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岸·走过】火烧戏台(小说)
鬼子队长望着瘫在地上的山子狞笑着,对着身边的翻译官嘀咕几句。翻译官皮笑肉不笑地对着山子说道:“小孩,太君说了,他在地上写几个字,只要你照着写一遍,太君就放你回家,怎么样?太君对你够好的吧!”
山子怒视着翻译官,一口唾沫冲他唾去:“呸!狗汉奸,日本鬼子是你爹啊!”
翻译官恼羞成怒:“妈的,小兔崽子,不识好歹!老子毙了你!”说着,装作掏枪的架势,对山子凶狠地吼道。
鬼子队长瞪了他一眼,翻译官马上如哈巴狗般低头哈腰,不敢再张扬。
鬼子队长蹲在地上,用手托起山子的下巴,奸笑着说道:“你地,小孩,听话地,死地没有……”说着,他手拿指挥刀,在地上划了起来,歪歪扭扭地写下“日本皇军必胜”几个大字。
他用指挥刀指着山子说道:“你地,再写一遍。”
山子已经虚脱得没有一点力气了,他艰难地挪动着受伤的左腿,费劲地挺了挺身子,挣扎着支起上半身,艰难地张开颤颤巍巍的小手,写下几个大字:“日本皇军必……”
写到这里,他的手停顿了,抬头用蔑视的目光看着眼前这些张牙舞爪的鬼子,脸上有一种坚强神色,然后,小手用力地一笔一划写了个大大的“败”字,字体四平八稳,醒目耀眼,深深地镌刻在黄土地里。
翻译官暴跳如雷,抬脚踹向山子;鬼子队长气得哇哇直叫,疯狂的笑从他脸上消失了,傲慢的脸歪扭了,他瞪着腥红的眼睛,举起指挥刀,刺向山子……
顿时,山子的身子鲜血四溅,喷涌而出,如血人般。他痛苦地抽搐着,手脚蠕动一阵,渐渐不动了,眼前这些可恶的面目消失了,黑幕把他团团包围,覆盖在他的身上。他安详地躺在地上,如同熟睡的婴儿一样可爱。夜风,轻轻地吹拂着他的面颊,温柔的犹如母亲的双手。
墨色的浓云挤压着天空,沉沉的仿佛要坠下来,压抑得仿佛整个世界都静悄悄的。不一会儿功夫,天上下起了毛毛雨,仿佛为小英雄垂泪,雨水和他的鲜血汇集在一起,如小溪般在黄土地上四处流淌,蔓延,大片的血水,渗透了黄土地,整个广场氤氲在血雨腥风中……
六
第二天,当连元看到山子尸体的时候,他痛苦地抓着自己的头发在拉着,揪着,一直在号哭着,他后悔没有坚持让山子回家,后悔以前对山子的恶作剧,他在心里呼喊着:“山子,我小看了你,你是好样的,我不会忘记你的。”怒火,在他心中燃烧着,他眼睛里充满愤懑和悲哀。他把自己红缨枪用手抚摸着,又用草扎成草人,上面贴上鬼子兵纸条,当作刺杀的靶子。他前腿弓,后腿蹬,两手紧握红缨枪,小脸憋得通红,随着嘴里的骂声,一次次狠狠地捅着:“杀死你这个狗日的鬼子!”他想,总有一天,他手中的红缨枪会真的刺向鬼子的心脏。
接着,喜凤也被家人从鬼子的军营接了回来,她被鬼子蹂躏了一夜,面容枯黄,神智恍惚,浑身颤抖不止,害怕天黑,一个人不敢在家中,变得神经质,稍微的风吹草动,便惊慌不已,惊愕地喊着:“鬼,有鬼……”
喜凤疯了,她从此不再去学校,呆在家在被父母照看着,父母一会儿没看住,她就疯疯癫癫跑出家门,四处游荡。连元有时在街上看到她,会把她送回家中,在她的面前待上半天。在连元面前,喜凤会露出温柔的笑容,她甚至搂着连元的脖子,眼睛直视着他,天真地问道:“连元,我当你的媳妇,你要不要?”
连元哽咽着说道:“要,我要……”
可喜凤又恐惧地把连元推开:“不,我被鬼子糟蹋了,不干净了……”
连元泪流满面,冲动地搂住她:“你还是原来的喜凤,我喜欢你的……”
可连元做梦也没想到,这是他在世间最后一次和喜凤亲密接触。不久,喜凤跳了河,她是趁家人不注意,游荡到小河边,跳进了滔滔不绝的小河里。她要用小河的水,冲刷掉自己身上的污浊,还自己纯洁的女人身。
两个小伙伴,一个惨死在鬼子的刺刀下,一个被鬼子逼得走上绝路。当从爹爹嘴中得知喜凤跳河的消息,连元浑身发抖,吼叫着:“狗日的小鬼子,我和你们拼了!”他怒不可遏地拿起红缨枪就要冲出门去,连喜连忙从从背后拦腰搂住了他:“小三,你干什么去?”
连元极力想甩开连喜,声嘶力竭地喊着:“二哥,放开我,我去和鬼子拼了!给山子和喜凤报仇!”
连喜用力搂着连元,夺下他手中的红缨枪,流着泪说道:“小三,我知道你的心苦啊!两个好伙伴转眼就没了,可你这样去和鬼子拼,只能是白白去送死!鬼子手中有枪,不等你走到跟前,一枪就把你撂倒了。你死了让爹娘更伤心!好兄弟,爹娘不能失去你,哥哥也不能没有你啊!”
“二哥……他们死的……好惨啊!”连元抱住二哥放声大哭。这是他长大以来,第一次在二哥面前这样痛哭。兄弟俩的脸摩挲在一起,泪水交织在一起。那一刻,兄弟俩的感情,添了几分悲壮和凝重。
等到连元情绪稳定下来,连喜把连元按在凳子上,安慰道:“小三,我想好了,消灭这帮鬼子,只能依靠八路军,我想法给杨团长他们送去信,让他们来消灭这帮鬼子!放心,这帮鬼子是兔子的尾巴——长不了的!”
连元迫切地说道:“什么时候给杨团长他们送信,快点啊,我一刻也等不及了!”
连喜自信地说道:“马上,你等着,只要他们接到信,很快他们就来的!”
连元转悲为喜,渴望之心像燕子一样,飞向八路军身边。
七
从那天起,连元天天盼,夜夜想,期盼着杨团长带着八路军赶快来。他有时候望着二哥指给他的八路军所在的方向一望就是半天,甚至夜里在梦中梦见杨团长和大哥带着部队回来了,把鬼子打得落花流水,哭爹喊娘,丢盔卸甲滚出了广场。戏台上,他和山子、喜凤、大奎在唱啊,跳啊,别提有多高兴了!他们在戏台架下开始玩藏猫猫,喜凤和山子藏到了戏台下,他开始在里面四处寻找,黑洞洞地戏台下,寂静神秘,偶尔能听到老鼠的啃木头的瑟瑟之声,连元久找无果,开始害怕了,他冲着黑洞洞的戏台下高声喊着:“山子,喜凤,你们藏在哪里?快出来啊……”他一阵狂喊,猛的醒来,才知道在梦中。
连元又怀念起喜凤和山子,泪水,湿透了枕巾,他的心如无数虫子在咬着。他变得沉默寡言了,有时会在小河边呆呆地坐上半天,远远望着河对面广场上的鬼魅魍魉,感觉那里就是人间地狱,恨不得用炸药把他们炸得粉碎。
这天,他正望着河水出神,肩膀被人拍了一下。他猛地醒过神来,看到眼前站着一个熟悉的身影。是大哥,他惊喜地叫了起来:“大哥,你终于回来了,怎么是你一个回来的?杨团长和部队呢?”
连增用手压在嘴巴边,示意他不要出声,然后坐在他身边,压低声音说道:“我这次回来是带着任务回来的,部队首长指示我先摸清鬼子底细,再找百姓配合部队,端掉这个鬼子据点。”
连元一听,振奋起来。“大哥,我早盼着这一天了!”他含着泪讲述了山子和喜凤的不幸。
连增眼中迸发着怒火,攥着拳头说道:“这是日本鬼子对中国人民犯下的滔天罪行,血债一定要用血来还!”
连元激愤地说道:“大哥,你说吧!我们该怎么干,我听您的!”
连增悄声说道:“小三,别慌,这事得仔细谋划,做到万无一失,才能及时配合部队行动,把鬼子全部消灭。这几天先打探消息,看看鬼子动静,找个合适的人和你一起悄悄行动。”
“好,大哥,放心吧!我一定完成任务!”连元心中充满了强烈的渴望,眼睛里迸发出复仇的火焰。
八
街上不断有零散的鬼子来骚扰,他们在街上偷鸡摸狗,刺刀上挑着战利品从街上经过。也有喝得醉醺醺的鬼子在街上醺酒闹事,寻找花姑娘,街道被鬼子搅得鸡飞狗跳,百姓敢怒不敢言,惶惶不可终日。
连元这段时间观察到,广场的鬼子开始造房挖沟修据点,他们打算在这里长期安营扎寨。连增说,鬼子的目的很明确,他们要占据城市要塞,迎接他们大部队的到来,在中原腹地打进一根楔子。
街上强壮男子被强行抓去当劳工了。后来,成年男人抓完了,像连喜、连元、大奎这样的少壮男孩也被抓进鬼子工地当“仆役”。
连喜和连元每天从鬼子的工地回来,会把耳闻目睹的情况汇报给大哥,在鬼子灶房当帮厨的大奎也偷偷把掌握的情报告诉连喜。兄弟三人常常深夜还在一起秘密商议,闪闪烁烁的煤油灯下,兄弟三人亲密的剪影,挂在了窗棂上,月光冲进院子里,蟋蟀在不停地骚扰着他们,天上的星星,也用不眨眼的警示的眼睛,穿透黑暗,来探测他们的秘密。
连增通过一段时间侦查,和两个兄弟带回来的情报分析,已经掌握了鬼子在广场上的所有底细。他将情报向杨团长汇报,杨团长决定由三连组成突击队,聚歼这股鬼子,端掉这个毒瘤。
三连又从连队中选出精兵强将,组成了尖刀班。连增主动向连长请缨,要求当尖刀班班长。考虑到连增是本地人,对鬼子的情况已经了如指掌,连长答应了他的请求。连增将带领尖刀班冲锋在先,把尖刀首先插进鬼子心脏!
连增给两个兄弟和大奎布置的任务是:靠近戏台,火烧戏台。戏台是鬼子中队指挥部所在位置。戏台架空在一米高的空间,地板和框架都是木质结构,如果连元他们能潜入戏台下扔一把火,引燃戏台,一旦鬼子指挥首脑被捣毁,群龙无首,余下的鬼子会惊慌失措,趁着鬼子慌乱时刻,八路军开始攻击,消灭这帮鬼子应该是不费吹灰之力。
这个任务看似简单,其实要冒生命危险。因为戏台有重兵把守,四周布有岗哨,还有流动的鬼子巡逻队,稍微疏忽,引起鬼子怀疑,就会丢掉性命。
连增紧握着连喜和连元的手说道:“老二,小三,你们身上的担子很重,也很危险,要保护好自己;尤其是老二,要保护好小三,他年纪小,你要照管好他,安安全全地完成任务。”
连喜和连元郑重地点点头。
想到即将投入战斗,消灭作恶多端的鬼子兵,为死去的喜凤和山子报仇,连元热血沸腾,他的精神亢奋起来,再次把红缨枪在手中抚摸着,自言自语地说道:“伙计,你总算有武之地了!”
这天傍晚,连增率领的八路军冀南独立团三连尖刀班,悄悄潜入城市,在小河边悄悄埋伏下来,严阵以待。
九
连喜和连元这天做完工,偷偷在大奎帮厨的鬼子灶房里躲了起来。等到天渐渐黑了,他俩手里端着盛着酒菜的大盘子,用帽子把脸遮盖大半部,紧跟着大奎身后,向着广场中央的戏台走去。
在离戏台有十几米的时候,哨兵举着枪,大声呵斥道:“站住,干什么的?”
大奎忙走向前去说道:“长官要喝酒,我们给他做了下酒菜送去!”
一阵酒的飘香充斥着哨兵的嗅觉,他贪婪地闻着酒香,用眼打量着盘子上的酒菜,用手捏起一片肉,在嘴里咀嚼着,“好吃,还是当官的命好,老子就没有这个待遇!”
大奎忙从口袋里掏出一小瓶酒,塞在他的怀里,“太君,我惦记着您呢!这是给您准备的。”
鬼子哨兵接过酒瓶,仰起脖子喝了一口,然后抹抹嘴,挥挥手说道:“进去吧!”
马上就到戏台的跟前了,连元的心狂跳起来,他们三人迅速躲藏在一个角落里,身材矮小的连元和大奎钻进戏台底架子下,连喜躲在戏台一个角落防风。
阴暗的戏台下,漆黑一团,戏台用横七竖八的大木柱支撑着,稍不留神,就会被横亘在脚下的木柱绊倒,连元和大奎小心翼翼地穿行在戏台下,敏捷如鼠,阴暗角落里的老鼠见了他俩也惊慌四处逃匿。这个戏台架下,是他俩童年时代朝夕相处的地方,他俩对戏台架下的犄角旮旯了如指掌,行走在里面游刃有余。
他俩悄悄来到戏台架下的中央位置,由于常年不见阳光,架子下阴寒潮湿,不借助助燃物很难点燃。
连元和大奎从怀里摸出应付鬼子哨兵准备的两瓶烈酒,泼洒在柱子上,接着连元划起一根火柴,火苗遇到易燃品,顷刻间燃烧起来。在戏台架下,在那给百姓带来欢声笑语的戏台下,已经变成了一片烟火朦胧的天地。
连元和大奎痛苦地看着火焰一点点在燃烧着戏台,心如刀割。大火,也把他们童年的快乐给吞噬了!
十
鬼子哨兵见连元他们转眼没了踪影,久久不见出来,起了疑心。一阵口哨,唤来了鬼子巡逻兵,鬼子巡逻兵朝着戏台跑来,连喜忙向戏台架下的他俩发出紧急信号。
大奎悄声对连元说道:“我先出去把鬼子引开,你朝着侧面的小道逃脱。”说着,不等连元回答,他猫着腰从戏台架下钻了出来,朝着广场外跑去,巡逻的鬼子看到一个人影从戏台架子下跑出来,忙举枪高喊着:“站住!再不站住开枪了!”大奎拼命地在奔跑着,鬼子在后面穷追不舍,他跑呀,跑呀,使出吃奶的力气向着广场外冲去。而此时,枪声正在他的周围震荡,突然,一颗子弹击中了他的肩部,他的身子趔趄了一下,速度明显慢了下来,可他还是继续地跑着,眼看着要冲出广场边界,又一声枪响了,他身子摇晃了一下,倒在地下。
躲在戏台外角落里的连喜看着大奎引开了鬼子巡逻兵,戏台架下的大火已经燃烧起来,忙悄声对着戏台下的连元喊道:“小三,快,快出来,再不跑来不及了!”连元猫着腰从戏台架下跑出来,连喜伸手把他拉出来。俩人向着广场一侧黑暗的小道跑去,不料,迎面遇到了鬼子哨兵,他大声呵斥着举起了手中的着枪,连喜忙用身子挡在连元身前,喊着:“小三,快跑……”枪声响了,连喜倒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