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练功，绣手帕断断续续也用了大半个月。
　　 当我捧着自己绣好的帕子，心里很为自己骄傲。幸亏当时没有嫌弃这一门手艺，否则这会也绣不出这样气魄的山，这样宽广的湖。
　　 我想，这是我绣得最用心的手帕，得选一个特别的日子送给他。
　　 母亲说，最特别的日子除了节庆日，就是别人的生辰了。于是，我就缠着项墨，让他告诉我他的生辰，开始他总是不肯说，后来听说我要给他准备礼物。
　　 许是很好奇我这样一个山野女子会为他准备什么样的礼物，他眉眼弯弯的笑了许久并告诉了我。
　　 他的生辰在一个月之后。
　　 对于一个早已准备好了礼物的人，一天都难等，更何况是一个月，可为着特别二字，我又不得不等。
　　
　　
　　
　　 十
　　 项墨的事情在半个月后提前完成，随即他收到了千叶山庄的飞鸽传书，信中提及千叶山庄要举办继承大典，诚邀他出席。
　　 于是，他带着我前往千叶山庄。
　　 千叶山庄在极北之地，从落日城赶过去都要将近一个月。路上，项墨更不遗余力的教我练功。
　　 为了让我自己将他所教的东西融汇贯通，每天他都会留三四个时辰给我，让我单独练习。开始，我还想着他不在身边，可以偷个懒，但每次他总能发现，并知晓我是怎样偷懒的，以致很长的一顿时间里，我都将他当成了妖怪。
　　 直到我突破了“外潜”这一关时，才明白，项墨当时使用了“外潜”的功力窃取了我的记忆。这个不愉快的记忆是我突破外潜后，趁他熟睡毫无防备之际触碰他得知，为此我很是生气了一段时间，觉得他不经我同意就窥探我的记忆，令我不齿。
　　 很多时候，我甚至拒绝他的触碰，哪怕是摔倒了，都没再让他扶过一次。
　　 开始他还能由着我的性子，直到我被劫匪围攻受伤。
　　 那会，我才刚开始练功，什么底子都没有的我加上错过了练功的最佳年龄，修炼天仙阙的进度一向缓慢。
　　 面对比我强壮了数倍的劫匪，自然不敌，很快身上就挂了彩，就在小命险些被劫匪的屠刀砍断时，项墨如天神般及时赶回。
　　 看着我浑身淌血的模样，项墨一张脸暗沉得就像风暴前的天空，那双幽深的眼更是迸发出瘆人的光。
　　 眨眼间，手起手落，一伙劫匪就被他打得七零八落，落荒而逃，我在一旁激动的拍手叫好。
　　 “过来！”项墨沉声唤道。
　　 反应过来他是要为我疗伤，想到他一触碰便能知道我的想法，我摇了摇头，身体下意识的往后退了两步。
　　 “过来！”他的声音更沉了些。
　　 我正要开逃，然而没等我明白是怎样一回事，他就已挡在了我面前，我整个人撞进他的怀中，一阵头晕目眩，自他身上传来的那种好闻的香味，熏得我更晕，连挣扎都变得无力。
　　 “别动，我不看你的秘密就是了。”
　　 那一刻，我忽然明白，我的修为在他面前，是多么的不堪一击，他若是真要强来，我即便有再多秘密估计也是守不住的。从那以后，我很是灰心失望了一段时间。
　　 他却从此严厉起来，天天一大早起床逼着我练功。
　　 一路走走停停，一个月很快就要过去，我们还有几天就要到千叶山庄了。
　　 而项墨的生辰也在三日后。
　　 三日后，到了千叶山庄。项墨好像是名人，到了千叶山庄之后，好些前来参加庆典的人 都要拉着他谈天说地，我推说有事，就留在了蓬莱轩，为他准备长寿面。
　　 可等我做好了长寿面，他还没回来。
　　 我巴巴的坐在客房里等，一直等到睡了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感觉有人摸了摸我的头。自打这段时间勤加练功之后，意识就变得警觉，我霎时醒来，挥手成掌扫向摸我的人，却被一只温暖的手掌握住。
　　 “不错，有进步，就是……”
　　 他目光闪烁的拉长声音。
　　 “就是什么？”我懊恼的瞪着他。
　　 “就是，你都几岁了，睡觉还流哈喇子！”
　　 我登时羞得脸红透了，恨不得有条缝能够钻进去才好，但此刻却避无可避，下意识抬手去擦拭，有人却比我更快。
　　 只见项墨笑容荡漾，温柔又宠溺地为我擦拭嘴角的口水。
　　 我忽然就不害羞了，甚至还沉浸在一种不知名的感觉中，有些迷蒙，有些晕眩。
　　 “这么困，怎的不到床上睡，也不怕受凉了。”
　　 他磁性的嗓音传来，我回了神，当即推开他的手，自己胡乱地用衣袖擦了擦嘴角。然后指着桌上的面条和他说：“你忘了，今天是你的生辰。”
　　 他是真的忘记了，呆了一会才反应过来。
　　 伸手摸了摸我的头，很开心地笑了起来，一边笑一边说：“傻丫头！”
　　 “你才傻，和那些人有那么多话说的么？现在才回来，面条都不能吃了。”
　　 我幽怨的瞪着他说。
　　 “为什么不能吃？”
　　 “凉了，不好吃。”
　　 “又不是你吃，你怎么知道不好吃。”
　　 他说着，在桌旁坐下，端过面条大口大口地吃了起来，没一会就把一碗面都吃完了，还十分回味地砸了咂舌。
　　 他这么主动，倒让我不知如何是好。
　　 “好了，你是不是该送我礼物了？”他倒是越发的主动，还巴巴的望着我要起礼物来。
　　 我掏出准备已久的手帕，十分不扭捏地往他面前一递：“给。”
　　 他接过去，反反复复看了好一会。
　　 “这是你绣的！着实没看出来你还有这手艺，日后你师父我老了，也不怕饿死了。”
　　 “呸呸呸！今天怎么能说那个字呢，不吉祥，快吐口水！”
　　 母亲说，在特别的日子里，有些字眼是要避讳的，尤其是“死”字。
　　 他呵呵笑了笑：“有些事，不是你不说就不会来的。话说，你在这上面绣这玉神山和雪女湖，你知不知道会让为师困惑的？”
　　 “为何？”
　　 “没什么，夜深了，快去睡吧。你的礼物，为师很喜欢。”
　　 说罢，他起身推着我进去休息。
　　 那时，我并不知道玉神山和雪女湖有着那样一种隐喻。传说，玉神喜欢上了雪女，但天上人间的爱情不能相守，玉神为了雪女弃了神职，化作玉神山留在了雪女生活的雪苍山上，雪女得知伤心而亡，化作了雪女湖。从此，这山这湖就代表了坚贞不渝的爱情。
　　 可笑的是，这个传说和隐喻竟是多年后我从塞外浪人的口中得知，而他却一直都没有和我提起。
　　
　　 两天后，是千叶山庄的继承大典。大典很隆重，整个仪式走了半日。
　　 千叶山庄新一代继承人便是风疏竹，这个女子比我年长三岁，容貌却比我出众许多，加上她拥有举世无双的高明医术，时常能得到项墨的赞赏。
　　 不知为何，我总不喜她和项墨靠近。但很多时候，她的靠近又那样的光明正大，名正言顺，我就连抗拒都毫无理由，只得默默的看着。
　　 比如这天，她又约了项墨去谈论医经，谈了大半日都没见回来，我在房间里呆得无聊，就想去寻他。
　　 沿着路人的指引，我找到了两人所在的茶舍。可到的时候却没有人，又在附近找寻了起来。好不容易找到时却发现，他正和风疏竹并肩看夕阳。
　　 项目的身影稳重如山，立在他身旁的风疏竹则如柳扶风，两人的身影被夕阳投射在地上，看着是那样的般配。
　　 我的心莫名的酸楚了起来，明明那样美好的画满，让人不舍破坏，可我还是忍不住叫了一声“师傅”！
　　 项墨回身，看见了我。
　　 他含笑问我怎么就找来了。
　　 我上前抱着他的手，整个人伏在他的手臂上：“师傅，咱们回去吧。”
　　 “我已命人准备了晚饭，小兮，你和项先生不如就在我这茶舍里用餐？”
　　 风疏竹听了我的话，言笑淡淡的与我和项墨说道。
　　 “不用了，我来的时候已经准备好晚饭了，师傅咱们现在就回去吧。”
　　 我不假思索的拒绝了，并拉着项墨要走。项墨没法，只得和风疏竹道别跟着我回了住处。
　　
　　
　　 十一
　　 回去的路上，我的心就开始莫名不安。
　　 直到项墨问我：“千叶山庄欲与我项氏联姻，你怎么看？”
　　 我望着他，一时没有反应过来，待明白他说的话，我险些栽倒在地。
　　 他扶着我，不禁失笑：“为师说要联姻，你竟如此激动，看来我是不是该早些答应了呢！”
　　 “你……你还没有答应？”
　　 心中一阵暗喜。
　　 “嗯，本来还想思虑一番，但刚刚为师觉得还是答应了好些。”
　　 “为何？”
　　 “你行事如此孩子气，我总觉是我教得不好，想来想去，唯有给你找一个师娘，才能更好的教你。”
　　 “……”
　　 他如此郑重有理，我竟无言以对。
　　 良久，我咬了咬唇：“你去，你去，你要是答应了，我就再也不叫你师父了！”
　　 说罢，我赌气般跑进了房间里，好几天都没理会他，心底却很害怕他会答应联姻。
　　 就在我以为他真要答应千叶山庄的请求时，他却带着我不辞而别。
　　 “师傅，你确定咱们招呼都不打一个就走掉好吗？人家可还等着你的答复呢！”
　　 我眨巴着一双眼，望着身后的千叶山庄问道。
　　 “这样才足以表明我的决心呀。”他倒十分理所当然。
　　 “可是，会不会显得是落荒而逃！”
　　 “为师在想，每天让你练三四个时辰太短了，应该多练几个时辰的。”
　　 “啊，不不不，师傅，徒儿口误口误，您是光明正大、光明磊落、名正言顺……”
　　
　　 离开千叶山庄之后，他就带我去周游名山大川，所经之处，不是神仙洞府便是小桥流水、淡雅净地，他说这些地方有利于修炼天仙阙。
　　 天仙阙是项家不外传的武功秘诀，共有五重，仿古人修仙之法分为五重。第一重“灭劫”，犹如凤凰浴火之后经历生死得以重生，这第一关，一般人如果没有十年八年的时间是无法突破，可项墨嫌我进度太慢，直接用凤魄丹为基础辅以他的七成功力直接帮我突破了。
　　 第二层是“明内”，重生之后的自我认识，通过修炼功力熟悉自身各处要穴以及筋络还，最终打破身体各处关脉封锁，进入第三关。
　　 前三关的突破，都是项墨之力，他用了三年的时间，用自身功力帮我层层冲破，让我瞬间进入质的飞跃。他说只有这样，就算我不在他身旁我也可以自己辨别善恶，自我保护。那时，我并没有了解，原来这就是分离的潜词。
　　 第四重“历世”是指仙人在成仙之前的再度历世，以求真正的明了，成就最后的“归仙”。只是项墨说，很少有人会突破第四重，很多人都在“历世”这里放弃了，输给了人世的情俗纷扰。
　　 而我从突破第一重“灭劫”到突破第三重“外潜”，都在红尘外度过，未有真正在人世间多呆过片刻，他说要带我回归红尘，并决定带我回一趟项家庄。
　　 当时，心里窃喜。我想，我终于都有机会认识他的家人，如果我和他的家人都能好好相处，说不定还能……
　　 想到心底的隐藏已久的喜欢，不由脸红耳赤。
　　 随即，额上就贴来一个手掌：“怎么了？不舒服？”
　　 “没有的事，那个，师傅我……我去练功了。”
　　 我落荒而逃。
　　 但临近项家庄，他却有些凝滞不前。我不停催促，他却欲言又止。直到那夜，他借了酒意，将那段尘封的过往说出。
　　 他说，是他的母亲杀害了我的生身父母，杀害了我的族人。他从初遇的那一天，从窃取我的记忆里看到了我还是婴孩时期的记忆，从那里看到了我们之间的仇恨，从那一刻他就决定教我天仙阙，以期待能够化解仇恨。
　　 听着他似醉未醉的话语，原本温热的心一点一点地冷却。
　　 我看着他，犹如看着一个陌生人。
　　 残杀双亲以及灭族之仇固然令我心冷，然而他对我所做的一切不是因为我这个人，而是因为他要化解这一段我原本并不知晓的仇恨，这个结果更让我难以接受！
　　 “为什么要告诉我？其实你可以不说的！”
　　 我冷冷地望着他。
　　 他的目光满是歉意：“对不起，我觉得还是要告诉你。”
　　 他抬头灌了一口酒，似是堵下了千言万语。
　　 我狠狠将酒杯摔到了地上，瞪着他，咬牙切齿地说：“谢谢你告诉我！”
　　 我转身欲要逃离，逃离这突如其来的真相。项墨却抓住了我的手臂，扭过我的脸，目光撞进我的眼，确切又不容抗拒地说：“既然无法逃避，我和你一起面对。”
　　
　　 十二
　　 终究，我还是跟着他回了项家庄。
　　 尽管，我很后悔跟着他走上那一趟。
　　 然而，命运注定始终无法逃离。
　　 我看到了项墨的母亲，一个垂垂病矣的老妇人，但我已经无法对她生出任何可怜，从项墨的记忆里我看到了她年轻时的阴狠毒辣，是她在我亲生母亲身上刺下那穿心的一剑的，是她在我父亲的茶里放了千年寒毒，是她一把火把“乾明”，把我的家化为灰烬的……我冷冷地打量着她，也许是我的眼神太冷，也许是我的怨恨太深，项墨的母亲不安地四处打量着，最后目光停在了我站立的地方。
　　 “是墨儿吗？”项母虚弱的声音犹如干枯了几百年的树干，干涩尖锐刺耳。我依然冷冷的盯着她，丝毫不觉得她可怜，反而有着点点兴奋一如雨滴落进了清潭，泛开层层涟漪。
　　 “是的，母亲，我回来了。”项墨担忧地走上前。不愧是儿子，就算自己的母亲是多么恐怖的恶魔，他还是会心疼的吧。我眼里一酸，转身便想离开。项墨却叫住了我，让我留下，然后把我介绍给项母。我犹豫了一下，然后走上前，接而故意握住了项母的手，脑海里想的都是从项墨那里得来的记忆。项母周身一震，“你……”
　　 “母亲，你怎么了？”项墨眼里的担忧更加浓重。我马上松开了手。就算你现在是病入膏肓，你的“潜外”还是在的吧，尤其是你如此担心项墨带回来的我是怎样的人，我心里冷笑。
　　 “没……没事！墨儿，没事。”不愧是老妖精，这么快就平静下来，我已经不知道自己当时还能想什么，只知道眼前这个人就是杀我族人的妖孽，因此也没有注意到项母脸上一闪而过的痛苦，就算有我也只以为是她知道了事实之后的恐惧。
　　 离开时，项墨跟在我背后。我没有看到他深究的目光，以及无奈的叹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