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屋·传奇系列】暗流
“但是会水的不代表不会溺水。”支队长说,“我们也做了调查的,也不是随便定性的。根据查询电话记录得知,其发小王大力在七月三号晚七点三十五分打电话给刘海江,我们询问了王大力,他说是告诉刘海江家里房子漏雨,其老婆秀芝要他王大力去帮忙处理,刘海江当时明确告诉王大力,因为下暴雨,他滞留在县城汽车站。我们侦查员去过汽车站调查,获取了刘海江当晚打的回家的重要信息,我们还找到了那个出租车司机,他证实他将刘海江送到距离他家十来里路的沿江路,但是记不清当时的具体时间。我们还查询到当晚,刘海江九点三十分打电话给他单位领导,说家里有事要推迟返回,但没有说具体回单位时间。”
“这就说明,刘海江是因为觉得既然已经耽误了火车,家里房子又漏雨,不如改天走,因而做出回家决定。结果很有可能是在偏僻的沿江路上行走时,因为天黑雨大,失足跌入江中溺亡。那段路左边傍山,右边是悬崖,下面就是江。根据尸体勘验结果,身上并未有明显伤情,而钱包里钱和身份证都在,说明被害的可能性很小。”
“嗯,既然这样,”一直在听取情况汇报的余副局长说,“既然法医勘查尸体符合溺亡特征,而又没有他杀迹象,此案就归结为意外溺亡事件了。”
“余局,尸体姿态不合常规不是疑点么?”
“张超同志,人死会有各种姿态的,死者在水里泡了这么多天,全身肿胀完全可以改变尸体漂浮状态的。你如果对此存疑,可以继续私下调查。”
五、疑点
王大力这几天都在秀芝家里帮忙。秀芝看上去已经平和了很多,脸上已经没有了悲痛的痕迹。甚至,张超帮着把刘海江的骨灰领回送来时,秀芝先是茫然地望着精致的骨灰盒,而后可能反应过来了,低声地哭泣了一会儿,便对王大力说,去到后岭挖个坑埋了吧。
王大力很诧异。迟疑地问:“就这么埋了?不举行个仪式么?还是举行一个仪式吧!”秀娭毑也感觉不合适:“秀芝,海江是个可怜人,还是举行个葬礼吧?”
秀芝欲言又止,很为难的样子,临了说:“举行葬礼,至少要花万来块钱。海江走了,家里没有经济来源了,单位说不是因工死亡,也没抚恤多少钱,付了火化费用,就没剩多少了。我们母女俩以后还要生活。这些事情就省了吧!”
张超默默地把这一切看在眼里。
秀芝没有再去麻将馆玩牌了。白天偶尔到商店里买点东西,随即就回家,回家就将大门紧闭,晚上更是不出门。田地里的事情,都是请王大力照看,王大力因此到秀芝家里去得比往日更勤了。
麻将馆里不会因为秀芝没去而冷了场,每晚依旧是噼里啪啦的麻将机工作的声音和噪杂的人声,满屋烟气缭绕。谭满珍偶尔叹息说:“海江死得真不值。人啊,在世一场,想想其实真没有什么意思。”
秀娭毑说:“是呀,一个大活人,说没就没了,就像个猫啊狗啊的,死了往土里一埋,没人再念叨。之前看秀芝和海江两个人好不黏糊的样子,海江一死,秀芝哭了几天,心里就想着自己以后的事情去了。我算是看透了,人活在世上,得自己看得起自己,好好活着。不然,一切都是为别人忙活了。”
“海江好歹还有个女儿嘛,也算是没白来世上一遭,秀芝看待女儿还是很重的。”
“哎,女儿还这么小,长大了还会记得父亲么。背井离乡,不还是为了挣点钱,为老婆为子女过得好点。当年,海江的父亲不也是指望儿子长大能有出息,有啥用?就算学了破案又如何呢?公安部门不要你,你还不是白搭。那案子不还是没有哪个理会?”
“哎哎,秀娭毑,你到底是打牌还是在这里扯闲谈呀?出牌出牌!快点放炮给我!”
“只有你们男的才放炮!”秀娭毑笑嘻嘻地打出一张一条,“骚鸡!”
“你真是个骚鸡!”
“骚你要不要呀?”秀娭毑满脸邪邪的坏笑。
“哎呀不要不要,我暂时屋里还有个应付,你去骚王大力好些!”
“王大力还轮得着我骚呀?”秀娭毑挤着眼睛笑。
“你看见啦?”对方表示不相信,“你除非拍现场照给我们看,不然我才不信。哈哈!”
“我拍你个嘴巴!”秀娭毑说,“我吃饱了撑的呀,关我屁事!”
“我看你真是吃饱了撑的!”市公安局李副局长靠在办公室转椅上,对隔桌站着的张超说,“今天有人告诉我,你要查看十几年前的一起强奸杀人案。好好的一个结了十几年的案子,你要翻出来。张超,你想干什么?想出成绩也太急性了点吧?”
“李局,不是这个意思,我只是想了解一下,便于理清那个刘海江的案子……”
“那刘海江的案子县局不是结了吗?你捣什么乱?你以为就你是神探?他们都是吃干饭的?我劝你不要弄些空事,好好做好职责范围内的事情,不要辜负局里对你的期望。”
“嗯嗯,好的李局,我知道了,我回所里去了。”
张超有点摸不着头脑。李局一贯支持他的,今天怎么发这么大火?嗯,也许他也有他的考虑。办案是有原则和纪律的,对于一个定案十几年的案件来说,再重新拿出来调查,不但不合规定,对局里影响也不好。
可他心里很纠结。他一直觉得昔日同学死得不明不白。在他心里,他始终不相信海江是自己意外失足落水溺亡。然而面对已经定性的案件,他不能公开重新调查。他心里憋着一股劲,几年的刑警生涯,使他养成了一种职业责任感,每一件案件,就算结论是正确的,侦破过程中的一些疑点,也要努力一一解开。
他认真整理了一下准备暗暗调查的思路。
第一是从海江当日行踪查起。
第二是从海江的社会关系查起。
第三是从海江的家庭查起。
张超是从秀芝那天的叙说中得知海江母亲被害一案的。他到市局刑侦档案室查阅到当年的档案,了解到当时的案情,案情并不复杂。八七夏天,凶手白天见被害人家居偏僻,独自在家,遂起歹意,不料遭到强烈反抗呼救,情急之下杀人灭口,仓皇逃跑时当即被村邻发现。警方当时布控几天没有捉到凶犯。十来天后,江中飘来一具腐尸,凶犯家属认定是凶手跳江自杀。警方随即勘察后宣布凶犯畏罪自杀身亡,案件了结。因为对尸源没有疑议,也因为当时技术条件限制,所以当时并没有提取保留DNA样本。但一年后海江的父亲说凶手并没有死,有人说在东莞见过凶手。于是父亲不断上访,但是都没有结果,最后被市局以扰乱公安机关正常工作秩序之由被关押了三天。
张超还了解到海江毕业时,本来通过了本市公安局考试,准备招录,但是最终审核被卡住了。不知是没去疏通关系,还是其它什么原因。
以后海江当过一年协警,后来就外出务工了。
海江在社会上关系简单,没有什么仇人。张超仔细梳理着海江的生活经历,试图找出什么利害关系。
海江和当年刷下他的人结怨而引来杀身之祸?可能性不大,这么多年过去,有怨恨也早已淡了。
其次是李世光,这个家伙在外面混了多年,好似干着什么非法勾当。七月三日上午,他打电话给麻将馆的谭满珍,说第二天他母亲生日,要她准备烟酒,他回来给母亲庆寿,晚上却又发来短消息,要谭满珍转告他母亲,因为大暴雨,又有一个紧要事情要去外地,因而不回来了,生日以后补。疑惑的是,现在李世光的电话一直是处于无法接通的状态。也不知这个家伙在外干着什么歪门邪道,这个家伙有嫌疑。
那个王大力?嗯,王大力这个人也比较可疑!
首先,王大力掌握了七月三号晚上海江的行踪,他还打电话给海江,说家里屋子漏雨。电话内容是他自己说的,到底实际说了些什么,没人知道。
其次是王大力行为表现有所反常。案发那天早上,他第一个慌里慌张地给秀芝报信,又一口咬定是李世光害的。他和自己对视时,眼里掩饰不住惊慌的神色。
第三、暗中调查时,村民口里对王大力和秀芝的来往多有躲躲闪闪的言词。报案人罗冬至说王大力对秀芝不乏非分之想。实际上对于秀芝的家事,王大力表现确实太过于热心,甚至不惜和李世光打架。
另一方面,秀芝的情绪转变也有点反常。那天出事时,她显得格外伤心;而对于丈夫的骨灰盒安埋,她却表现出很反常的不近人情。
六、突破
张超通过中巴车司机了解到,海江那天走时,中巴车在半路上抛锚耽误了一个小时。到达县城时,天色已晚,天开始下起暴雨。走时海江交代秀芝,要她记住什么。
张超到县车站调查,得到的情况和县刑侦调查到的情况一致:海江在大约八点左右,坐的士冒雨回家,在距离到家大约十里左右的沿江路下了车。但这次他得到一个新情况,另一名的士司机说,下暴雨的那天晚上,他也送过一个人到那个地方。
“那人什么模样?”张超问。
“比较壮实,身高大约一米七开外的样子,看样子是混社会的,脖子上金链子好粗一条。面目记不太清,当时下暴雨,天很黑,早知道要去那偏僻的江边,我就不会载他了。后来那路上堆着山上滑落的土堆,我就赶紧掉头回来了。”张超掏出两张照片让他辨认,那司机看了半天,最后指着其中一张说:“应该是他。”
张超打李世光的电话,语音依然是提示:您拨的电话暂时无法接通。打刘海江的电话,提示的是您拨的用户已关机。
张超通过咨询了解到,网络基站一般收到终端的关机信号才会给呼叫用户告知关机信息。如果手机突然损坏,或者直接取下电板,手机来不及向基站发出关机信息,基站就会提示电话无法接通。
张超这天吃过午饭,冒着烈日又到海江家里。黄狗见过了多次张超,呜咽了两声就摇着尾巴吐着舌头到桂花树下乘凉去了。此时秀芝正和女儿刚吃完午饭。
“张超,吃饭了吗?”秀芝突然看到张超来,有点紧张的样子。
“我吃了,秀芝,这是你女儿吧,长得好乖。放暑假了?”
“嗯,静静,叫张叔叔。”
“张叔叔好!”
“静静好乖!张叔叔抱抱静静。哦呀,静静好沉哦。静静长这么高,一定每餐吃很多饭的是吗?”
“我力气好大的!张叔叔,妈妈说我有牛那么那么大的力气。”静静一边说一边张着两只小胳膊夸张地表示着。
“噢,静静是属牛的吗?”张超一边坐下来一边将静静拉近,笑着问。
“不是不是!我是属羊的,你看,我头上长着两个旋,只有牛才长着两个旋呢。我爸爸也长着两个旋,我和我爸爸都有牛那么那么大的力气!”小家伙神气地说着。
“哦,你爸爸也长着两个旋啊。”张超说。
“静静!你别粘着张叔叔,天气热,你站开些!”秀芝对女儿说。
“没关系没关系,小孩子可爱着呢!”
这时王大力忽然来了。一见张超的摩托车停在坪里,他陡然站住,随即转身就走。张超早看见了,叫道:“王大力!来了又走干什么!”
王大力呆住了,慢腾腾地走进来,脸色十分难看。
“王大力,你应该还有什么事情没告诉我吧?”张超逼视着王大力的眼睛,问道。
“我,我,”王大力汗水陡然流了下来。他忽然朝秀芝走近两步,竟然一把跪了下来:“秀芝,秀芝,我对不住你,你不要怪我,是我害了海江啊!”
秀芝一哆嗦,脸色惨白地望着王大力,不由退了一步,说:“大力,王大力,你可别乱说……”
“那天晚上,我听说李世光那个畜生会回来,我就想打电话告诉海江。因为海江对我说过,如果有机会回来遇上李世光那个畜生,一定不会再放过他。我也怕那畜生回来,他回来就来缠你,我又打不过他,派出所也治不了他。我就打电话给海江,他答应回来收拾他。万万没想到啊,没想到,海江出事了!一定是半路上被李世光那个畜生害死的。那畜生后来说有事不回来了,一定是他害死了海江!”
“王大力,这么重要的情况,你为什么不对县里刑侦说?”张超厉声问道。
“我怕。我怕秀芝因此怪我,恨我。我也怕刑侦把我抓去审问,听说他们打人打得受不住的,没罪也会乱招,我害怕啊!”
“胡说八道!王大力,你要想清楚,隐瞒案情是要承担相应责任的,撒谎更是严重的行为!”
“我隐瞒的都说了,我都说出来了。张警官,我只是想让海江回来教训一下那个畜生,我没有想要弄出人命。秀芝,你不要怪我,我不是有意要害死海江的。我不是有意的……”王大力瘫坐在地上,声泪俱下。
秀芝看着地上的王大力,脸色平淡地说:“大力,我没有怪你啊,你起来。”
此时张超头脑急速运转起来,他将他所调查的情况,所看到的情况进行综合分析,再反复论证,梳理。他忽然有了一个推测闪电一样闪过脑海。
“嫂子,”张超忽然说,“你张开嘴让我看看你的牙齿。”
秀芝茫然而惊惧地盯着张超,却不由自主地张开口。张超认真看了一眼,心里霎时明白了一切。
七、雨夜
傍黑十分,麻将馆里,王大力和秀娭毑几个人在打麻将,此时屋外大雨倾盆。
秀娭毑对王大力说:“王大力,老话说得好,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我说了会有暴雨,不要打药,你不相信。这下,知道是费狗力气了吧?秀芝不找你赔药钱才怪。”
刘海江上车前嘱咐妻子“记住了”有故事;骨灰盒低调处理有故事;女主人公与王大力的暧昧关系看似有故事;女儿的童言无忌有故事等等,全文步步为营,情节环环相扣,故事精彩纷呈。小说思路清晰,案件推理层层剖析,专业性强,场面逼真,人物鲜活、文笔大气自如。特别是结尾,主人公得知自己用心构造的沉尸案被同学侦破后的惊天举动,成为全文的高潮,小说此时戛然而止,作者对于人物内心的刻画、人性的深刻解剖同时达到了高潮。
社会一小撮的阴暗,却让一个家庭两代甚至更多失去应有的阳光。文章的结局很凄惨,让人对生活的无奈和性情的执拗有一种难以名状的痛。这是对某些黑恶势力的拷问,也是对小老百姓如何走向光明的一种探寻。欣赏!
从来认定文章当以展示社会底层百姓的疾苦为己任,呼唤良知和正义回归。虽说不至于达到醒人济世的功效,但这是写作的最高境界,努力向这个方向仰望,靠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