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凤
玉凤的母亲田秀花,父亲李向南都是本分厚道的庄稼人,加之家里没有男孩,也对何靖远疼爱有加,胜似亲生儿子一样。妹妹西凤对这未来的准姐夫也是显得特别亲近和友好,常常靖远哥长靖远哥短地叫个不停,一回到家常缠着让给她辅导功课。一天,玉凤和爸妈上地干活去了,只留何靖远和西凤两人在家,西凤又缠着何靖远给她辅导功课,何靖拿了个凳子坐在西凤对面。何靖远讲了半天,抬起头来提问西凤听懂了没有,只见西凤手托双腮,两眼痴呆呆地盯着何靖远愣是一句也没听进去。何靖远摆出一副老师训学生的架势厉声说道:
“西凤,你这种学习态度咋能搞好学习,到时别说考大学了,恐怕连高中毕业证都拿不上。”
面对靖远的训斥,西凤一点也不恼怒,反而“咯咯咯”直笑,猛地在何靖远脸上亲了一口说道:
“靖远哥,你上课的姿势帅呆了,酷极了!我爱你!”
西凤说完后便飞跑着离去。何靖远摸着被西凤亲过的脸颊,只感心跳加速,耳根麻酥酥的,像过电一般,呆呆地坐在凳子上不知所措。
五
半年后,西凤高中毕业回到了家中,整天好吃懒做,东游西逛,无所事事。父亲李向南看在眼里,急在心上。一天,县上的竹器编织厂来村里招工。李向南在吃饭时对两个女儿说:
“咱家里,就这么一点地,原先我和你妈两人侍弄,稍微有些吃力,可后来玉凤回到了家,劳力便显得有些剩余,现如今西凤又回到了家,就更显得绰绰有余。现在社会上流行打工,村里的年轻人都想着法子往城里钻,你们姊妹俩不知有谁愿去编织厂当工人?”
玉凤说:
“西凤,你愿去编织厂当工人吗?”
西凤说:
“我刚从学校出来,还没好好玩呢!况且编织厂的活又脏又累,我怕自己吃不消,姐姐要不你去吧。”
玉凤说:
“西凤,既然你这么说,那我就去吧!不过在家里你不能光知道玩,要帮爸妈多干农活和家务呢。”
西凤说:
“姐,你就放一百个心吧,在家里我一定好好表现。”
第二天,玉凤便告别了何靖远,去县城进编织厂当工人。编织厂的生活枯燥而乏味,每天除过上班,其余时间多为待在宿舍合同室的姐妹们聊天、睡觉、打纸牌,有时也会去逛街。龙源县城很小,就那么几条街,上中学时玉凤早已逛得不爱逛了,即使躺在床上,她也能把每条街的特色和样式描述得如数家珍。所以,逛街对玉凤来说也只能算作散心和消磨时间罢了。当然,一个人安静下来时,她也会想起自己的未婚夫何靖远。
思念,绵长无尽的思念就像一张无形的网一样缠绕着她,桎梏着她,使她喘不过气来。寂寞难耐的午后,孤灯长眠的深夜,她的心灵深处总会自觉不自觉地想起远在家乡的恋人,想起他的一颦一笑,一举一动,想起与他在一起的每一个细微动作,想起他清癯的脸庞,迷人的眼神,淡淡的微笑,想起他对她说的每一句话,想起与他相关联的一切一切。
工作之余,日子仿佛过得总是很慢,逐渐她已不太怎么喜欢逛街,打牌更是提不起自己的兴趣,于是她喜欢起了绣鞋垫。她买来了花花绿绿的丝线,买来机制鞋垫,一针一针绣起来,绣上了花草鱼禽,绣上了戏水的鸳鸯,惟妙惟肖,煞是好看。她把自己对恋人这份浓浓的思念之情全部寄托于所绣的鞋垫之中,好待回乡之日亲手交给自己的心上人。
一天,李玉凤的母亲田绣花慌慌张张地跑到编织厂对和玉凤说:“玉凤,快跟妈回去,家里出事了,出大事了!是关于你妹子和何靖远的。”
一股不详的预感笼罩在玉凤的心头,她请了三天假,跟随母亲向家里赶去。
在回家的路上,母亲向她讲述了事情的真相:西凤怀孕了,孩子是何靖远的,父母一时不知如何是好,又不敢张扬出去,赶紧找她回来商量个对策。李玉凤“哇”的一声哭了,只感觉天旋地转,两腿发软,要不是母亲扶她险些跌倒在地。泪水像两串断了线的珠子一样,溢出她的眼眶,滚过脸颊。她万万没有想到,上天竟然给她开了这么一个大大的玩笑,伤害自己最深的两个人竟然是自己最亲的人和最爱的人。李玉凤呜咽地对母亲说:
“妈,我不想回去了,不想再回这个家了,只愿一个人在外打工养活自己,终老至死。”
母亲田绣花抱住女儿苦苦哀求道:
“孩子,咱家现在已经乱了套了,你爸把西凤打了一顿。西凤把自己关在小房子不吃不喝不出来,谁叫门也不开。何靖远跪在咱家,一个劲对你爸磕头求饶,乞求原谅,说他做下这天理不容的丑事,已经不想活了。你若再不回去,要是西凤和何靖远谁再有个三长两短,那可咋办呀?假如你真不愿回咱这个家了,那我和你爸还活啥人呢?还不如死了算了。”
玉凤哭着说道:
“妈,你们为什么总要以死来逼我呢?”
最终,何玉凤跟着母亲踉踉跄跄地向家里赶去。
天色擦黑之时,何玉凤跟随母亲回到了家。此时妹妹西凤已被父亲从小屋子劝出来了。西凤两个眼睑红肿,哭得成个泪人。西凤一见姐姐回到了家,一把搂住姐姐的脖子乞求原谅自己,且“呜呜呜”哭个不止。
西凤哭着说道:
“姐,原谅妹妹吧!都是妹妹鬼迷心窍,做下这天理不容的背道之事,但妹妹也是真心喜欢靖远哥呀!在此只能乞求姐姐成全我俩,否则我们真是没脸再活在这个世上了。”
何靖远跪在地上喃喃地说道:
“玉凤,我知道你是真心爱我,我也曾一度喜欢过你,但现在覆水难收,木已成舟,你就忘记我吧!忘记我这个背信弃义的负心汉吧!”
李玉凤一把推开妹妹和何靖远,厉声说道:“无耻!”大步转身离去。
一周后,李西凤和何靖远在上李庄小学举行了简单的婚礼。
六
玉凤姐妹易嫁之事期初确实给上李庄村引来了不少轰动,人们私下里悄悄议论:这老李家人咋回事呀?看起来老老实实,本本分分,咋就搞出了老戏上才有的趣闻?订婚的当初明明是大丫头,可到头来结婚的却变成了二丫头,这其中难道藏着什么猫腻不成?可后来当西凤的肚皮渐渐鼓了起来,时隔半年便产下一个伶俐可爱的男婴时,村里人一下子全明白了。
男婴很漂亮,集合了西凤和靖远两人长相上的优点。他皮肤白,浓眉毛,大眼睛,圆脸盘,虎头虎脑,富有英气。夫妻二人经过一番商量,给他取名健乐,言外之意,期望他一生都健康快乐罢了。健乐的出生,给何李两家平添了许多快乐,也使靖远和西凤二人在家里的身份进一步“合法”化,不再像过去那样感到那么别扭。
日子一天挨着一天地过,转眼小健乐都五岁了,已经快到上学的年纪了。这五年间,李玉凤一直在县城的竹器编织厂上班,期间有许多人保媒拉线愿意给玉凤介绍对象,厂里也有不少小伙子主动追求玉凤,结果都遭到了拒绝。时间一久,玉凤也就错过了说对象的最佳年龄,加之人们都知道她在感情上受过挫折,过去追求她或给她介绍对象的人都吃了闭门羹,所以渐渐也就很少有人再愿意为她张罗婚事,追求她的人更是少之又少。
编织厂过去是国营,此时已被一个私人老板承包,转公有为私有,厂里的工资实行的是计件制。玉凤来自农村,从小便跟着父母下地干活,在编织厂上班又能吃得下苦,所以老板便把玉凤提拔为编织班班长,手下领着二三十个大姑娘、小媳妇。一天,玉凤正在上班,传达室打来电话,说有一个自称她妹妹的人找她。玉凤有些纳闷,心想莫非家里又发生了啥事,因为自从玉凤进厂上班以来,妹妹西凤从没来找过过自己,再加之经过那场婚变,她也与西凤很少说话,见面就像陌生人一样,但玉凤还是停下手里的活,赶紧向传达室赶去。
在传达室门口,玉凤看见了低着头、一脸沮丧的西凤。西凤一见姐姐,便“哇”地哭出声来。西凤哭哭啼啼地告诉姐姐,上李庄小学因生源严重匮乏,已被上级教育部门撤消,所有学生合并到镇中心小学就读,何靖远按有关政策已被劝退回家。何靖远当民办教师时,虽然工资不是太高,但每月多少还有点收入,猛然被这么一退回,一分钱收入也没有了。人是吃口货,每天都得吃呀。这每天只出不进的日子短期还能奈何,可天长日久始终不是个事呀。再加之,健乐这孩子模样上看起来壮实,可实际上是个病秧子,三天两头感冒、发烧、打吊瓶。这一切都要钱呀!总不能望着人家大夫笑笑,这打针、吃药的钱就不给了。当今社会,钱虽不是万能的,可没钱却是万万不能的。为此,西凤劝何靖远出门找活干,多少赚点钱,贴补家里用。可何靖远在镇上、县城跑了三天两后晌愣是一样活没找下。后来,还是岳父李向南出面求人,找了个在镇上建筑工地当小工的活。可何靖远仅干了三天便跑了回来,说自己哪怕是拉个棍棍讨饭也不再干那累死人的活了。无奈之下,西凤想到了在编织厂上班的姐姐,便把孩子往何靖远怀里一塞,自己搭车来到了县城。西凤告诉姐姐,自己也想进编织厂上班,希望姐姐能从中帮忙。
玉凤听完西凤的诉说,也不免对她目前的遭难动了恻隐之情。毕竟是自己的亲妹妹,虽然她曾经干过伤害自己的混事,可打断骨头连着筋,如今妹妹遭难,自己不帮良心上也过意不去呀,过去的就让她过去吧。
玉凤先把妹妹安顿到自己宿舍,接着去了趟厂办公室。在厂办公室,玉凤向老板提说了妹妹想进厂上班一事。没料到,老板一拍胸脯竟满口答应了。老板名叫周利兵,是个五十挂零身材稍矮的南方人。周利兵之所以能这么爽快的答应玉凤,自有自己的想法和目的。周利兵认为,李玉凤这么能干,自己的亲妹妹也差不了那里去,况且这李玉凤又是自己看好并一手提拔的编织班班长。他今天卖李玉凤一个人情,日后她李玉凤也定会有恩必报,甩开膀子带着她那帮姐妹为自己好好卖命的。
进编织厂上班的西风一改往日在家的娇惯习气,待人接物知书达理、礼貌有加,对姐姐姐也是特别尊重和亲昵。对此,玉凤也是感到莫大的宽慰和喜悦:看来妹妹过去还是年幼、不懂事,如今经历过一番挫折、磨砺,也总算“长大”了,懂事了。
一天,下班吃过晚饭之后,同宿舍的其他姐妹都出去了,唯留玉凤、西凤两姐妹在屋里谈心、拉家常。西凤说:
“姐,我有个想法不知当讲不当讲。”
玉凤说:
“有啥话你就直截了当地说吧,对我就不要藏着掖着了。”
“姐,咱在外面租房住吧。厂里的宿舍既脏又乱,也不安全,常常让人连个下脚的地方都没有。在外面租房多好呀,不但咱爸咱妈进城可以住,就连你的小外甥健乐来了也有个容身之处呀。姐,你说健乐此时在家干啥呢?我都离家十多天了,此时可真想他呀!”西凤说着说着,竟然控制不住情绪,抹起了眼泪。
“西凤,你的心情我理解,既然你这么说,那咱们明天就开始找房吧。其实过去我也有过租房的念头,但又觉得那样做太铺张浪费,总想多攒积几个钱,好贴补家里。今天经你这么一说,我这租房的决心就更坚定了。”
“姐,你真是我的好姐姐!”西凤转哭为笑,一下搂住玉凤的脖子在姐姐脸上猛亲了一口。
这情景,这场面,多么熟悉,多么亲切,多么久违!姐妹俩仿佛又回到了过去,回到了她们纯真无邪的年少时代。
第二天,玉凤以五十元每月的价格在编织厂附近的一个城中村租了间民房。房子不大,二十多平米,但是很干净,刚重新粉刷过。玉凤又带着妹妹买了床,添置了些简单家具及生活用品,雇了辆平板车拉回,又将自己编织厂的行李全部搬到了出租屋。待将这一切收拾完毕,已是晚上八点,天已尽黑。看着房子内干净整洁的家具、摆设,躺在柔软舒适的新床上,姐妹俩开心地笑了。
七
时间又过去了半年,龙源县流行起了交谊舞热。巴掌大的县城,一街两巷,舞厅一下就开了二十多家。每当夜幕降临,随着一曲曲舒缓悠扬的舞曲响起,焦急、压抑了一整天的舞男、舞女便双双步入舞池,勾肩搭背,搂搂抱抱地跳了起来。
西凤也迷恋起了跳舞,而且是场场不缺,每晚必到。西凤热衷跳舞,也怂恿玉凤一起去跳。玉凤去了两次,就不愿再去了,她适应不了那股脂粉气太浓的味道,接受不了陌生男人那火辣辣的眼神。玉凤不但自己不愿去跳舞,也不愿让妹妹去。可舞厅那地方,就像勾住了西凤的魂,面对姐姐的劝阻,西凤竟是一丁点也听不进去,每天吃过晚饭跑得连个人影也不见,直到深更半夜才回到与姐姐合住的出租屋。对此,玉凤很是苦恼,她有时后悔自己不该收留妹妹进编织厂,害怕妹妹在舞厅结交下什么坏人,有个闪失,自己又该向爸妈如何交代呢?
一天傍晚,西凤像往常一样,饭一吃过,碗往桌边一推,径直向屋外走去。玉凤见状,连忙阻止妹妹,说:
“西凤,你给我站住,今晚无论如何也不能再去跳舞了。”
“姐,我都是结了婚,娃他妈的人了,你总不能像对小孩一样,把我管得死死的吧!”西凤向姐姐做了个鬼脸,消失在黄昏的暮霭之中。
西凤无意间的一句话,深深地刺伤了玉凤的自尊。玉凤至今还是待嫁闺中,没有婚配,而妹妹西凤的儿子都已经五岁了,更何况妹妹现任的丈夫就是自己昔日的恋人呀!想起何靖远对自己的背叛,玉凤心间不由得一阵隐隐作痛。是啊,妹妹都已近是结了婚成娃他妈的人了,自己又何必多管闲事呢?玉凤在心里反问着自己。
人物性格描写细腻,值得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