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指间】她,从两千年前走来(散文)
那夜,在山庄凉爽的夜风里,在萤火虫翩翩的舞姿中,我睡得很舒服。梦里,我似乎见到了悲天悯人的九龙圣母,还有在九龙山上空行云布雨的九条龙身。恍惚间,那龙突然化为人形,成了高高在上的真命天子……
醒来,窗外鸟鸣欢快,空气里散发出丝丝的甜味儿,让人忍不住贪婪地大口吞咽。东边连绵的群山之后,太阳似乎还在沉睡。还等什么呢?出发,爬九龙山去。
山路不难走,只是纷繁的野花儿扰乱了我们的心神,放慢了前进的脚步,等一行人陆陆续续登上山巅,东方那一轮红日正喷薄而出,将万千光芒倾泻在崇山峻岭之上。青山披霞,碧水荡金,九龙山下双槐树镇的座座民居精致得如同梦幻,好一幅大气磅礴、浓墨重彩的巨幅油画。此刻,再苦闷的心胸也会豁然开朗,再疲惫的身躯也会精神一振。“岱宗夫如何,齐鲁青未了”,纵使我吟咏不出杜甫一样气吞山河的诗句,但我却体味得出放逐胸襟于狂野高山的快乐。而九龙山,赐予我的绝不仅仅是这些,还有人在天地之间沧海一粟的姿态,和它用无数传奇留给后人的教化与点悟。
同时,我相信,九龙山的传奇还将继续……
薪火相传在豫西
我也是在一个寒冷的冬天,从栾川与卢氏交界处出发,过通河、大石河进入水峪河峡谷,在那处叫“堆碓石”的崖壁上看到了“杀上前去”的四个大字,然后沿省道一直向西南方向行进,直达官坡兰草,来到官坡二中院内的一座关帝前,即1934年12月红二十五军的军部所在地。
我所走的路线,正是当年红二十五军长征途径卢氏所走过的。然而,当年的红二十五军是靠着一双草鞋,一身单衣,翻山越岭,餐风露宿,前有堵截后有追兵,空中不时盘旋着敌人的轰炸机,途中不时打响大大小小的遭遇战,历时7天到达官坡兰草进行修整。如今,虽然天气依旧严寒,空中飘着雪花,但我却是坐在开足暖气的车里,在宽敞平坦的公路上疾驰,不到三个小时便已到达军部旧址。我感觉不到丝毫的疲累,更不存在任何的饥寒交迫。所以,当我从官坡二中下车,站在古朴厚重的红二十五军军部旧址门前,我不敢妄称我是在重走长征路。在这块红色的革命圣地上,我以一个无比虔诚的膜拜者的身份,满怀敬仰,认真品读那段波澜壮阔的红军长征史;抬头仰望,用心倾听当年发生在卢氏这段长征路上的惊心动魄的故事。
那是一场兵力悬殊的较量。重建的红二十五军加上机关后勤,不足三千人。而受命围剿的国民党各方部队,不少于三万人;那是一场生死攸关的较量。敌人抢占入陕必经关口,沿途修筑工事,前后合围,张网以待。我红二十五军才冲出十八盘天险匪首李腾蛟的重兵堵截,击溃卢氏栾川土匪武装的三面埋伏,就又陷入国民党提前编织的大网当中。除非出奇制胜,否则全军覆没。
寒风凛冽,厚厚的大雪埋住了山上那些复杂的羊肠小道。如果没有当地人的引导,避开敌人主力顺利入陕毫无希望。饱受匪患的卢氏群众一有风吹草动便早早躲了起来,侦察兵无功而返。这样下去,后果不堪设想。就在这关键时刻,一个后来被载入《中国工农红军二十五军战史》的人出现了。他的出现化解了二十五军当时面临的险境,彻底粉碎了国民党妄图将我军消灭于卢氏境内的企图。他的名字叫陈廷贤,一个去青山赶集的小货郎。他愿意为深山里这支衣着破烂却与人和善的队伍带路,不仅仅是因为他和时任军长的程子华是山西老乡,更是因为他被这支纪律严明的穷人的队伍深深感动了。
到这儿,我必须插入一个悲壮的镜头。一个没留下姓名的普通的红军战士,只是因为饥饿难忍,他用银元换取老百姓挂在屋檐下的柿饼充饥,结果不小心误将整串柿饼拽掉下来,于是因此而被执行军纪处死。我想,那名红军战士一定死有不甘,因为他渴望的是战死沙场;我想,下令处决的首长一定心如刀绞,因为他知道他的部下绝不是有意为之;我想,那个大吵大闹的老太太一定后悔莫及,因为她很快看到了留给她的那块银元……难道没有更好的处理办法吗?也许有,但需要程序,更需要时间。为了维持非常时期我们军队立下的铁的纪律,为了使红二十五军迅速安全地突围,那名因为动了老百姓屋檐下柿饼的红军战士,从此便永远长眠在卢氏横涧的深山之间。即使后人永远也无从知道他的姓名,但高大雄伟的熊耳山却是他不朽的丰碑,他为革命事业而献身的事迹将为卢氏人民永远传唱。
陈廷贤就是这样被感动了,或者不如说是被震撼了。这样纪律严明秋毫不犯的队伍,怎么可能被打败?根据他走南闯北的小贩经验,他不仅带红二十五军从叫河出发,进水峪河峡谷,抵文峪,沿洛河南岸向西急行军,翻越柏盘岭、大小蚂蚁岭、大夫岭,出茄子河经香山庙直逼官坡兰草,军部驻兰草小学。而且,向导途中,陈廷贤冒险进入县城,为当时患病的省委书记徐宝珊买药,打探城内守军消息等等。如果不是经历战火的考验,怎么可能建立牢不可破的军民鱼水情?陈廷贤,这个为红二十五军立了大功的普普通通的货郎,因此永载史册并成为卢氏人民的骄傲!
站在红二十五军军部旧址,周围新建的兰草中小学簇新的校园,让这座有着200多年历史的关帝庙更显古朴肃穆。大门口左侧的石碑之上,刻着“中国工农红军第二十五军长征纪念馆”一行金色大字,是曾任红二十五军政治部科长的刘华清1998年5月18日所提。跨进大门,当年的军部赫然眼前:老旧低矮的庙堂,斑驳剥离的墙皮,破烂不堪的家具,还有墙上悬挂的发黄的黑白照片、张贴的褪色的军事地图,展柜里陈列的一双草鞋、一顶军帽、一盏马灯,锈迹斑斑的枪炮弹壳……风从古老的方格木窗的空隙穿过,我的耳朵里杀声震天。仅在卢氏境内,从12月3日到12月9日,短短7天,红二十五军便遭遇大小战役达6次之多。每次战役,都是一次生与死的较量;每次胜利,都以无数将士的生命换取。这纪念馆里的任何一件小小的物件,都有一段慷慨悲歌的故事相随。照片上,军长程子华如清秀的书生少年,战场上,他策马扬鞭率先杀入敌阵;角落里的马灯早已退出了历史的舞台,曾经在它微弱的光芒笼罩下忙碌的身影似乎就在眼前;已经暗哑无光的枪炮弹壳,描绘出一幅幅地动山摇生死搏杀的战斗画面……
逡巡在纪念馆内,我不由想象当年红二十五军所经历的一场场战斗的惨烈。没有史料记载红二十五军在卢氏境内的数次战斗中伤亡多少,但史料准确记载,被称为是人类历史上伟大奇迹的长征,这个举世瞩目的战略大转移,30万的红军队伍幸存下来的只有3万人。我能不能这样说,伟大的二万五千里长征,是一首用无数生命写下的悲壮的英雄史诗,它是中国革命和人类历史上一座高耸入云的丰碑,一段永不磨灭的铁骨精魂的回忆。
从纪念馆出来,我步履沉重,内心犹沉浸在战火弥漫的历史硝烟之中。西风夹带着雪花,发出尖细的哨音,然后消失于茫茫群山。爬上箭杆岭,昔日的军事要塞铁索关已成通衢大道,如一条洁白的玉带,衔接豫陕两省,发挥着时代的作用。这,不正是那些长眠在这一方山河里的英雄们所希望看到的吗?战争虽然远去,但长征所留下来的强大的精神力量,将永远在豫西卢氏的青山碧水之间薪火相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