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盛
阿盛傻傻地望着盛怒中的黄琳,嘴唇动了动,却终究没开口。
黄琳随手将扯烂的花灯扔进河里,朝桥下跑去。
阿盛楞了几秒,追了过来:“黄琳,你的手,流血了!”
“哎哟!”阿盛不小心将一个送花灯的老头撞倒在地,花灯顺着路滚到河里。
等我赶到时,混乱的人群早已经把撞祸的阿盛团团围住,被撞倒的老头还坐在地上呻吟着,阿盛不知所措在站在一边。我挤到阿盛身边时才发现,黄琳不知什么时候站在我身边,眼泪汪汪地看着眼前的一团乱。
我拨开人群走到阿盛身边。
“我的灯!去年中秋节我在樟树爷座前求了一盏红灯,今天我来近愿,渠,走路不带眼睛的啊!把我撞倒了,我的灯,天杀的!我的灯都掉到河里去了!樟树爷啊,你要收我就收吧!灯没了,天爷要降罪的!我的灯啊!”老头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向围观的人群哭诉道。
“老人家,你能站起来吗?”围观的人群问道。
“我的腿让那孩娃给撞断了,站不起事了!樟树爷啊,你睁开眼睛看看,为什么不把他给收了啊!”老头指着阿盛又哭又骂。
“小孩赶紧去把你家大人找来!”
“找什么大人,快点送医院啊!再不送这老头就得蹬腿了!”
“这小孩不是咱们村的吗?”
“这不是老康家外孙女的小侄子吗?这孩子家里也可怜,他妈死得早!是他爸把渠拉扯大的!”围观的人群七嘴八舌地给阿盛想主意。
小丫头一眼焦急地望着我,阿盛也被吓傻了,走上前拉了拉老头:“我不是故意的!”
“哎哟!”老头杀猪一样的叫了起来,“我的腿断了,站不起来!我的腿啊!樟树爷,我到底做错了什么你要这样惩罚我!”
我摸了摸口袋,里面除了一包烟就是十几块零钱,我把口袋里的钱全部掏出来塞到阿盛手里,阿盛接过钱,突然猛一惊,手一松,钞票全部掉到地上:“爸!”
阿盛的父亲黑着脸望着丢人现眼的儿子,人群顿时安静了下来。
“畜生!”他的父亲盯着儿子,突然扬手一记耳光扇过去。
“国兴,你别!他还是个孩!”阿盛父亲后面一个高大的汉子拉住他的手说。
黄琳突然间拉了拉我手,我扭头一看,发现父亲和黄老师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站在人群中。
“杨主任!”拉住国兴的那个汉子也看到父亲。
父亲和黄老师挤进来,老头一看人多了,哭得更厉害了:“杨主任,你是青天大老爷,可是给我这个孤老头子做主啊!”
父亲走上前扶起老头:“大爷,先起来!别挤着,该干嘛干嘛去!”,老头才站起来一点就痛得直叫唤,父亲只好把老头又放了下去。人群让开了一些,可还是不肯散去。父亲扶老头坐好,看了我一眼没有说话,走到国兴和那汉子身边:“老牛,怎么回事?”
老牛说:“今天送灯还愿的人特别多,我刚才一直在桥上看着灯,阿盛他向我要了一盏灯,我跟国兴是老朋友,阿盛这孩娃老实,不像其他娃,尽拿了灯糟蹋,我就给了他一盏,他拿屁颠颠送给这个女孩!”说话时他指了指黄琳,老黄严厉地瞪了一眼低头就在我身边的黄琳。
“那个女孩刁蛮得很啦,两下就把灯给扯烂了,扯完了转头就跑,阿盛追过来,就把这个老人家给撞倒了!”
父亲看了我一眼,仿佛想问还有什么补充。我只是点了点头。
国兴拉了阿盛走到老大爷身边低声说道:“大爷,是我这孩子不对,冲撞了您老人家!”
老头叹了一口气:“不是我老头子为难这娃,那灯是给樟树爷还愿的!灯没了,我老头子要被收下地狱的!秋收见天就是,我这下不了地,稻子还不得眼睁睁地烂在田里!”
黄老师见围观人群越来越多,说道:“我们先把人送到医院里再说吧!”
国兴为难地看了一眼黄老师,走到老头面前,背起了他。
(七)
到医院时,天已经黑了下来,父亲还有事,就让我陪着他们去了医院。我陪老黄去交钱时,他一句话也没说。
“送花灯?你发什么骚?人家是有钱人家的大小姐能看上你?我书虽然没你念得多,可也知道这个道理,你呢?书都念到狗肚子里去了!你妈死得早,我就指望你好好念书将来能出人头地!”老远我听到国兴在训阿盛,老黄的脸顿时沉了下来:“这个国兴,这种话怎么可以医院里说!”
走到病房门口,看到阿盛低着头,站在他父亲面前,左脸肿得老高。
听到我们的脚步声,阿盛抬起头来叫了一声:“黄老师!”
老黄伶爱地盯着阿盛的脸:“疼吗?”
“不疼!”
老黄站起身来:“国兴,你下手也太狠了!这么可以对孩子下这么重的手呢?”说着从口袋里掏出一瓶药水递了过去:“这是我刚才特意给阿盛买的药!”
“这怎么好意思?黄老师!这!”
“拿着吧!”老黄意味深长地看了阿盛一眼,“阿盛这孩子在数学上面很有天赋,我们作为家长和老师应该好好培养,多加引导才是。他们还年轻嘛!难免有犯错的时候!我们自己当年不也一样!琳儿这丫头刁蛮任性,我还怕她将来嫁不出去呢!不过阿盛你现年纪还小,应该把心思用在学习上,将来前程不可限量啊!只怕你到时候就看不上我家琳儿了!”
阿盛让老黄说得不好意思起来。
老黄拍拍阿盛的头:“区教委马上在举办中学生奥林匹克数学大赛,参赛选手将在学区中学生在选拔,你和琳儿是代表我们平阳中学参加比赛,过一段时间我会给你和琳儿单独辅导!到时候你可别让我失望!”
(八)
那天我再也没有见过黄琳,阿盛倒是和他爸提着条烟上我家走了一趟,感谢父亲那天帮他们解的围。听国兴说,老头已经没什么大事,赔了一小笔钱他就没说什么。
临走前,阿盛看看我,有话想对我说,可是让他爸咳嗽了一声赶紧低着头走开。
第二天父亲让我把昨天他们硬留下的那条烟给他送去,那是我第一次去阿盛的家。
平阳是一个大镇,我家就在镇上,而阿盛住在的李子坪是一个离平阳镇不远的自然村,只有十几户人家,村子虽然小,但也有个小学校,我听阿盛提过,他家就小学旁边左手第三家,很好找。“杨辉!你怎么来了!”开门的阿盛看到是我很开心,拉着往屋里走。
阿盛的家的几间土屋,是闽北山区从前主要的民居格式,粘土和上稻草、混石块垒成墙,用夹架一夹,一堵墙就出来了,四堵墙一围就是一座屋子,墙上捅两窟窿权当窗户,外墙拿两桶白石灰一抹,再盖上瓦倒也蛮像那回事,不过现在村民们大都盖起了自家的小楼。谁还愿意住在这阴暗潮湿的土房子里。
“进来!进来啊!”阿盛热情地招呼我道。我支好车子随阿盛走进他家,“哎哟!”一步没踏稳,我险些摔倒在地上。阿盛赶紧一把扶住我,指着坑坑洼洼的地面:“不好意思!我家!”我笑了笑,打量了一下屋子:“没事的!你爸呢?”
“他上山干活去了!”说着他走到墙边,把电灯给拉开了,
屋子东边有一扇窗户,窗户下一堵灶台,灶台上旁边有一张桌子,那应该是他们的饭桌,靠站门有一个水缸,西边被隔成两间屋,那应该是他们父子俩的卧室。
“你就住这?”
阿盛点了点头,走到水缸前舀了一瓢清水:“我们家没烧开水,这是我爸从后山挑过来的!”我接过水瓢喝了几口水,清凉的泉水中还有甜丝丝的味道。
“我爸让我把这东西给你们送过来!”我说着把带来的那条烟放在他家桌上。
“这,不然你自己留着抽吧!”阿盛建议道。
我摇摇头:“这可是我爸交代我送过来的!他再三吩咐不能要你们的东西!”
阿盛见我这么说也就只好把那条烟收了起来。
“出去走走吧!”我说道,阿盛点了点头,跟在我后面走出了家门。
“黄琳好吗?”阿盛问我。“不知道,后来我也没看到她!”
“杨辉,我!”
“有话就说!别吞吞吐吐的!”
“我对不起你!我不该——!”
我忍不住哈哈大笑:“我!我和那丫头又没什么关系!你跟我说对不起干嘛!”菜园里风大,我抽一根烟转过身去背着风把烟点上,深深地吸了一口。
我转过身来,看到阿盛已经泪流满面:“杨辉,我知道我不对!我知道我不应该这样,可是我忍不住,我忍不住不去想她!她不理我!她连看都不看我一眼,帮帮我!帮帮我!杨辉!我受不了,我受不了她的冷漠!我真的受不了!”阿盛痛苦地抱着脑袋蹲在我面前。
事后我才知道原来阿盛当天去找过黄琳,可是黄琳却理都没理他!
“别这样!阿盛,别这样!”一向自命口才奇佳的我这时却不知应该如何安慰这个伤心的朋友,来来回回只有那么几句苍白的话语,“不值的!何必呢!”
“那你说,什么才是值的?”他抬起头问我道。
“什么才是值的?”我问自己道,在那个时候我的心中,能与超文开开心心地在一起就已经是最值得的事了,可是我能把这个答案告诉他吗?
初恋是痛苦的,泄世末深我们在爱情来临时往往连如何保护自己也没来得及学会就付出了自己的真心,结果常常是我们自己把自己搞得伤痕累累。初恋是成长中痛苦的第一堂课,经过爱情的洗礼后许多人得以迅速的成熟起来。初恋是纯洁的,只有泄世末深青春男女才肯为对方付出自己的一切。也许我们也可以信誓旦旦地告诉对方,我可以为你做任何事情,但是我们真正能够做到的又有几件?
(九)
再次见到黄琳已经是三天后,她眼圈通红,板着个脸,右手上缠着厚厚的纱布,看来那天小丫头让花灯上的竹签子扎得不轻!
“黄琳你没事吧?”阿盛轻声问道。
“没事我要包成这样?”黄琳一句话呛得阿盛乖乖坐在那一整天一句话也不敢吭。
那丫头现在不只是对阿盛,对我也冷淡了许多,真是冷若冰霜,也不想想今天下午自习课上一帮长舌妇在私底下嘀嘀咕咕,对着她和阿盛指指点点,还是我给她解的围。
晚自习前超文传来话要我晚上送她回家,我随手糊弄好第二天要交的作业,抱着还珠楼主的《蜀山》看得正起劲,阿盛一把将我的书拉了下来,指了指窗户。
黄琳的身影映在玻璃窗上,那丫头她右手都已经被缠成熊掌了,居然还在那一笔一划的写着。
眼见秋天了,可是玻璃窗上映出她的影子却分明可以看到她满头大汗。
我不禁摇了摇头,我说丫头你这是何苦,你这作业不交又怎么样!真是的,难道老唐还能吃了你不成!
“你让她别写了!她的手!”阿盛眼巴巴地望着我说。
我把《蜀山》往抽屉里一塞:“老兄,下次要找我干活也得找个容易的,我劝她?开玩笑!她像是那种肯听我话的乖宝宝吗?”
阿盛急了:“她的手!”这时候刚好下课铃响,我收拾书包站起来:“老大,那丫头脾气又硬又臭,谁也劝不了!你要真有心就坐这陪她,等她把作业写完!女孩子是要哄的!嘴巴放甜点!这现在表示温柔体贴正是时候,用点心!其实泡妞一点都不像你想的那么难!”
我压低声音教他。阿盛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
我还想再教他两招,可是超文已经在教室外等,我赶紧走了出去。
等把超文送回家已经是九点多(我们八点半下自习),走到学校门口才发现那本《蜀山》让我扔在抽屉里,我又赶到教室去拿书。
隔着老远我就看到教室里还亮着灯。谁啊?这么晚了。
(十)
我几步走到教室前,推开门走了进去。佑大一个教室只剩下黄琳一个人趴在桌上写作业。“阿盛呢?”我随口问了一句。小丫头抬头瞟了我一眼,没有理会。
我从抽屉里拿出那本蜀山,再抬头一看黄琳不禁倒吸一口冷气,那丫头右手纱布是点点血迹,她还伸着脖子一笔一划写那英文作业。“喂!喂!喂——!”我招呼道,“丫头,你的手!”
“要你管!”她好像跟我赌气,抓着笔埋头写。
“放下!都伤成这样你还写什么?”我这回是火了。
黄琳终于放下笔,抬起头来只是盯着我不说话,眼圈红红的。
“走吧,我送你回家!阿盛呢?”
我不说这句话还好,一提阿盛,黄琳这脸色就变了:“问他干什么?”
“不是,那个!”
“走!给我滚,不用你假惺惺的关心,我不是皮球,你们踢来踢去的!给我滚!滚啊!”那丫头连赶带轰把我赶出教室。
我这会是一肚子气,可是现在就把这么把黄琳那丫头搁下也说不过去,都怪阿盛那小子,你说,多好的机会不懂得把握!越想越不放心,终于还是回了教室。
黄琳正趴在桌上伤心地哭泣,我站在她桌边良久,却不知应该如何安慰。
“你回来干什么?人家不想让你看到我的眼泪,不想!你回来干什么,杨辉!你混蛋!混蛋!”黄琳紧紧抱着我,放声痛哭。
我最怕女孩的眼泪,她一哭我真是手足无措,只能任凭她紧紧地抱着我。
阿盛站在教室门口,呆呆地望着这一幕。
“阿盛,你——!”我一时不知如何解释,从前我以为只有在三流的电视剧里才会出现这种情节。
阿盛几步走到黄琳桌子前,“啪!”地将手上的草药往桌上一放:“这是给你的!”说完头也不回地往外走。
“你他妈给我站住!”我腾腾大步走到阿盛面前,“你这是什么意思?”
“草药是我从后山采的,可以让她的伤好得快点!”阿盛说完还是想走。
“阿盛,你的脚!”黄琳低声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