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精品 血脉


作者:唐彦岭 布衣,422.22 游戏积分:0 防御:破坏: 阅读:4738发表时间:2016-11-11 22:22:09


   也不搬块坯照照自己,连皇帝老儿都宣诏退位了,他还是一竿子插到底,御魔得很,外甥打灯楼——照旧(照舅)信他的皇帝老儿,不疯才怪那!村里的话匣子刘三爷爷说起话来常常是风流流的带着勾,败坏个人是他拿手的绝活。为这事,村里有好几个人与他吵红了脸,奶奶便是其中的一个。听娘讲,奶奶为了曾祖爷爷的名声动过好多次肝火,好几次拿着戳了屎的柳木棍子追着刘三爷爷打,还堵住刘爷爷的大门呟喝了两三天嘞。打人也好,呟喝人也罢,奶奶确实做的有点过,不然话,刘三爷爷的瞎媳妇也不会背地里骂奶奶是个尿浇子媳妇。
   起初,我对奶奶也有些看法,但在几次领教了刘三爷爷一次次带勾的话后产生了别样的看法。刘爷爷那些分明不怀好意的话,谁听了都会抱不着火,何况是位农村媳妇那?在刘三爷爷眼里曾祖爷爷就是个十足的无用笨蛋。他常常把曾祖爷爷当作笑料推销给人们,以致于十里八乡的人们都知道奶奶有个魔道老公公,奶奶不恼才叫不正常呐。
   我们老赵家的确香火不旺,奶奶长嘘短叹地说,比我们晚来上百年的唐姓人数目前比我们还多上百多口子人嘞,但他个该挨千刀的刘话匣子也不该那样说曾祖爷爷。刘三爷爷的确不该这样说我曾祖爷爷。他每每讲起来都是吐沫星子四溅,信口开河瞎咧咧。老赵家到了二憨子(我高祖爷爷的奶名)那个时候才有了起色,别看他憨头憨脑嘞可是个猴精猴精的人,刚过而立之年就成了村里的大财主。人多势众,高祖爷爷觉得家里人丁单薄,钱再多窝在村里也是吃不开的,再看儿子长大了也不是做生意的料,要想出人头只有读书一条路。
   高祖爷爷从曾祖爷爷五六岁起就给他雇起了教书的私塾先生。据老辈子人讲,曾祖爷爷那时还是个顽童,整日里俏皮捣蛋光知道玩,啥也学不进去。年轻的高祖爷爷信奉的是棍棒底下出孝子严厉师傅出高徒,曾祖爷爷气走了五个老师后,他老人家下了狠手,叫曾祖爷爷在毒辣辣的太阳低下站上两个时辰不说,还抡起来蘸水的皮鞭往曾祖爷爷身上一个劲地抽,抽得曾祖爷爷满地地打滚求饶,高祖奶奶跟着哭昏了过去好几次,高祖爷爷这才罢了手。高祖爷爷并非不疼曾祖爷爷这棵独苗,可他更希望自己的儿子光宗耀祖扬眉吐气。他不相信老赵家出不了颗大浩秙,他老赵家过去可做过朝廷,百家姓上还是第一性嘞。他在毒打曾祖爷爷三天前的晌午去了趟城里,花了五十两白花花的银子寻到神仙李,又跪着花了五十两白花花的银子求神仙李算了一卦。果如所愿,曾祖爷爷不是凡人,他是天上的文曲星下凡,神仙李胡乱地掐着五个指头眯缝着眼笑眯眯地说了一通,但眼里的余光从没离开过白花花的银子。高祖爷爷千恩万谢了一番后又问曾祖爷爷顽皮不学咋办,神仙李手里拈着银子哼哼了一阵子没言语,高祖爷爷恨恨地拍了一下自己的脑袋,像是开了窍,恭恭敬敬地递上了十两银子,神仙李终于牙缝里挤出来两个字,狠管!
   神仙李是否灵验尚不必多说,但在高祖爷爷眼里神仙李赛过诸葛亮。他逢人就说不服不行,看看脏妮(曾祖爷爷的乳名)就小葱拌豆腐一清二楚了。挨了老子一阵毒打的曾祖爷爷立马来了个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弯,换了个人似的。一匹小二马蛋子变成了一只温顺的小羊羔,叫上东绝不往西,说天黑赶快捂眼,见了高祖爷爷两眼立瞪着不说还两腿打飚瞽。老师面前毕恭毕敬,读起书来简直是扯不断的风筝,每篇文章背诵起来都是滚瓜乱熟倒背如流,读起书来简直就是一个小魔症。
   《三字经》,你知道吧?文革时期上了五年小学的二杆子不屑一顾的样子问我,啥鸡巴玩意!听起来就别扭。可你曾祖爷爷拿它当个宝,天刚刚胧明,他就站在自家院子里大椿树下背起书歌子来,人之初,性相近,习相远……你背过么,你不照样考上大学了!我撇嘴笑了笑,杆子哥,这哪给那,驴头不对马尾!二杆子咧着大嘴笑起来,这不是听先人们说的吗。俺学的那几个臭字早就窝窝吃了。那个时代识字的人不多,一个庄上也挑不了几个。俺老爷爷说,起初人们还以为你曾祖爷爷是鬼魂附体了,听着你曾祖爷爷那阴阳怪气的读书声,庄上不少人尤其是小孩都吓破了胆,天一扫黑就插上大门生怕被鬼抓走吃了似的。
   《百家姓》,不就是一百个姓吗?还编成一个破书叫人读,这古人他妈的就是鬼道道多,什么赵钱孙李周吴郑王,那个姓在头嘞不一样。叨唠王每每说起《百家姓》来气就不打一处出,咋不把俺王姓放在头一名!被颠倒了,鸡巴老师还给画个大鸭蛋,这不是作黏人是啥?俺保准你老祖宗都是个犟犊子,不然话他们咋拿这些破本本当宝贝看。我狠狠地挖了他两眼,他似乎没有一点觉察仍旧是滔滔不绝,俺听老辈子人讲那时咱村里就你老祖宗想识字,识字能当吃当喝?吃饱了撑的!
   唠叨王的唠叨,并没让我放在心上。他与我同岁,别说他的祖宗就连他对读书识字也是“恨之入骨”。能不恨吗?他说不上愚笨但摸起书本来就发困,到了三年级还没学会汉语拼音,老师没少拧了他的耳朵罚了他的站,同学没少骂了他大笨蛋,上了四年小学只学会了写自己的名字,还写得歪扭子扯耳不成行。提起来学习他就恨得牙根疼,他的三个孩子没有一个上到初中的,但小日子都过得有油光光的,在村里算不上首富但也是响当当的人物。没文化不照样能致富吗?你个大学生敢与俺儿比富吗?他常常这样对我说。我的确没有他的三个儿子富,每当此时我无言与对,只是暗暗地自我安慰秀才遇见兵有理说不清。
   让我惭愧的是曾祖爷爷死读书读死书。那时别说是电灯了,农村里连煤油灯也没有,大多人家点的是昏暗的棉油灯或是豆油灯,只有极个别的大户人家才能点上蜡烛。蜡烛的光虽然比油灯明亮些,但要比现如今的电灯逊色得多。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高祖爷爷自己没有读过书后悔莫及,常常捶胸顿足。他想绝不能荒废了儿子的学业,儿子考不上状元也得中个举人,叫那些瞧不起老赵家的人另眼相看。书中自有黄金屋,曾祖爷爷想,读好书上好学才能有出息才能金榜题名出人头地。于是乎曾祖爷爷一头扎进了书堆里,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三字经》、《百家姓》、《千字文》启蒙书籍全会背,四书五经大学中庸滚瓜烂熟,信手拈来,倒背如流。背诵起书来自不必多说,走起路来,曾祖爷爷也是满口里之乎者也,两眼近视不说,一米八的个子变成了一米六,笔直的身板成了个罗锅,二十多岁的人不知道自家的地边在那,说出来不怕你笑话,曾祖爷爷三十好几的时候还分不清麦苗和韭菜。
   听人讲曾祖爷爷也获取过功名,虽与状元无缘,但也捞取过举人的头衔,做过贡生,进过知府当过差,是个吃过朝廷饭的人。你能怨他吗?小时候奶奶常常抱打不平地对我说,曾祖爷爷生不逢时,要不是革命党人捣乱大清完蛋,兴考状元话,曾祖爷爷考状元还不是老妈妈擤鼻子巴里攥。自古以来村里有谁当过差?你曾祖爷爷可是咱村的头一名,不然话,县老爷咋会给你高祖爷爷面子嘞!奶奶虽然没有见过曾祖爷爷,但她内心始终对曾祖爷爷怀着崇敬之情,虽然掺有曾祖爷爷是她表姨夫的缘故,但最主要的是奶奶一向看重羡慕的是文化人,这从以后她勒紧裤腰带从牙缝里挤出来分格供我上学也可以说明这点。
   曾祖爷爷的确考过举人,要不是考上举人他还疯不了嘞。吴哗啦子每当说到这里都带着许嘲笑的口味,曾祖爷爷没少报名参加各式各样的考试,分分学生的命根,考考老师的法宝。可以说他是百战才过关。也不知怎么搞的,那次下了考场他都是劲头十足蛮有信心的,揭榜前的一天你若问他,他先前还能满脸堆着笑摆着手告诉你差不多,以至于后来人们给他起了个“差不多先生”的外号。而他最后几次考完后都是脸色铁青里泛着白,低着头擦着地怯怯往家走,走起路来尽溜墙根走,再也寻不到他先前考后自信的风光了。
   曾祖爷爷是那年考上举子的,村里人没谁能说清,就连村里的百事通也只是含含糊糊地说可能是光绪皇帝快完蛋的时候,是真是假姑且不论,但他对曾祖爷爷中举前后的事情却说的有声有色,以至于我怀疑他背后有个“臭文人”帮他以假乱真。
   说书不说书先背毛主席语录,伟大领袖毛主席教导我们:下定决心,不怕牺牲,排除万难,去争取胜利!小时候每当村里人央求百事通爷爷讲故事时,他都像唱扬琴坠子书的那样先来段毛主席语录。背罢了毛主席的语录咱就书开正本,大家睁开那双眼都往那正南看啊,达正南“吐吐”叫地来了一辆大马车,赶马车的汉子把那鞭子甩得清脆响啊,他扯起嗓子“驾驾”地高声叫,辕里的马儿撩开四蹄跑得欢,马车左摇右晃上颠下跳栽着跟头跟在后头跑,车后的扑土杠上了天,车上躺着人一个,面如土色眯缝着眼,哼哼唧唧一个病秧子,大伙儿要问是哪一个……每每说到这里百事通爷爷都会稍停片刻,故意买下关子,最初大家不知道都催着他快说,讲得多了大家就知道了,不等他卖关子就异口同声地喊起来,车上拉的不是别人正是从省城考完回来的赵家大少爷!
   “对,对!就是赵家大少爷。”百事通爷爷见大家识破了自己便随和着大伙直点头,点完头干咳两声,大概是润润嗓子吧,就接着往下讲到,俺说大伙儿,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进省城赶考时赵家大少爷可是白白胖胖又油光滑面英俊潇洒,还不到两个月的光景,咋就成了两个人,马车上躺的是赵家大少爷吗?大辫子散开来糊乱地盖在脸上,一副邋遢的样子,比街上讨饭的叫花子好不哪去。他话题一转,火车跑得快没有说书的嘴快,大伙儿顺着俺手指的方向看,马车到了赵家大门口。赶车的汉子腾地跳下车,高声大叫,老爷啊,老爷!少爷回来了!
   两扇沉重的大木门拖着咯吱咯吱的摩擦声不情愿地打开了,高祖爷爷两手掐腰堵在了大门口,回来就回来呗,有什么大惊小呼的。赶车的汉子慌慌张张地说曾祖爷爷发烧啦,高祖爷爷代答不理轻描淡写地说了句,扶曾祖爷爷到后院西屋里喝口凉水降降烧。赶车的汉子暗暗地白瞪了高祖爷爷一眼,一边应着,一边携起曾祖爷爷就往后院里跑。曾祖奶奶已经等在那里了,她左手里拿着条湿毛巾,右手端着个小铜盆,见赶车的汉子携着自己的男人走来,紧走几步凑上前去,怯怯地问赶车的汉子男人咋啦。赶车的汉子说自己也不知道咋回事曾祖爷爷一下场就像散了架的鸭子一屁股蹲在地上再也没爬起来是他将曾祖爷爷背回旅馆的,曾祖奶奶长叹了几口气后催促着赶车的汉子将曾祖爷爷背到自己的房子里,赶车的汉子摆摆手,一连说了好几个不。
   “为啥?”曾祖奶奶瞪着眼歪着头问,“他可是俺男人!”
   老爷咋说俺咋办!赶车的汉子显得无可奈何的样子,端人家的碗服人家的管,俺一个扛活的能当啥家。
   高祖爷爷在家里说一不二,别说自己是他的儿媳妇了就是婆婆也不敢说出半个不字,曾祖奶奶知道自己的身份和地位,她只有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男人被扔到西厢房里,唯一能做的就是把湿毛巾放到自己男人的眉头上给他降降温。男人在西厢房里躺了三天,发烧了三天,胡言乱语了三天,她陪着男人坐了三天。这三天虽是男人发烧说胡话的三天,但她并没有感到漫长痛苦,反而觉得自己有股说不出来的喜悦,她想有个法子将这三天能够定着该有多好!自己娶进赵家已有十年的光景了,男人从没有这么长时间陪伴她,十年了,男人没白没黑地厮守着他的圣贤书,让她空守十年洞房,活生生的一个活寡妇。这是高祖爷爷立下的规矩,男人考不上举人别想圆房!也就是在这三天里,发烧的男人加上滚烫的身躯让她真真正正做了一回女人!无论男人是否完全清醒主动,她顾不了那么多了,在她的心目中凌乱无章而又散发着霉味的西厢房此时就是天堂。
   第四天的一大早,男人还在呼噜声中时,曾祖奶奶就听到了喜鹊欢快的鸣叫声,她想,莫非是男人考上了功名!还没等她多想,拌饭的吴妈就敲响了门,“少奶奶,老太太叫你到她屋里去。”
   坏醋了!她打了个栗战,莫非是公公婆婆知道了,这还了得!她想,公公婆婆要是知道了,不会扔给自己一张休书吧。俗话不是说喜鹊叫喜事到吗,咋就成了反话了?婆婆住在前院的正房,不大会的功夫她就跟着吴妈到了婆婆的跟前。她过门扦子时差点被门扦子绊倒在地上,要在往常婆婆准会笑得前张后合,自己也会笑出眼泪来。而如今的婆婆正襟危坐在堂屋当门的圈椅里,满脸找不着一丝笑容来不说,两眼珠子都快要跑出来了,眼光像箭一般地射向她,她顿时感到一股寒流扑面而来,浑身上下立时起了一层鸡皮疙瘩子。她的身子不知从啥时起不听其使唤了,越不叫哆嗦越哆嗦,脑子里也是糨糊一盆,近在咫尺的婆婆吐沫星子乱飞说了大半个时辰的话,她竟一句话也没听进去。
   “赵家娶了你这个不长记性的媳妇,算是倒了八辈子霉!”婆婆咬得牙根咯嘣嘣响,吐沫星子喷了她一脸,“吴妈,扇她个不要脸的货。给她点记性!”
   婆婆这句话她听是听准了,并且听得真真切切一滴不漏,还没容她反应过来,吴妈粗壮坚实有力的大手反正两记耳瓜子,不偏不斜正正好打在她左右脸上,十个手指印不多不少一边五个道道,打得她头冒金花一个趔趄险些栽倒,她还未站稳自己头就被吴妈一双铁钳似的大手按到地上,“还不快给老太太谢恩!”逆来顺受一向是曾祖奶奶的性格,从刚懂事开始爹娘就给予她“嫁出的闺女泼出的水,是死是活都是命”的训导,她想,生就的骨头长就的肉,自己的一切都是老天爷爷安排好了的,是福是祸都躲不掉。她别无选择,只能木偶似得任人摆布,在吴妈的训导下向婆婆磕头谢罪恳求婆婆的宽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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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按】血脉之情,总是令人难忘,令人牵挂。小说以回忆的方式,讲述了奶奶的一生,也让我们看到了一个家庭的荣耀。小说的内容无比厚重,年代感也非常强,作者在行文中,足可看出文笔的老道。在人物的描述上,非常细腻,从心理描写,到环境的烘托,使得人物栩栩如生,活灵活现。小家的长长短短,大家的风云变换,都有很好的体现。在语言描述上,也是很有特色的,读出了乡音乡情,令人有亲切之感,而且,能从不同的角度进行展现,这样,不论从故事的情节上,还是人物的塑造上,都显得饱满,真实而感人。欣赏佳作,推荐阅读。【编辑:哪里天涯】【江山编辑部精品推荐0161113223】

大家来说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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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楼        文友:哪里天涯        2016-11-11 22:23:09
  问好作者,感谢赐稿短篇栏目,祝创作愉快!
哪里天涯
2 楼        文友:哪里天涯        2016-11-11 22:25:06
  陈述部分显得较多,对故事本身有所消弱。个见,勿怪。
哪里天涯
3 楼        文友:桐疏枝寒        2016-11-15 14:48:02
  非常难得的家庭史作。充满亲情与与乡情。
   欣赏,问候。
回复3 楼        文友:唐彦岭        2016-11-15 17:43:29
  谢谢点评!祝你佳作连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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