既然找回来了，你就留着吧。不过你给我安分一些，把日子过踏实罗。（扫一眼蒋玫）你，将来就算你真敢跟曹晖结婚，我也不会参加你们的婚礼，不会承认他是我们家的一分子，更不会给你写的东西出一个子儿！（下）
　　 蒋玫：（对蒋毅背影）您把钱双手捧到我面前我都不要！您就睁着眼等着我的戏上演吧！（愤然在琴上一拨）
　　 【铮的一声大响。文镜棠如被电了一般，捂着头倒下。众惊。
　　 蒋玫：（忙死死托住）妈——
　　 蒋宏生：张妈，去拿药来！
　　 【暗转。
　　
　　 【光复明。演员吊嗓子的“咿咿咿呀呀呀”之声遥遥传来。剧团办公室里，布置简易。曹晖拖地，蒋玫抹桌。
　　 曹晖：从没见过你爷爷那么强势的老人。
　　 蒋玫：他孙女儿更强势，所以他的反对你可以无视。
　　 曹晖：除了你，你们全家好像都怕他。
　　 蒋玫：爸爸的公司是爷爷打下的基础，到现在他还是公司里的大股东，手下的老臣子唯他之命是从，爸爸只能算半个当家人。
　　 曹晖：直白点说，谁有钱谁就有底气。
　　 蒋玫：大概是年纪老了，这两年他的心理似乎也有点问题，以前还不至于这样不分场合，不留情面……（寻思）也可能一个人在宝塔尖儿上呆久了，自然而然地要唯我独尊。
　　 【片刻沉默。
　　 曹晖：有句话我可能不该问，他……他为什么那么针对你妈？
　　 蒋玫：（神情黯然）我也只听到一星半点……以后再说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