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团长和张卫国一逃一追上。张卫国跑得跌跌撞撞。
　　 蒋玫：（诧异）你们干嘛？
　　 【张卫国停下扶桌直喘气，赵团长也停下在另一边擦汗。
　　 张卫国：赵团长，请你帮忙关心！这个戏我构思了十年，写了整整一年！（连连鞠躬）
　　 赵团长：张老师，你从我家门口追到单位，你就放我一条生路吧。（也连连鞠躬）
　　 张卫国：（一咬牙）只要你肯排，剧本你们怎么改都行！
　　 赵团长：您去堵有钱人吧！比如常发集团的刘总，拔根寒毛比我的腰都粗哪！
　　 曹晖：（看不下去，把蒋玫拉到一边小声地）蒋玫，能不能再私下请你爸想想办法？
　　 蒋玫：（也压低声音）可能吗！那天你也看见了，公司的事爷爷做主，爸爸根本不敢违抗，我的戏都不成，他们会给外人投资？再者说了，张老师自己对自己的剧本都没信心，随便我们改,要是有信心能说出这样的话来？他们那一代人，吃亏在没有经过系统训练，我有工夫帮他改还不如自己重写一部。
　　 曹晖：哦。
　　 蒋玫：（敏感地）你生气了？
　　 曹晖：（笑笑）没有。（走过去扶张卫国）张老师，先到会客室歇会儿，有话等赵团长缓过劲儿来再说。
　　 【曹晖扶张卫国下。赵团长浑身放松，陡然脱力，坐到地上。蒋玫笑，上前扶起。
　　 赵团长：哎呀幸亏小曹解围……（想起）哎，你们家对曹晖印象怎么样？
　　 蒋玫：还好。我带曹晖回去并不是征求意见，只是象征性的尊重，好比现在有些单位招人，早就内定好了，还正儿八经地考试，走个程序而已。
　　 【赵团长手机响，边站起来边接。
　　 赵团长：刘总！您亲自打电话来啊？……什么？一起吃饭唱歌？编剧导演都得去？好，好好！（挂机，看蒋玫，苦恼地摸头）
　　 蒋玫：领导，别这么看人，瘆得慌！我可声明，坚决不陪土豪吃饭唱歌，谁爱去谁去！
　　 赵团长：（要哭）谁爱去啊？还不是为了戏为了剧团吗？你爷爷是没指望了，难得刘总松口，事关大局，你就放放你那小姐架子吧！
　　 蒋玫：（咬牙，少顷）那……你问曹晖，他去我就去。
　　 【切光。
　　
　　 第三幕
　　
　　 【前场次日。幕启时是卡拉OK的大包厢。长长的半圈猩红色沙发，两张大理石茶几，一张上有果盘，另一张有遥控器、十几个啤酒瓶子。右侧一角有点歌器。
　　 【蒋玫、曹晖并肩而坐，很是亲密。
　　 【曹晖用牙签戳了一块水果喂蒋玫。
　　 蒋玫：（凑过去吃）这个刘总，也真奇怪。有赵团长陪他就够了，非把咱俩也扯进来，还说和各行各业的人都打过交道，唯独没见过“活的”编剧导演，这心态跟逛动物园看火烈鸟有什么分别？要不是因为跟爷爷赌一口气，我就不来！
　　 【赵团长上。
　　 蒋玫：刘总人呢？
　　 赵团长：刚才和他在外面抽了会烟，这会儿接一个要紧的电话。对了，我刚才在那边的包厢看见你姐夫了。
　　 蒋玫：（惊讶）汪俊？他在这？他跟姐姐说晚上陪客户谈事情嘛。
　　 曹晖：也许……是在KTV里谈？跟我们一样？
　　 赵团长：（迟疑了一下）本来我不该管你家的闲事，不过那包厢里就他和陪唱的小姐两个人……
　　 【蒋玫站起来就往外走。
　　 【刘总上，二人差点撞到。
　　 刘总：怎么了蒋老师？
　　 蒋玫：（勉强笑）刘总。
　　 刘总：（大手一挥）来来来，我们接着唱。
　　 【蒋玫无奈回座，曹晖在另一边为刘总倒酒。
　　 赵团长：（过去敬酒）刘总，为了您对戏剧事业的慷慨支持，我再敬您一杯！（一饮而尽）
　　 刘总：（大声喝彩）好!赵团长爽快，可对了我这个老粗的脾气。这样吧，咱们先喝一轮，一杯五千！然后换大杯再喝一轮，一杯一万！
　　 赵团长：这个……
　　 刘总：有难度？
　　 赵团长：豁出去了，舍命陪君子！（又一杯）
　　 刘总：（一拍大腿）爽！难得这么开心，我决定为大家献歌一首。
　　 赵团长：这半天了您才露这一手，跟您在商场上一样后发制人，高！我们洗耳恭听。
　　 蒋玫：（对曹晖耳语）听完了洗耳。
　　 曹晖：（想笑又忍住）刘总想唱哪首，我去点。
　　 刘总：麻烦你了老弟，就那个什么……《春天里》吧。
　　 曹晖：好！（到点歌器那摁键）
　　 【音乐起。七人舞蹈着上，饰演七个音符。他们各穿着红橙黄绿青蓝紫七色衣服，款式相同，每人胸前写着一个音符。
　　 【天幕上现歌词。
　　 刘总：（走到台前唱歌，声情并茂、明显走调）还记得许多年前的春天，那时的我还没剪去长发，没有信用卡没有她，没有24小时热水的家。可当初的我是那么快乐，虽然只有一把破木吉他，在街上在桥下在田野中，唱着那无人问津的歌谣……
　　 蒋玫：（对曹晖）原来许多年前的春天，他的歌已经无人问津了。
　　 【刘总唱得荒腔走板。七个音符你推我撞，东倒西歪。
　　 【蒋玫下意识想捂耳，赵团长连连示意，她只好放下手。
　　 刘总：（唱）如果有一天，我老无所依，请把我留在，在那时光里。如果有一天，我悄然离去，请把我埋在，在这春天里……
　　 蒋玫：（对赵团长）走调走到哪里去了？
　　 赵团长：调子走了不要紧，资金来了就好。
　　 【刘总把第一段最后一句拖得无限的长，七个音符朝同一方向踮起脚尖，长时间摆出痛苦的造型。刘总一闭嘴，七人立刻跌倒在地。
　　 刘总：（去关了音乐）不行了不行了，中气不足了。
　　 【赵团长等三人鼓掌。
　　 赵团长：（敬酒）哪里，祝贺！演出成功！
　　 刘总：献丑了。（与赵团长干了一杯，看曹晖）哎，曹老弟，你烟不抽酒不喝要当和尚啊？女色近不近？
　　 赵团长：（笑把曹晖往蒋玫身边一推）您看，郎才女貌，天造地设呀！
　　 刘总：（拍脑袋）哎哟喂，我这都没看出来。（亲热地猛拍一把曹晖）老弟啊，这么才貌双全的女朋友，早二十年你老哥我就下手了！
　　 赵团长：刘总太幽默了，小曹来敬一杯。（悄对曹晖）挡一下，我要顶不住了。
　　 【曹晖刚要敬酒，蒋玫上前拦住。
　　 刘总：（不快地）蒋老师不给我面子？
　　 蒋玫：当然不是，敬酒太普通了，不符合您的身份，我是让曹晖唱首歌献给您。
　　 刘总：（笑了）哦哦！文人，（对赵团长）这就是文人，跟我们俗人就是不同。
　　 【蒋玫、曹晖过去选歌。七个音符站起来活动手脚，运动员似的热身。
　　 曹晖：搞什么鬼？
　　 蒋玫：帮你解围呀，能不喝就别喝，不然赵团长千疮百孔的健康就是你的榜样。
　　 曹晖：（笑）好吧。（选歌）就这首。（走到台前）
　　 【音乐起。《一起吃苦的幸福》。音符们随着曹晖的歌声缓缓、抒情地起舞，时而环绕曹晖。时而四散分开。
　　 【天幕上现歌词。
　　 曹晖：（唱）我们越来越爱回忆了，是不是因为不敢期待未来呢？你说世界好像天天在倾塌着，只能弯腰低头把梦越做越小了。是该牵手上山看看的，最初动心的窗口有什么景色。不能不哭你就让我把你抱着，少了大的惊喜也要找点小快乐……
　　 【蒋玫倾听着，渐渐走向曹晖身后，动情地望着他。
　　 曹晖：（唱）就算有些事烦恼无助，至少我们有一起吃苦的幸福，每一次当爱走到绝路，往事一幕幕会将我们搂住。
　　 刘总：（对赵团长）哎呀你们团出人才呀！都是你培养得好！
　　 赵团长：（欣慰）是他们自己努力！
　　 【在第一段和第二段的过门中，马小姐上。刘总兴奋站起。
　　 刘总：各位各位，这就是这家KTV最漂亮、最性感、歌唱得最好的马小姐！
　　 赵团长：（言不由衷地）幸会幸会。
　　 刘总：（对马小姐）怎么才来？
　　 马小姐：（娇声）人家有事呢！
　　 刘总：（笑对曹晖）你介不介意我把你打断？
　　 曹晖：（笑）不介意。
　　 刘总：好，我亲自帮马小姐点歌！
　　 【音乐一变，《伤不起》。七个音符的舞蹈风格陡然改变，变得矫揉造作，俗气可笑。
　　 马小姐：（在台前唱）你的四周美女有那么多，但是好像只偏偏看中了我，爱过后就不来找我，总说你很忙，没空来陪我；你的微博里面辣妹很多，原来我也只是其中一个，万分难过，问你为什么，难道痴情的我不够惹火？
　　 【马小姐歌喉极甜腻，刘总站在她旁边闭着眼打着拍子如痴如醉。
　　 蒋玫：（对赵团长）我可以出去找我姐夫了吗？
　　 赵团长：她一唱完你就走。
　　 蒋玫：嗯，不然就得罪了刘总是吧？辜负了这首广场舞大妈最爱的神曲。
　　 赵团长：忍忍吧，有我和小曹陪着你呢。
　　 马小姐：（唱）伤不起，真的伤不起，我想你想你想你想到昏天黑地。电话打给你，美女又在你怀里，我恨你恨你恨你恨到心如血滴。伤不起，真的伤不起，我算来算去算来算去算到放弃。良心有木有，你的良心狗叼走，我恨你恨你恨你恨到彻底忘记！
　　 蒋玫：（小声）原来歌词里还能骂街。
　　 【曹晖笑。
　　 【手机响，马小姐接。
　　 刘总：（不满地）先唱完先唱完！
　　 马小姐：（对手机）好啦，我等一下就来。（挂机，对刘总）不好意思啊刘总，我有点好急好急的事走开一下。（轻推他手臂）您大人有大量，原谅人家一次罗！
　　 【刘总堵气不理。
　　 马小姐：顶多……（右手食指点在腮帮上）顶多下次我陪您唱个通霄。
　　 蒋玫：（小声对曹晖）多么销魂，你喜欢这号儿的么？
　　 曹晖：（笑）我喜欢正派又泼辣的。
　　 刘总：（对马小姐）好吧，今晚表现不好，下回连本带利。
　　 【七个音符一齐吐出一口长气，一溜儿跑下。
　　 马小姐：（娇笑）我自罚一大杯！（饮干）
　　 刘总：（扫视蒋玫等）看看，马小姐心里还是有我的。
　　 赵团长：是的，是的。
　　 【刘总挥挥手，马小姐下。
　　 【曹晖为二人倒酒，向蒋玫暗中打个手势。
　　 【蒋玫悄下。
　　 赵团长：来来刘总，咱们接着喝，喝了再唱，不尽兴不回家。
　　 刘总：（高兴了）这是你说的啊！我回头把我压箱底的几首好歌唱给你们听……
　　 【舞台旋转，将三人隐到后面。另一表演区则从后面转到观众面前。
　　 【与先前包厢一样的布置。
　　 【汪俊拖着马小姐喝酒。
　　 汪俊：再干一杯！（欲抱）
　　 马小姐：（灵敏地闪身，伸指在他额上一戳）被你害死了，差点把刘总那样的客人都得罪了。
　　 汪俊：那让我赔偿你吧。（醉笑）我讲画给你听好不好？
　　 马小姐：画你的头，次次都跟我说这些没用的。你画的画要能卖钱我就服了你。
　　 汪俊：（掰手指头）《江帆楼阁图》、《溪山春晓图》、《梅竹双雀图》，多美……现在的人都太忙了，没人看了。
　　 【马小姐自己倒了杯酒小口地喝，坐得远远地打量汪俊。
　　 【蒋玫上，见状停步。
　　 汪俊：还有明代的《关羽擒将图》……（好像就在他眼前）人物高大，气势雄壮，红绿金粉，鲜艳夺目。我当时就跟我师妹说这个好！也不能老是渔翁啊，树啊，鸟啊，搞得古中国就像个植物园。师妹说不喜欢画后面的泉水石头，没有必要。我跟她讲，那是南宋院体山水画的规矩，代代相传，不能缺的。我师妹夸我博学，她夸我……（惘然地）多久没人夸我了？（挪到马小姐身边）为什么那时候我没娶了她呢？
　　 马小姐：死远点儿，人家新衣服才上身。
　　 【蒋玫进。
　　 马小姐：咦，你不是刘总的朋友么？
　　 蒋玫：（冷冷地）还是汪俊的小姨子。
　　 汪俊：（惊了一下）蒋玫……
　　 蒋玫：想不到吧？（瞥了马小姐一眼）看来你来这里找马小姐不是一次两次了，要是姐姐看见会怎么想？
　　 马小姐：（识趣地）你们说家事吧，我走了。
　　 蒋玫：等等。汪俊是个老实头儿，我猜是你主动找他的，你能不能别缠着他？（见马小姐想说话，打断）他和刘总不同，他没钱。
　　 马小姐：（气）你当我图他的钱？
　　 蒋玫：（笑）可别说你爱上他了。
　　 马小姐：就他？嘁，我是可怜他！
　　 汪俊：什么？你……连你也可怜我？
　　 马小姐：连我？我低人一等，我贱，我不配可怜你是不是？也不撒泡尿照照，像你小姨子说的，你又没多少钱，一趟一趟地来，我凭什么老跟你干耗着？还不是因为你说你在你老丈人家天天受气，大男人哭得跟个孩子一样。
　　 汪俊：（羞愧难当）别说了，别说了！
　　 蒋玫：（斥）姐夫，你也是太没分寸了，在KTV里逮着个人就说家里的事！
　　 【马小姐哈哈大笑。
　　 蒋玫：（居高临下地）有什么好笑？
　　 马小姐：我笑汪俊没说错，你们家果然个个都能训他。
　　 【蒋玫一愕。
　　 马小姐：你也知道我是外人了，怎么就当着我的面，大人训小孩似的说他？你倒挺有分寸的。
　　 蒋玫：你是贵姓马吧？你应该像你的姓一样，跑得快一点。（向外一指）出门向右不送。
　　 马小姐：（冷笑）刚才是你不让我走的，当我稀罕？（欲走）
　　 【汪俊跳起来拦住。
　　 蒋玫：（生气）姐夫你干什么？
　　 汪俊：（借酒直说）我不准她走。这个世界上只有她拿我当个人，哪怕是可怜我也行。不像你们，在公司，在家里，我只是你们蒋家的一条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