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屋·传奇系列】暗流
“淹死在江里。尸体都肿胀了。”
“是自然溺亡?”
“这个,不清楚。要看县刑侦的勘验结论。”
“嗯,”张警官若有所思,“那么这样,朱所,今天下午我可不可以叫上陈哲去刘海江家里看看?”
“这个……张警官,本所人员紧张,一个钉子一个眼呀。这样吧!我联系个人来陪你去。”朱所走到楼道里喊:“陈哲,陈哲!你把今早报案的那个人电话弄过来。”
陈哲很快来了。朱所正要打电话,张警官制止了他。“不用打,你把他的号码给我就行了。对了,朱所,请你也把你的电话号码给我,以便需要联系。我一个人骑车去,不知道离这里多远?”
“十五里,只是路不好走。”陈哲说。
三、隐情
目光呆滞的秀芝被秀娭毑和王大力等一群乡邻扶持回家里床上休息的时候,抬眼看到墙上的合影照,伤心又排山倒海涌上心头。她只大叫了一声:“海江!”便又昏厥过去了。
秀娭毑他们慌忙又掐住秀芝的人中,将她弄醒。醒来的秀芝依然说不出话,只管眼泪双流。乡邻们七嘴八舌地安慰和开导了一番,慢慢散去。剩下王大力和邻居秀娭毑站在庭前没走。
秀娭毑说:“我说王大力,你和刘海江是从小耍大的,你得管起这档子事情。海江他爹娘都不在了,又没有个叔伯姑婶。你要通知秀芝她娘家,让他们来料事做主。”
王大力似乎还没从海江意外死亡的震惊中回过神来,他站在庭前,茫然无措,目光有点呆滞地说:“嗯嗯,现时怎么办呢?主要是要有人陪着秀芝,别让她急坏了身体。海江被公安局运走了,也不知会不会火化……”
“我可以陪着秀芝,你去通知她娘家,他父母七老八十年纪了,估计没得电话,你去过她娘家,你去跑一趟,没办法。唉,摊上这事,作孽呢。也不知道是谁害的!”
“还有谁,跟他有仇的人啊!我猜十有八九是那个李世光!”王大力恨恨地说。
“对了,王大力,应该要通知海江做事的单位啊,你晓得联系不?”
“这个要问秀芝,你看秀芝此时神志不清似的,过会问她吧,你可以弄点饭给她吃么,现在快中饭时候了。”
当张超找到海江家里时,王大力刚刚和秀芝妈、秀芝的弟弟先一步到家。母女相见,一见面便抱头痛哭在一起,免不了秀娭毑一番劝解。正唏嘘时,听到黄狗突然吠叫起来,同时外面有人喊:“请问这是刘海江家里吗?”
王大力闻声出门,神情畏怯,不乏紧张。看见一个人驾驶摩托车停在前坪,便问:“是,是张警官吧?没走弯路吧?黄狗别咬!”黄狗应声闭口,在一旁摇起尾巴来。
“你是王大力是吧?谢谢你电话里指引,说得很清楚,没走弯路。”张超停好摩托车,看了一眼王大力,跟随着一道进屋。
张超一进房门,眼睛就瞅到了墙上的结婚合影。昔日的同窗好友,正英气逼人地注视着他。
张超心里一阵莫名的难受,眼里霎时迸出酸楚的泪。他缓缓抬起手,朝着照片里的刘海江行了个礼说:“老同学!我来晚了!”
王大力诧异道:“你和海江是同学?”
“是的,”张超说,“我叫张超,在警校和刘海江是要好的同学呢。可惜毕业后失去联系。这位是嫂子吧,以前听没听到海江提起过我?”
“你就是张超?”秀芝眼神直直地盯着。
“我就是呀。”张超走近一步说。
“张超!”秀芝哇地哭道,“海江跟我提起过你几次。你可要给海江申冤啊!”
“嫂子不要太难过,保重自己要紧。海江如果是被害的,我一定会查出凶手,绳之以法。你可以详细给我讲讲海江的事情吗?”
“我……”秀芝扫了一眼屋内的人,似乎有难言之隐。
“那么,请他们回避一下?留下你母亲就行。”
“海江是个冤屈人!”秀芝一开口,眼泪又汪汪而出。
“十三岁的时候,海江的妈就被坏人害死,可是凶手却逍遥法外,传言说凶手在公安里有关系。海江父亲不断上访申冤,却反而被公安局抓起铐住,说是扰乱公安机关正常秩序,关了三天。他父亲是怨气攻心而死的。死前发誓要让儿子从警,为父母伸冤。可是海江在警校毕业后,因为没有关系和背景,进不了公安部门,好歹做了一年辅警,心里总是不遂意,也看不惯一些现象,再一个工资也不高。要生活,首先得有经济来源,要有固定收入。正好有熟人介绍火电公司招收外线工,虽然辛苦,工资还算可以,因此海江就到火电公司做事了。几年来倒也过得平安。”
这时张超忽然问:“嫂子,你是什么文化程度?”
“我是高中毕业文化。”秀芝突然被打断,不由有点不解地望着张超。
“噢,我随便问问。你继续说。”
“前年的一天,我外出回来,天快黑了,走到村口,忽然看见海江在前面走,正回家。我诧异了,海江不是才走两天吗?怎么又回来了?我便快步追上去,一边喊,老公,你怎么就又回来了?他回过头来,我才知道弄错人了,原来是本村的无赖李世光。真是巧,他的身高,胖瘦,走路背影都很像海江。他长期在市里搞些歪门邪道,不常呆在村里。现在听到我失误喊了他一声老公,便嬉皮笑脸凑近来要轻薄我,多亏有人路过我才脱身。以后这个家伙就间或来骚扰我,有次天黑了闯进我家里,幸而遇上王大力来归还借用的喷雾器,这家伙才跑了。王大力后来打电话把这事告诉了海江,海江不久回来就找了派出所,要求处理这件事。可是派出所认为情节很轻微,不足以立案。海江一直向上面反映这事情,都没有结果。他不止一次说,如今公安部门都只管命案,这样的事例,都认为是小事,懒得管。”
“公安派出所不就是管这些治安问题的嘛,怎么能不管?”
“也不是完全没管,警察也将李世光带走过几次,但是每次都随即放回来了。那个家伙也就更加嚣张起来,经常夜里来敲门骚扰。有次王大力警告了他,他就耍横把王大力打伤了。后来海江回来,碰巧李世光也回村子里,海江就教训了他一顿。李世光就扬言要杀了海江。”
“我问一下,”张超打断秀芝的叙述,“你说王大力警告过李世光?”
“是的,王大力是海江从小要好的伙伴,他很热心,人很好,海江出去打工后,一直是他帮我做些力气活。”
“嗯。”张超若有所思。“海江最后一次回来是什么时候?”
秀芝想了一下说:“是七月一号党的生日,我记得清楚,海江下午五点钟回的。”
“他是休假回来的吗?”
“不是的,”秀芝说,“是我叫他回来的。李世光只要一回村里,就来我家里骚扰。死皮赖脸,厚颜无耻。我实在受不了,就跟海江说,你带我出去打工,孩子寄托在她外婆那里去读书。”
“海江那天回来,心情很不好。晚上我们商量一晚上,没有个好办法。海江的工作是走南闯北的活,没有一个固定,我没法跟着他们。孩子托给我妈,也觉得不利学习成长。海江就说再去找派出所。”
“他这次回来又去了派出所?结果怎样的?”张超问。
秀芝哀怨地望了张超一眼:“还能怎样?海江是第二天去的,回来说,所长和教导员都不在,只有一个马警官在,说这事所长交代过,只能做一般性骚扰事件处理,顶多传唤当事人进行批评教育,因为没有具体事实和证据,无法进一步处理。”
“后来呢?”
“后来,后来海江因为要回单位,第三天下午就坐班车回去了。他叮嘱我晚上早点关门歇息,如果有情况,及时打电话给王大力求助。”
“嗯,王大力是很热心的一个人啊。”张超似是询问,又似是自言自语。他认真看了秀芝一眼,秀芝确实长得漂亮,一头柔黑的秀发,眉毛细长,双眼皮,大眼睛一股特别的神韵,脸庞白皙光滑,身材高矮胖瘦恰到好处。这样一个美丽少妇,难怪流氓无赖总是惦记。
“秀芝,”张超说,“你告诉我海江的电话号码和他单位的电话号码好吗?我好方便调查。”
“张超,你需要什么尽管提出来,只要能破案。”
“嗯,秀芝,我要告诉你。这个案子不是我负责,我是即将到任的派出所新任所长。这两天本来休息的,今天中午在局内信息通报上看到海江这个消息,所以连忙赶来了。案子归县刑侦支队负责,他们还没来调查吗?”
“上午就问过了。”秀芝说,“他们说,要对尸体做进一步勘验,才能确定死因。”
“他们确定尸体身份了?”张超问。
秀芝一听这话,不禁惊讶地望着张超,接着又恢复了戚然的神情;“T恤、长裤、皮带、内裤、钥匙串。都对得上,还有,还有伤口……”秀芝忽然吞吞吐吐起来。
“什么伤口?不方便说是吗?”
秀芝咬咬嘴唇,难为情地说:“海江走的头天晚上,肩头被我用力咬了一口,都咬破了。”秀芝忽然又哭泣起来,“海江……”
“嗯,这个倒是个甄别依据。”张超心里想。看来身份不用怀疑了,张超默默叹了口气。
“好吧!”张超站起身来说,“嫂子,我不多打扰了,你好好休息,保重身体。相信公安部门会还原案件真相的。”
张超走出房门,看到屋里来了几个乡邻和王大力他们一起默默坐在堂屋里,天花板上的吊扇吱吱嘎嘎地转着。
王大力一见张超出来,站起来,怯怯地问:“张警官就走?”
“嗯,”张超不动声色地说,“这个案件其实是归县刑侦管辖。我今天是作为海江的同学来看望了解情况的,还望你们帮着多安慰一下秀芝。王大力,你是海江的好朋友,你多操点心。”
“好的好的。”王大力忙不迭地回答。
四、结案
县公安局刑侦支队案情分析会正在开着。
7.15浮尸案经过侦查,死者系上洲村樟树组村民刘海江。身高、年龄、衣服、钱包、身份证、钥匙串,家属都辨识认定。死者左肩有一咬破伤口,与家属自诉吻合。均有照片。
案发现场勘查:尸体漂浮于江边洄水区,仰卧,身高一米七二,生前体态较壮实。双腿僵直叉开,赤脚,双臂朝下僵直。全身肿胀严重。藏青色长裤,酱色直筒内裤,黑色人造革皮带,啮合式扣头,白底黑色方格T恤。衣物完好。发长4厘米,少许浸泡脱落,可辨单左旋。面部肿胀腐败不可辨认。齿齐整。均有照片。
法医初步解剖:死者男性,年龄三十至三十五岁,死亡时间十到十五天,尸体肿胀严重,无明显致命伤,无骨折。全身多处有淤青擦挂痕迹,手指和脚趾皮肉部分缺失,疑似鱼类啃食。腹脏腐败,胃容物不可辨,肺部积水符合溺水特征。尸体左肩有一明显他人齿咬伤口。均有照片。因为尸源有多方证据支持认定,未做DNA样本保留。
配合走访查问,得出侦查初步结论:刘海江于七月三日晚至四日清晨七点这段时间内溺亡。溺亡原因不明。他杀可能性不大。
张超作为案发辖区派出所所长,死者警校同学,原市局侦查员身份列席了此次案情总结会议。他会前就仔细看了勘查记录和照片。结合他的调查分析,他觉得不像失足落水溺亡,换句话说,他杀可能性大。当县刑侦支队长出于礼节请他发表看法时,他说:根据我掌握的情况和勘察记录与照片分析,认为刘海江死亡于他杀的可能性比较大。
“请说说你的分析。”支队长心里有点不高兴,但是依然保持平和心态地要张超发表看法。
“因为我和刘海江曾经是省警校同学,所以对他死亡一案比较关注。我怀疑是他杀的依据有如下几点。
一、刘海江水性很好,在校技能训练都很出色,不太可能自然溺亡。出事当晚虽然下大暴雨,但是江水还未暴涨,不至于无力自救。
二、他是七月三号下午坐班车回县城,准备坐公交车去市火车站,坐上凌晨三点的火车去山西上班。按常理,天黑前已经到了县城,晚上为什么淹死在江里?这其中必有隐情。
三、我咨询过当地老人。他们见过旧时江里漂浮的多具尸体,都遵循男俯女仰的特点。为什么?因为女性骨盆宽大,臀部丰满,集中身体重量较大比例。尸体在水中漂浮,会自然成仰卧状。而男性一般胸部集中重量,漂浮时成俯卧状。现在刘海江却是仰卧状的,不合常规。”
“你是说,男尸仰卧就有可能不是自然溺亡?”一侦查员提出疑议。
“这只是我疑惑的地方。”张超说,“大家留意到死者的手臂状态吗?是朝后僵直,仰躺着,就是朝下僵直。我仔细看过勘察照片,尸体手腕部位没有捆绑痕迹。但是,如果是布带或者塑料胶带,就不会产生明显勒痕。如果尸体双手被缚住,挂有重物……”
“哦?你是怀疑尸体双臂缚住挂有沉尸物,所以尸体仰卧,一直处于尒在水中的状态,没有被及时发现?”支队长问。
“嗯,对。”张超说,“也只有这样,尸体才会保持仰卧状。可惜尸体已被火化,不能再针对性重新勘验。”
“张所长,当时尸体已经没有挂沉尸物,也仰卧着,这作何解释?”那个侦查员问道。
“那是尸体已经严重肿胀变形,沉尸物掉落了也不会翻过来了。”
“我很佩服你的想象能力。”支队长不以为然地说,“只是,这样只是逻辑推理,得有事实证据支持。现场勘查根本没有发现沉尸物。”
“刘海江不可能溺水,他水性很好的。除非生前受到控制。”张超说。
刘海江上车前嘱咐妻子“记住了”有故事;骨灰盒低调处理有故事;女主人公与王大力的暧昧关系看似有故事;女儿的童言无忌有故事等等,全文步步为营,情节环环相扣,故事精彩纷呈。小说思路清晰,案件推理层层剖析,专业性强,场面逼真,人物鲜活、文笔大气自如。特别是结尾,主人公得知自己用心构造的沉尸案被同学侦破后的惊天举动,成为全文的高潮,小说此时戛然而止,作者对于人物内心的刻画、人性的深刻解剖同时达到了高潮。
社会一小撮的阴暗,却让一个家庭两代甚至更多失去应有的阳光。文章的结局很凄惨,让人对生活的无奈和性情的执拗有一种难以名状的痛。这是对某些黑恶势力的拷问,也是对小老百姓如何走向光明的一种探寻。欣赏!
从来认定文章当以展示社会底层百姓的疾苦为己任,呼唤良知和正义回归。虽说不至于达到醒人济世的功效,但这是写作的最高境界,努力向这个方向仰望,靠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