倪艳第一次出手就尝到了甜头，盈利百分之十。自己做一个月家政才能赚来的钱，这么轻轻松松就到户头了，股市实在太神奇了。
　　 除了双休，除了在外做家政的时间，大多数时间倪艳都在赵振东家。搞卫生，做饭，洗衣服，学炒股。赵振东没再提起“过日子”的话，可是他们已经在过日子了，不是吗。只是赵振东想要进一步时，倪艳总也有这样那样的借口。赵振东说，都这把年纪了，就别像小年轻一样遮遮掩掩了。这话让倪艳听着很不舒服。幸好赵振东也没强求。
　　 当倪艳的账户盈利超过百分之五十时，倪艳激动得几乎想去把其余的存款提出来放进股市。赵振东理智地劝她，股市瞬息万变，千万要有最坏的打算，一定要在自己的可承受范围内。倪艳这才按下冲动。那个晚上，在赵振东的要求下，倪艳留下来吃晚饭。炒了几个菜，也小酌了一杯。当赵振东借着酒劲把她抱上床时，倪艳象征性地抵抗一下就就范了。赵振东在努力动作，倪艳脑中却闪过“恩客”一词。
　　
　　 五
　　 周鑫住校，两个星期才回家一趟。每次回家倪艳都会竭尽所能给儿子做几个好吃的菜，买些儿子爱吃的零食、水果，家里必得乱上一阵。娘俩吃饭的时候，周鑫说：“好久没见魏叔叔了，他最近很忙吗？”
　　 倪艳这才想起好多天没见过景峰了，先前算着周鑫在家，景峰一定也会来蹭饭，当然绝不会空手而来。吃完饭，坐着喝杯茶，跟周鑫聊聊学校的事，或者两人还说点不许倪艳听的悄悄话。最近景峰忙什么呢，电话都不曾来过一个。上次跟景峰说起随赵振东炒股的趣事，说起赵振东炒股方面的精通，说起赵振东为她赚的钱，景峰有些不开心。他是为周伟不开心吧。
　　 周鑫在给魏叔叔打电话。
　　 魏景峰很快过来了。
　　 “景峰，你看上去好像瘦了。”
　　 “有吗？”景峰摸摸自己的脸。
　　 “魏叔叔，这是我准备在科技周展出的作品，你看怎么样？”周鑫拿出自己发明的肥皂盒。因妈妈洗衣服后把肥皂放进肥皂盒，贴着盒底的那面容易烂，发粘，浪费不说，还很难取出来。周鑫设计了一个新的肥皂盒，打开肥皂盒，肥皂就可以立起来，方便取放。
　　 周鑫与魏叔叔分享他的创作，景峰也认真看了作品，提出几点自己的意见。两人在沙发上头抵着头，热烈讨论着。倪艳不由得又湿了眼眶。有景峰在，这个家似乎还像个完整的家。
　　 周鑫回房做作业去了，倪艳与景峰像往常一样在客厅喝茶、看电视，聊些家常话，倪艳敏感地觉出气氛跟往常有些不一样——景峰有些心不在焉。
　　 “景峰，是出了什么事吗？我看你怎么心事重重的。”
　　 “被你看出来了。”景峰艰难地笑笑。
　　 “要有什么事，你一定要跟我说。”倪艳急了，景峰一定是遇到为难事了。
　　 景峰沉默了一会，像是下定了决心。
　　 “倪艳，你先坐下，我有话跟你说。”
　　 “？”
　　 “倪艳，我……”景峰舔了舔唇。
　　 景峰的事一定很难处理，不然不会这么紧张，倪艳着急地问：“到底什么事？景峰你倒是说啊，你要急死我啊。”
　　 “倪艳……”景峰靠近了一些，紧紧握住倪艳的双手，两眼直视着倪艳。两眼中蕴含的火热只要不是白痴谁都能看明白。
　　 “景峰……”倪艳大大震动了。这怎么可能呢。景峰？她跟景峰相识多少年了？这怎么可能。
　　 “倪艳……”景峰似乎带着祈求。
　　 “景峰……”倪艳不知说什么好，慌乱得不敢去接景峰的目光。
　　 “倪艳！”景峰紧紧地抱住倪艳。
　　 一晃眼倪艳看见周伟的脸。“不，不，景峰，别……”
　　 “倪艳，让我照顾你吧，我愿意照顾你一生一世。”景峰仍旧紧紧抱住倪艳不肯松手。
　　 “不，景峰，你先松手，好好说话。”倪艳本能地不想伤害景峰。
　　 景峰松开手，有些不好意思。看来这样的转变他自己都还没接受。
　　 “倪艳，我今天是鼓足勇气来的，来的时候还喝了点酒壮胆。”景峰看着倪艳的眼睛，“这么多年了难道你一点感觉都没有？……倪艳，我们一起过吧，让我照顾你。”
　　 “景峰……”倪艳不知道该怎么跟景峰说，跟景峰说这话题本身就是别扭。
　　 “景峰这么多年了，我知道你对我周鑫好，对我好，我心里明白，我也一直把你当家里人，把你当我的亲人，你就是我兄弟。”
　　 “不，倪艳，我不要你把我当兄弟，我希望可以照顾你，可以跟你共度余生。”景峰热切地说。
　　 倪艳看着墙上丈夫的遗照说：“周伟在看着我们呢。”景峰的身躯震了震。
　　
　　 六
　　 “魏景峰终于开口了，我还以为这辈子他都不会说出来。”赵振东看着红红绿绿的屏幕，打了声呼哨说。
　　 “你知道？”倪艳停下手中的动作问。
　　 “他那副模样，估计全天下的人都知道他喜欢你，唯有你这个笨女人觉察不出来。”
　　 平日里炒股，倪艳总问些弱智的问题，赵振东说她是“笨女人”，有宠溺的味道，倪艳听着甜丝丝的，可是这会听着却觉得刺耳。
　　 倪艳又忙着把卫生间的衣服洗了，赵振东一直端坐在电脑前盯着那花花绿绿。那花花绿绿的世界倪艳始终不懂。赵振东说，这个世界里只认钱，弱肉强食，没有情面，不留余地，有钱就是英雄，其余的狗屁不是。说这话时，赵振东的脸上掠过一丝狰狞，让倪艳心惊。
　　 倪艳又把茶几上的啤酒罐收进垃圾桶，把茶几、电视柜抹了一遍。按合同，卧室不在工作范围内，可是那卧室哪里插得下脚，倪艳又把卧室收拾了一下，看看赵振东，甚至都没有回头一下。也是，这原本就是倪艳的工作，赵振东是雇主，她是雇员，合同条款写得清清楚楚。股市收盘后，赵振东又腆着脸求欢，倪艳推说身体不舒服，早早回了自己家。
　　 上个星期周鑫回家时说：“妈妈，你要跟赵成宇爸爸结婚吗？”当时母子俩正吃饭，周鑫把脸埋在碗里问。
　　 赵成宇是赵振东的儿子。
　　 “唔？你哪听来的？”倪艳很少在赵振东儿子回家的时候去赵家，（赵成宇回家，周鑫也回家了，倪艳要在家陪儿子）儿子是从何渠道得知的。
　　 “你别管我是怎么知道的，你要结婚我也不反对，可是……魏叔叔怎么办？”儿子始终把脸埋在碗里，倪艳却惊得筷子举在半空忘了落下。
　　 儿子也知道景峰的心思，真的只有自己这个“笨女人”不知道了。
　　 结婚？她还真没想过结婚这回事。跟赵振东结婚？赵振东似乎也没提过。儿子虽然已经高过倪艳一个头了，可是毕竟还小，看看他说这话题的难堪，倪艳就想笑。
　　 “你好好念你的书，别的不用你操心，妈妈也没想再婚。这个世上哪里还有你爸爸。”后面那句话是倪艳叹息着说出来的。
　　 股市风云变幻，不是人力可以控制的，仅仅半个月功夫，股市已经跌了一千点，不仅先前赚的全部吐了出来，甚至还亏了百分之二十。股市里哀鸿遍野，网上骂娘骂祖宗，赵振东的博客已经关闭了评论，人家都问候到他祖宗十八代了。这几天赵振东一直黑着脸，倪艳搞卫生的动作都轻了许多，也不敢问那么多问题。倪艳试探着说，想把钱退出来，不炒了，亏了的就认亏吧。赵振东恼怒地说：“你是不信我的技术，还是不信我的人品，现在是非理性暴跌，非常时期，等恢复理性了，我仍然会为你把钱赚回来。”那紧蹙的双眉，一脸的不耐，是倪艳不熟悉的。倪艳忽然发现自己从来就没有熟悉过赵振东，以前没有，现在同样没有。
　　
　　 七
　　 周鑫考上了名牌大学。看着录取通知书，倪艳高兴得控制不住眼泪。魏景峰也赶来了，一定要好好庆祝庆祝。景峰提议去外面吃。倪艳说，外面不仅贵，还不干净，更主要没气氛，还是家里好，周鑫也同意。倪艳和景峰相帮着买了菜，在家里又切又煮。
　　 三个人，三杯酒。周鑫首先提起酒杯来。“第一杯，我敬妈妈。妈，这几年，你辛苦了！”
　　 倪艳泪眼朦胧。
　　 “第二杯，我敬魏叔叔。魏叔叔，自我爸爸去世后，你一直就像我爸爸一样，使我从未感觉父亲的缺席，谢谢你，魏叔叔！”
　　 魏景峰也湿了眼眶。“看到你出息了，你爸爸会为你骄傲的。”
　　 “我也敬敬景峰。”倪艳说，“我不多说什么，谢谢你，景峰。”景峰理解地端起酒杯。“我敬周鑫，我们家的臭小子出息了，你爸该瞑目了，你妈也可以卸下重担了。”
　　 三人相互敬着酒。周鑫平时很少喝酒，才几杯就已满脸通红。他站起来说：“今天我想郑重地说一件事。妈妈，魏叔叔，我上了大学，以后更少回家了，家里就更冷清了，你们……你们就搬一块住吧，相互也好有个照应。”周鑫说这话语速有些快，看来他酝酿很久了。
　　 倪艳想不到儿子会当着她和景峰的面提这建议，儿子甚至没有私下问过她的想法。虽然周鑫已经是大学生了，可在倪艳和景峰眼里依然是小孩子。一个小孩子说这话，不禁让倪艳和景峰有些尴尬。
　　 还是景峰先反应过来。“周鑫，今天先不说这事，今天是你的好日子，咱先高兴。”
　　 “不，这事今天一定要说。”周鑫很固执，“我爸去世多年了，我也已经长大了，你们都是单身，魏叔叔，我知道你喜欢我妈，为什么你们不能搬一块住呢？我的意思是，你们不用顾虑我，我举双手赞成。”
　　 被一个孩子一语捅破，魏景峰有些不好意思，倪艳也觉得有点撑不住。这孩子，酒喝多了。
　　 “我是没意见，主要是你妈……”景峰说得很小声，手里忙着夹菜，“来，吃菜吃菜！”
　　 “妈，你的意思呢？”
　　 看来今天周鑫一定要有个答案，或者说他一定要把母亲安排好了。可是感情的事是能安排的吗？
　　 倪艳已经应聘了一份杂志社的编辑工作，干她的老本行，仍旧听人称她“倪老师”，仍旧长裙、高跟鞋，她已辞了家政公司的工作。周鑫还是从赵成宇处知道了妈妈的兼职，坚决不让妈妈再这么辛苦了。周鑫满十八周岁了，大学的学费有了着落。赵振东替倪艳扳回了本金且略有盈余，倪艳退出了股市，也退出了赵振东的生活。或许她从来没有融入过赵振东的生活，她仅仅是路过。生活展开了它的笑颜，还需要改变什么呢？
　　 “景峰，我敬你，你是周伟的兄弟，也是我兄弟。”倪艳诚挚地说。
　　 “我明白，我明白……这样就好，这样很好……不一定非要有什么形式，我们不也相伴着一天天老去了。”
　　 景峰对着周伟的遗像举起酒杯说：“兄弟，敬你，我们都好好的，你放心吧！”
　　 倪艳看见景峰的鬓角已满是白发，泪不由湿了眼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