袭人不过是丫环，
　　 难道我还比她矮？
　　 姑娘求你发慈悲，
　　 松手多赏二十来！
　　 探春：（生气，唱）
　　 我不是南海观世音，
　　 慈悲休从我处寻。
　　 袭人之母是在外地殁，
　　 赵国基本地落叶归根。
　　 定例一开祸无穷，
　　 非为区区二十银。
　　 姨娘再闹也无用，
　　 只令我无颜见夫人。
　　 赵姨娘：（怒）我还就不信这个邪了！
　　 宝钗：（对吴婆子和众丫环）你们出去，把门带上。
　　 众人：是！（下）
　　 宝钗：（拉过探春）二嫂子小产失于调养，太太让咱们代管几天，权宜之计而已。她要钱你就多给她几文，得过且过，别弄出什么事来。
　　 探春：要是二嫂子和旁人都是这个主意……
　　 宝钗：那也不是我们女儿家能管的事。
　　 探春：（诧异，转微讽）照姐姐的意思，我们只是当几天摆设，宁可尸位素餐，但求无风无浪？贾家就真是败落了，我们还是一味地绣绣荷包、背背《女则》？
　　 宝钗：（羞赧，忍住）大道理改日再说吧，你先把赵姨娘劝好，别招得下人笑话。（翩然而出）
　　 【探春与赵姨娘互视一眼，互相堵气背朝背。
　　 宝钗：（经过王婆子身边停步）赵姨娘怎么那么快就知道这里只赏了赵国基二十两？
　　 王婆子：（尴尬）我……不知道。
　　 宝钗：（别有用心）你不知道，三姑娘可都清楚。以后万不可再做这等事了，否则只会引火烧身。（下）
　　 王婆子：到底宝姑娘心好，还特地点我一下。哼，（看厅内）不过是个庶出，有什么了不起的？
　　 吴婆子：（嘘了一声）这是个惹不得的主儿，我今天才领教了。你挑唆着赵姨娘来闹，得罪了她，怕有苦头要吃。
　　 王婆子：她不来找我，我倒想找她呢。你等着瞧！（下）
　　 【吴婆子亦下。
　　 赵姨娘：（耐不住了）哎！
　　 探春：姨娘还有什么指教？
　　 赵姨娘：宝丫头走了，我们打开窗户说亮话：你开口太太，闭口夫人，真当你是她亲生的啦？可惜你没福从她肚子里走一遭，说到头还是和环儿一样是我这个姨娘身上掉下来的肉。你就是再讨好她，还是个庶出的命！
　　 探春：（气得发抖）你……你往日不明事理，我还退让周全。今日我第一次当家你就逼着我循私情，我要是答应你，如何让人心服，如何施展抱负？
　　 赵姨娘：（喜）报复谁呀？王婆子吗？方才是王婆子跑去告诉我的。细想想我跟她才吵过架，又没交情，这老货是存心挑拨离间。我早就想报复她了！
　　 探春：（哭笑不得）我是说我的志向与抱负。
　　 （唱）我要在大观园中做变革，
　　 层层盘剥尽除革。
　　 不合理处不沿革，
　　 游手好闲都开革。
　　 赵姨娘：（惊，接唱）
　　 你动静搞得这么大，
　　 定会遭红口和白牙。
　　 你触动人家切身利，
　　 得罪阖府上与下。
　　 探春：（接唱）
　　 人人都是这般想，
　　 家族衰败无指望。
　　 个个明哲加保身，
　　 甄家就是好榜样。
　　 赵姨娘：（急，接唱）
　　 你将来总归要出嫁，
　　 管这里地陷与天塌？
　　 反正没几个好东西，
　　 你操心就是在犯傻。
　　 探春：（接唱）
　　 鸡虫之争不必讲，
　　 做人胸怀应宽广。
　　 就算庶出又怎样？
　　 主子身份响当当！
　　 贾家也有我一份，
　　 盛衰荣辱牵肚肠。
　　 即使只当一天家，
　　 尽我所能展所长。
　　 谁坏规矩惩治谁，
　　 亲疏厚薄都一样。
　　 谁生是非碍大局，
　　 手下无情不彷徨！
　　 赵姨娘：（被慑住，嘀嘀咕咕）自古出头的椽子先烂，你……
　　 探春：（摇头）
　　 姨娘无需多叮咛，
　　 探春主意早拿定。
　　 太太既然重托我，
　　 便要雷厉又风行。
　　 我要让府里重现生机，
　　 我要让贾家复现光明，
　　 我要为手足薄添希望，
　　 我要为长辈略尽绵力。
　　 不变不革只等来内囊尽，
　　 大刀阔斧方迎得满天晴。
　　 赵姨娘：你……你个倔头！你就那么笃定，太太托你理家，是这么个翻江搅海的理法儿？
　　 探春：是！
　　 赵姨娘：那你二嫂子呢？等凤辣子病好了，只怕有你的好看！
　　 探春：你说得是，我这就找她说话儿去。（下）
　　 赵姨娘：哎哎哎，你怎么哪边危险你往哪边撞啊！（追下）
　　 【切光。
　　
　　 第三场
　　 【紧接前场。
　　 【幕启时为凤姐住处，红色基调，撒花描金，彩绣辉煌。
　　 【凤姐病殃殃歪坐在椅上，后面垫着软垫。黛玉坐在另一侧，宝玉在房内走来走去。
　　 凤姐：难为你们特地过来看我。宝玉，你晃来晃去地做什么？跟西洋钟的钟摆一样。
　　 宝玉：我在看你房里的稀罕物儿，看有什么能用来写诗。
　　 黛玉：花鸟虫鱼，日月星辰，但凡心中有感，无不可以入诗。你这样刻意硬找，反落了下乘，顶多是个贾岛，再也成不了李太白。
　　 凤姐：（笑着摇手）罢罢，你们两个富贵闲人，真是一点儿心事不愁。你道做诗难吗？不知家计更难呢。
　　 黛玉：（敏慧地）我闲时也曾给你家想过，若总这么靡费，必然后手不接。你又病得厉害，总需有人出来治理一番才好。
　　 宝玉：（抢着说）我俩各自把心中的人选写下来，再叫凤姐姐看。
　　 【宝黛各写一人，把纸条交于凤姐。
　　 凤姐：它认得我，我不认得它，看模样像是同一个人啊。
　　 宝、黛：（齐笑）是三、妹、妹。
　　 【凤姐对纸条出神。
　　 【探春、侍书上。侍书手拿补品。
　　 探春：（笑）二嫂子这里好热闹呀。
　　 黛玉：说曹操曹操到。（迎上前去一看，回头对凤姐）还给你带了补气养生的好东西。
　　 凤姐：（勉强站起）自家姐妹，还这么客气。
　　 【侍书放下礼物。
　　 探春：（扶凤姐坐下）可好些了？
　　 凤姐：起猛了还有点头晕。
　　 探春：侍书，你去找平儿玩去。
　　 侍书：（会意）是，我到那边房里找平姐姐。（下）
　　 黛玉：（敏感地）宝玉，我们到潇湘馆坐坐，合计合计下一次诗社是叫菊花社呢，还是索性填词。
　　 宝玉：（纯真地喜悦）好！二嫂子，三妹妹，我们走啦。
　　 凤姐：叫两个人跟着，我不能送了。（与探春互望）
　　 凤姐：（笑）人都支开去了，有什么话要同我说呀？
　　 探春：正有些心里话要说于嫂子。
　　 （唱）嫂子是出名的爽快人，
　　 探春句句肺腑言。
　　 开门见山不绕圈，
　　 直抒胸臆不敷衍。
　　 凤姐：嗯。
　　 探春：（唱）荣宁二公创基业，
　　 烈烈轰轰逾百年。
　　 荣宁二府承祖业，
　　 每况愈下处境艰。
　　 外头赫赫扬扬的貌，
　　 里面风雨飘摇的天。
　　 上头掩耳盗铃的主，
　　 下面麻木不仁的仆。
　　 典当周转非一日，
　　 宫监勒索年复年。
　　 贵妃姐姐计无出，
　　 忠顺王爷有微言。
　　 水平如镜是表象，
　　 暗流汹涌我心煎。
　　 一旦旧患新疾齐发作，
　　 贾府大势流去难回天。
　　 【凤姐动容站起。探春走近她身边。
　　 探春：（唱）二嫂子当家不容易，
　　 风光背后是忧烦。
　　 白日堂前去承欢，
　　 夜对灯火咽辛酸。
　　 架子铺开好方便，
　　 收起分毫却为难。
　　 牵一发而动全身，
　　 小人正虎视眈眈。
　　 凤姐：可不是吗？隔河观火，说风凉话，推倒了油瓶儿不扶，都是全挂子的本事！妹妹呵，只有你懂我的难处。
　　 探春：（携着凤姐的手，唱）
　　 纵然你有心要强挽，
　　 奈何势孤力又单。
　　 纵要筑堤御狂澜，
　　 阻力重重情难堪。
　　 探春年轻兼大胆，
　　 要请嫂子你做我后盾坚如山。
　　 要兴利除弊，节流开源，拼尽全力，不惜一战，
　　 学一学千古名相张居正，
　　 将摇摇欲坠的局面转危为安！
　　 【探春神采飞扬，凤姐感动钦佩。
　　 凤姐：好丫头！太太果然没看错人！你既实话实说，我也直来直去：我王熙凤天生是管人的人，不拘什么事，我说要行便行。我是绝不容人图我当家的位，分我管事的权。今日听你一番话，我明白妹妹你的心思了，要是再疑你，我就配不上一个“凤”字。
　　 探春：（如释重负地笑了）等你病好了，我自当让贤，做你的帮手。到时我只有一个心愿：就是大观园的变革不要半途而废。
　　 凤姐：（笑）我这身体不是三两天好得了的，你放手干去。不过嘛……
　　 探春：怎么？
　　 凤姐：你是个聪明人，我知道瞒得了别人也瞒不过你：之前为了给咱们府里添点儿进项，我放了些贷，聚了点儿财，那都是为了这个家……
　　 探春：（明白）我正要跟嫂子说的：那都是你不得已而为之。从前的事，谁还执着？
　　 凤姐：（拍手大笑）说得好！（提高嗓子）平儿，老吴！
　　 【平儿、吴婆子上。平儿立于凤姐身侧。
　　 凤姐：我有件事交待你们，你们给我听真了。
　　 （唱）打从今儿起，
　　 三姑娘拿主意。
　　 她反对的我反对，
　　 她赞成的我同意。
　　 谁要敢藐视她，
　　 是跟我过不去。
　　 谁要敢掀风波，
　　 仔细你们的皮！
　　 我现把话搁在这里，
　　 谁要是窜上跳下不识相，
　　 别抱怨背时倒运造化低！
　　 吴婆子：（意外，忙）是是！（看探春一眼，退下）
　　 平儿：这样最好，待会儿我就传给那些管事的奶奶太太们。
　　 探春：（笑）这可多谢了！二嫂子歇一会儿吧，我把我那些变革的想法告诉平儿，回头让她跟你禀报。或添或减，我们四个商量着办。
　　 凤姐：四个？……哦，还有宝姑娘。她呀……（一笑欲下，见平儿欲扶）你在这跟三姑娘好好商量。这几步路我还走得动。（下）
　　 平儿：（担心地）还是这么要强。
　　 探春：二嫂子刚才怎么欲言又止？
　　 平儿：论理我不该说，不过二奶奶的意思我懂：宝姑娘一向谨慎，只怕为了少得罪人，到处施恩。最后大家怕的是你，喜欢的是她。
　　 探春：（笑笑）不论众人归心于谁，只要于府里有益，于大局无损，都不必在意。
　　 平儿：（感喟地）三姑娘！
　　 【切光。
　　
　　 第四场
　　 【距前场约两个月。
　　 【幕启时是花园，赵姨娘满脸得意地跟三个婆子说话。
　　 【音乐声中探春内声：在园子里挑几个老成本分、懂花木的老妈妈，派给她们收拾料理。也不必要她们交租纳税，只问他们一年能孝敬些什么。一则园子有专人修理花草，不用临时忙乱；二则别人不敢作践，白辜负了东西；三则老妈妈们也可借此小补；四则也省了花匠和打扫人等的工费。
　　 婆子甲：我包了潇湘馆的竹子，除了吃的鲜笋，还能交些钱粮。
　　 婆子乙：我管了稻香村的庄稼，帮了自家又能贴补府里。
　　 婆子丙：我接了蘅芜院的香草，卖给香料铺，除上交的，自己也够打打牙祭了。
　　 婆子甲：怡红院的花儿朵儿卖到茶叶铺药铺，这个钱也是乖乖不得了哇。
　　 婆子乙：（笑）好日子在后头哪！
　　 赵姨娘：（显摆）你们说，我家三姑娘想得绝不绝？
　　 众婆子：（心悦诚服）绝！
　　 赵姨娘：周不周全？
　　 众婆子：周全！
　　 赵姨娘：厉不厉害？
　　 众婆子：厉害！
　　 赵姨娘：（笑）还不止呢！
　　 （唱）从前算年账，
　　 钱归到账房。
　　 而今不归账，
　　 各人自己忙。
　　 少一道关卡，
　　 少剥一层皮，
　　 少几个大爷，
　　 少受点损伤。
　　 我做娘的脸上真有光，
　　 养出这么个好姑娘！
　　 婆子甲：你一说我倒想起来了，听说账房的爷们不高兴了，他老婆可是太太的心腹。
　　 婆子乙：我听说太太身边的王婆子眼红我们这点辛苦钱，天天在太太那里告刁状。
　　 婆子丙：我听说太太派人到园子里摘花供瓶，那一带是分包给老祝妈的，老祝妈虽不敢不给，却有点意意思思、拖拖拉拉的。太太听了回报，隔天就夸……（学王夫人慢条斯理的口吻）“还是宝姑娘处事得体”。
　　 赵姨娘：（腿一拍）这还了得？这是怪三姑娘呀！这就是风声，这就是信号，我要去通风报信！
　　 众婆子：对，叫三姑娘当心！
　　 【暗转。
　　
　　 【秋爽斋内。探春与宝玉、黛玉品茗聊天。
　　 宝玉：三妹妹思虑缜密，出手有力，这才两个月，大观园已然气象一新。原来乱烘烘的，现在很是整肃；原来果子烂了也没人理，现在一花一草都派了用场。我听平儿说，连省带赚，明年会有七八百两的进账呢！
　　 黛玉：那也是杯水车薪。前儿一顿螃蟹宴就够刘姥姥家活大半年的。
　　 探春：能做一点是一点，总比束手观望的强。等情形再好些，我还要趁机回太太，多置田地，少摆排场，精简佃农，裁减仆役。再然后，（底气不足地）最好对内赏善罚恶，整顿风气，尤其戒绝守夜的婆子吃酒赌钱；对外则深自收敛，切莫招摇，方是长保平安之道。
　　 宝玉：这……怕是太太也做不了主吧？
　　 探春：我也知道难得很，但不试一试，怎能甘心？
　　 黛玉：（取笑）你越发有古名臣贤相之风了。
　　 探春：（笑）林姐姐又来打趣我了。
　　 【赵姨娘跑上，直喘粗气。
　　 【探春等三人站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