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你晚上在那过的？”我问父亲。
　　 “风大我只好躲到哈萨克牧民家，在那呆了一晚上，这家牧民很好客，招待我喝了奶茶，还煮了羊肉招待我，我回来时还送了我一条狗和一只羊头。”父亲说。
　　 父亲从小在伊犁那边长大，会说哈萨克语，哈萨克牧人送他羊头表示对他很尊重。
　　 父亲很矮，只有一米五的个子，父亲的外形与隔壁刘叔叔的外形构成了鲜明的对比，悬殊太大了，一个高大俊朗，一个矮小无型，父亲连腿都没有刘叔叔好看，父亲的罗圈腿怎么比的过刘叔叔笔直的长腿嘛。
　　 父亲除了脾气好，在单位好歹也是个领导，管着一帮妇女，都是职工们的家属，面对形形色色的女色包围，父亲从来都坐怀不乱，刚直不阿，像那帮妇女的亲哥哥一样，为她们解决各种各样的问题。这帮半边天一样的妇女，各个都能吃苦耐劳，为单位解决了不少后勤劳动，她们开垦单位周围的荒地，种植小麦，建窑烧砖，搭建厂房住地，拉石烧灰，粉饰墙壁，凡是哪里需要她们就冲到哪里。
　　 父亲常说这些家属不容易，拼了命地干活每月也才挣个二三十块。比起正式工不知要辛苦多少倍，少拿多少钱。
　　 人人都说父亲是好人。
　　 可是父亲这个好人老是遇到倒霉的事情。
　　 有一年父亲还没成婚时，跟着单位里的两个朋友一同上山打猎，他们一行三人斜跨着背包，扛着一把猎枪，拿着几根绳子就上山了。满以为可以满载而归，结果黄羊野兔没逮着，父亲倒把一个哈萨克牧民的屁股给打伤了。
　　 父亲解释说：“那么一大片人烟罕至的荒山野岭，到处都是骆驼草，芨芨草，麻黄草，谁知道会有一个牧民躲在那里，他蹲着又看不见，他把白白的大屁股对着我这边，隔着老远就像只黄羊屁股般，我还以为真是只黄羊屁股呢，就对准开了一枪，以为今天大有收获了，谁知道子弹打出去，猎物却大喊大叫起来，我们走近一看原来是个蹲在那里拉屎的牧民屁股啊！”
　　 父亲朝这个哈萨克牧民的屁股开了一枪后，就和这牧民结下了缘分，过了很多年之后，这牧民也不知怎么醒水了，被谁给提示了，在屁股的伤疤都快长的看不清楚是疤痕时，在父亲结婚后之后，突然开始缠着父亲。
　　 被父亲不小心伤害的哈萨克牧民每年都骑着一匹高大的咖啡色骆驼来家里几次，他不是给我们送牛送羊来，也不是给我们送雪鸡雪莲来，他是让父亲给他些补贴。
　　 无奈的父亲就因为那荒唐的本是打黄羊屁股却误打了牧民屁股的一枪，被牧民缠上了，他给那像无底洞一样的哈萨克牧民送完粮票又送钱，有时候连布票也一并送，牧民一年要被我们家无预期地接待几回，每接待一回，我们家那点可怜的靠计划经济分配来的财产就要损失一次。
　　 还有比这更倒霉的事情也被父亲碰上了。
　　 酷爱打猎的父亲一点也不长记性，把人家牧民的屁股打伤之后，也不汲取教训，还一如既往地往山上跑。如果那个牧民在被打伤之后就立刻纠缠父亲的话，父亲或许也不会再上山打猎了，可是他非要等到父亲再次出事后，才频频上家里来讨要这样那样的东西。
　　 有一次父亲他们一伙人又扛着单位民兵队的一把还没开过膛的新步枪上山去打猎，父亲喜滋滋地自告奋勇地主动把枪扛在肩上，他想第一个试试这把抢好用不。
　　 他们一伙人上到山上还没看见机敏的黄羊就突然遭遇上一只灰白色的雪豹，狭路相逢，那只雪豹露出惊慌而又凶狠的目光来，紧紧盯住父亲他们一伙人。慌乱中父亲举起手中的枪，对准了那只雪豹，那只雪豹见父亲抬枪要射杀它，转身就逃。
　　 “老马，那家伙要逃了，赶快射击。”父亲的一位朋友着急起来大呼道。
　　 这真是难得遇到的一只“大猫”啊。
　　 父亲慌忙将枪瞄准那只逃窜的雪豹迅速扣动扳机朝它射击，子弹射出去了，雪豹逃了，可是枪膛瞬间后劲十足地反弹了回来，枪膛后座直接弹进父亲的眼睛。
　　 前面的子弹射出去没打着雪豹，后面的枪膛反作用力却把父亲击中了，父亲的眼睛立刻变得血肉模糊起来，人也倒在了血泊中。
　　 父亲原本是要捕猎其他动物，却出其不意伤了自己的眼睛。
　　 父亲本来就矮小，很难有哪个姑娘相中他，现在变成独眼龙更是没人会看上他了。就在父亲的年龄眼看就要跨过三十到而立之年，成为老龄青年时，父亲在朋友的撮合下，带着残疾无可奈何地与一个外地的小寡妇结了婚，这个寡妇就是我的母亲。她孀居两年后经媒人介绍来到父亲所在的单位嫁给父亲，而父亲唯一能带给她的许诺就是帮她在单位找一份正式工作，成为一个拿工资生活的人，这对于母亲来说是个不错的选择。尽管父亲瞎了一只眼，可父亲不仅有工作还是单位干部，薪水也拿的比一般工人多，最主要还是个没结过婚的青头小伙子。
　　 父亲凭借着自己优越的条件与母亲结了婚，所幸成了已婚男人，终于摆脱单身汉老光棍的头衔。
　　 父母幸福地生活着，母亲隔三差五地为父亲生育着后代，先是姐姐纯芥子来到这个家，后来我也跟着来了，再后来尕娃子也跑来了。
　　 父亲从一个单身汉变成了一家之主，成了两个女孩和一个男孩的父亲，他尽心尽责地担当起一家人的生活，常常从别人手里悄悄收购些粮票和布票，然后又在哈萨克牧民那里用粮票和布票换些牛羊肉和马肉回来给我们改善生活。
　　
　　
　　 五
　　 这次大风之后，父亲带回来一条凶猛的黑色牧羊犬，这条犬有点风吹草动它就狂吠不止，常常把我们从睡梦中吵醒，之后它又安静了。
　　 常有下夜班的人从院门前经过，只要有人经过家里的这条黑狗就紧张地叫唤，直到路人走远。
　　 母亲跟隔壁的刘叔叔都是普通工人，经常三班倒，父亲是管理干部，管着一帮家属，自由自在，来去自由，没有母亲那么辛苦。
　　 刘叔叔和母亲步调一致地上着三班倒的班，母亲上班他也上班，母亲休假，他也休假。因而母亲在家的日子里，刘叔叔也常常在家，尤其是轮到母亲上夜班时，刘叔叔总是跟母亲同去同归，像母亲忠实的护卫一样。
　　 刘叔叔休息在家时，常爱窜到我家来玩，自从父亲养狗后他就不来了，那狗一见他就叫唤，直到他离开才停止，弄的刘叔叔无法在我家长时间呆下去。
　　 后来有人开始悄悄说母亲和刘叔叔的闲话，说：“常常看见母亲下夜班后钻进刘叔叔的房间。”
　　 这话还是沫沫偷偷告诉我的，她说：“洪敏阿姨可坏了，跑到我家跟我妈妈说你妈妈的坏话，说你妈妈和邻居乱搞，下了夜班也不回自己家，跑到隔壁刘叔叔家去睡觉。你看她这不是胡说吗，你叫你妈妈以后不要理她了，她是个最爱说别人家坏话的人。”
　　 我把沫沫的话在吃饭的时候一五一十学给父亲母亲听。正吃着饭的父亲母亲和姐姐诧异地看着我。我呵呵地笑了笑说：“又不是我编的，是他们说的”。
　　 母亲的脸顿时红红的，她挺着个大肚子很是尴尬的样子。
　　 父亲愣了一会严肃地说：“你一个小孩子别听他们胡说，你母亲除了上夜班不是天天都在家睡嘛，谁说给你听的？”
　　 “沫沫说的，是洪敏阿姨在她家说的。”
　　 “你别听人家胡说，人家看你傻才欺负你，乱讲我们家。”姐姐纯芥子剜了我一眼训斥我说。
　　 “我等会吃过饭去说说他们，你们就别管了，你和你姐姐好好学习，将来考个技工什么，找个好工作。”父亲放下没吃完的饭说。
　　 父亲很快就出去了，去了很久又回来，他一直垮着脸，沉默着，也不知他是怎么去说别人的？他又听到了什么？
　　 没有多久父亲就重新找了一处房子把家般了过去，不再和独居的单身汉刘叔叔做邻居。
　　 搬了新家之后的两个多月母亲生了一个漂亮的男孩，叫咚娃子。
　　
　　
　　 六
　　 我们般到新房子很快就过了三年。我因为年纪偏大勉强被学校照顾，跟着一年级的同学们一起升到了三年级，姐姐纯芥子也升到初三。
　　 母亲的美丽和好脾气使她在外面很有男人缘，尤其是单位上那些从内地招工来的长期与老婆分居的单身的男人们，对母亲情有独钟似的，遇着母亲就喜欢和母亲说说笑笑，打打闹闹，还常常送布票和棉花票给母亲，即便是从外面探亲回来也会给母亲送双鞋或丝巾之类的。
　　 唉，母亲这个美人胚子总是让很多男人们对她想入非非，而沫沫的母亲虽然有着一对超级大奶子也没人去向她献殷勤，沫沫的爸爸长的五大三粗，脾气暴躁，一双铁拳可以把砖头劈成两半，他经常在那些饥饿的单身汉面前显摆他的拳头，在他们面前用双拳劈了一块砖又一块砖，像个大力士投胎来的。那些单身男人们除了啧啧称赞沫沫父亲的好力气外，都不愿意和他太走近，生怕他的暴脾气来了，铁拳头哪天不长眼落在他们身上，把他们打个半死不活。
　　 而父亲这个只管家属不管职工的单位干部，在家属眼里是个领导，在职工眼里就什么也不是了，没人惧怕他，他绝大多数时侯还不如沫沫爸爸的铁拳头有威信。
　　 有时我和姐姐也跟着母亲沾点光，得到一条丝巾，围在脖子上。
　　 学校里还没有哪个女同学围丝巾，我和姐姐两人的丝巾一系到脖子上都顿时放出光彩，我们班上的女同学都对我的丝巾稀罕的不行，这么奢侈的丝巾她们还头一次见到呢。
　　 有位同学后来不服气说：“我妈妈说你这是资产阶级思想，是资本家娇小姐才会带的。”
　　 被她的从农村来的家属妈妈这么老土地一说，大家也都跟着不稀罕我的小资情调的丝巾了，很快就没人注意我了。
　　 唉，学习差，围个丝巾也被人看不起。
　　 就在这丝巾围上我脖子不久，就在一个漆黑的晚上我跟姐姐纯芥子带着弟弟尕娃子去看完电影回家，当我们扛着板凳牵着弟弟回到家里时，家里不知为什已经闹的不可开交，鸡飞狗跳，人声鼎沸。
　　 父亲居然把母亲和刘叔叔锁在了柴房里，还把单位保卫科的人都喊来，还惹来了一大堆看热闹的人。
　　 黑灯瞎火这些人跑到我家干什么？父亲又为什么把母亲和刘叔叔锁在柴房呢？
　　 柴房除了一道门连窗户也没有，这是父亲搬进新家以后自己找人盖的，柴房里通常堆放些粮食和劳动工具等一些杂物。母亲和刘叔叔跑进这间柴房干什么？家里有那么三间宽敞明亮的正房，还有那么多方方正正的板凳摆着，他们为何不好好坐在板凳上谈话，而要跑到乱哄哄的柴房里连个坐处也没有的地方呢？再说他们两个见面为什么要选在一个漆黑的什么也看不见的夜里，而不是看的清清楚楚的白天呢？
　　 手电筒的光交错着在院子里被人照来照去，院子里人头攒动，气氛相当严肃紧张，像是发生了什么重大的事情。
　　 父亲一遍又一遍地对前来的保卫科人员声色厉荏地说：“今天这个流氓我交给你们去审问处理，你们也看到了，他晚上不去看电影跑到我家干什么？现在人赃俱在，他这个流氓分子你们要对他进行严肃处理，他作风败坏像只耗子一样破坏别人家庭，破坏社会主义建设，破坏无产阶级革命专政，破坏党的干部家庭，对党员干部的家属耍用流氓勾引手段。”
　　 父亲语无伦次地说着，他早先吃过晚饭不是说要去看电影了吗？还让我和姐姐纯芥子先搬着板凳带着弟弟咚娃子去占位置，他和母亲随后就来。我们等了他们半天也没来，原来家里发生了这么大的事。
　　 母亲和刘叔叔被堵在柴房里，刘叔叔低垂着头一声不吭，母亲抽泣着。
　　 最后刘叔叔被保卫科的人五花大绑后带走了。
　　 在带走的那一瞬间父亲冲上去跳了起来“啪”地一声狠狠搧了刘叔叔一耳光，父亲本想跳起来想再搧刘叔叔第二耳光时，保卫科的人及时挡住父亲，把他拉开。
　　 有人在黑暗里高声叫着：“打的好，把这人渣往死里打。”
　　 “嗨！谁起哄？谁在扰乱秩序？”保卫科长大吼了一声之后质问道。
　　 没人敢再说话了。
　　 保卫科长对父亲说：“老马你放心，该审问的我们会审问，会给你一个交代，再怎么你也是单位的老领导老干部。你把家属好好安顿一下，有话好好说，要讲究党的教育人民群众的方式方法，这只是人民内部矛盾，要懂得大事化小，小事化无。”
　　 “大家都散了，都回自己家去。”保卫科长然后又对周围围观的群众高声说。
　　 等到人们散去父亲把院门扣上，又让我和姐姐纯芥子领着弟弟尕娃子进屋里去。
　　 我听见父亲的骂声从柴房里传出，听见柴房里的母亲不卑不亢地在说：“日子不过就离婚。”
　　 “离婚这帮娃娃怎么办？你明天去保卫科告那个流氓，去讲清楚他是怎么对你耍流氓的，你要把他耍流氓的细节都一五一十地讲清楚，在证据面前还怕他不承认。”父亲愤愤地说。
　　 “要去你去，我去干嘛？”母亲低声抵触说。
　　 “你要去把他是怎么进来的，几点进来的，进来之后他都干了什么去给保卫科说清楚。”
　　 父亲很希望母亲能配合他把刘叔叔那个流氓分子绳之以法，可是母亲死活不愿配合父亲，说：“他什么也没干，我们只是说说话，你就在外面把门锁了。”
　　 “说说话，为什么要躲到柴房里去说？那里不能说。”父亲咆哮着。
　　 我还从来没见父亲发这么大的火。
　　 “你要不把这一切都推到那个流氓身上，你以后怎么让孩子们在单位和学校抬头。”父亲继续说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