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没有直接回家，拐了弯，去了街上的那个花店。想要说，前几天定的玫瑰假如货还没到的话就暂且不要了。但店主说，来了，已经替我包装好了。无奈，我接了过来。我不能别人失信于我，我就因此失信别人。拿着它不知道去往哪里，哪里是这最好的归宿呢？插在家里？为谁而插？扔掉？扔在哪里？哪里应是它最好的归宿？我木然，车子一刻不停地蹬着，我不能这么早就回去，哪有第一次去女友家就这么早就回去的，又是春节，就是去平常朋友家也不可能这么屁股没坐热就走的。在凛冽的空气里，我脑子乱得倒像锅上的蚂蚁。一路胡思乱想，车子竟然晃晃悠悠骑出去了十几里路，来到早已放学的学校，步上了那座苍老的古桥。我的潜意识居然让我葬花在这里。这竟是再好不过的选择。没有人懂得一个刚想懂事的青年的悲伤。春节炮竹的余温还没有散尽，或者说还正是热闹的时候，瞧！某家的门口停着一辆辆的车子，大红的囍字正贴着门口，这是哪家的新人，在定亲还是结婚？他们所有的快乐与祝福都聚在了这“砰砰”的炮竹声里。所有人在共享。我的哀伤都凝聚在这一路攥着的冰冷的玫瑰花里。没有谁能和我分享悲伤，悲伤是不能分享的，分享的只能是快乐。但老桥它能，我想。我步上桥头，车子斜偎在它的栏杆之上。看着这条三年来一直看不够的小河，无论两个人时还是一个人时都看不够的小河，曲曲弯弯，舒舒缓缓。但今天小河突然像变小了，变凝滞了，水少的不动了。原先没在水里的石块都冒出了水面，布满暗褐色的藓。大自然的小河居然也和人一样，我看着桥下瘦小的小河里自己悲伤的影子，突然仿佛刚才小屋里乱糟糟的人影，还有蚂蟥痛苦蜷曲的样子也都在河影子里了。悲伤又来了。我把那束被我一路攥得冰冷的玫瑰死命地扔进了水里，影子一下子打乱了，冷风里，眼泪哗哗的一片。
　　 太阳偏西了我才回了家，晚上还是回到爷爷那，爷爷一个人孤单地坐在昏黄的灯影里。桌子上放着几只大碗——爷爷没有盘子，篾做的碗厨小小的放不了几只碗，又在后墙的角落里黑乎乎的，里面盛着鱼，红烧肉，还有其他一些菜，现在想不起来了，总之是他待客最丰盛的菜了。苦等着的爷爷见我回来了，从椅子里站起，迎了过来，又看了看我身后，说，小琴（化名）怎没来？我昨天就等你们来了。爷爷想着她昨天可能还要来我爷爷这呢。我装作轻松地说，她们昨天就回去了。感觉到爷爷有些失望，我背过身，去外面，眼泪又下来了。
　　
　　 八
　　 后来我去远方打了工。
　　 再后来我在艰苦的环境里认识了我现在的老婆。她跟着我，第一次来的就是我爷爷的这座破落小屋，为我和爷爷烧了一桌的好菜。那天我爷爷在那把破椅子里乐得迷化了眼。
　　 后来有了我们的孩子——和我年轻时一样的呆。
　　 多年后的一个冬天，因事路过故地，往事睹景又起，如一缕丝线，拉你瞬间穿越时空，不觉间竟已绕道来了故镇。我走上那座沧桑静默的老桥，看到桥依旧弓立着，姿势如初，似乎在等着我来，如同家中老人盼着我回来。它的沧桑、静默，它和流水相映的样子，一切未多一分，也未少一分，和当初一样，也和梦里的一样，一直这样——只是我现在更注意到这细节罢了。但它还是老了，因为茕立在它脊背上的我突然发现，在它背上行走的人少了，前面有了公路，通了新桥，宽阔大气，人们都走那新桥了。老桥似乎只剩下在一旁静静待着、观看的功能了。老桥默默如初，不忧不喜，不扰不惊；有来过河或看流水倒影的——比如像我，依旧驮着过河，驮着你看影。无人来过，无人来看，它就在那默默——像等着什么，又不像等着什么，一切呈在那里，就看你怎么想了。河里的水没有弃它，一直相和着汩汩地流着，流波不惊。苍桥和蓝天的影子在波里一同荡漾。我扶栏伸颈探望，我的影子也在这流波里和着它们一同晃荡，它们也没有弃我，如同先前一样，只是再映不出我当初俏丽的青春模样。现在，我已更多地注意了苍桥和蓝天的模样（以前光顾看了自己）忘了我自己的它们看起来似乎更加的美丽了！我扶着桥栏望着脚下涓涓的河水，问自己:假如生活让你重头再来一次，你会如何选择？会跳过以往那段青春伤怀的经历吗？还愿去感受一次屈辱挖心般的轻蔑无视吗？河水汩汩，似乎在答，依然如故。依然要当初那段痛，也要享现在这个福。要没有比较，没有经历，没有历练，就不会有成熟，就不会珍惜。每一段经历都是老天安排给你个体的一个成长，无论好坏，如同生在你身上的两只脚，一前一后都是在推着你往前走。伤疤愈合过的那一块最坚强。鲜花绽放，总要先自碎痛处开裂；溪水成河，也是先自暴雨冲刷。初恋让我懂得了欣赏，懂得了反思，学会了礼仪，懂得了自照，也懂得了提高与关爱，懂得了自我疗伤，更懂得了如何去爱，还懂得了祝福。
　　 忽然想起《庄子·盗跖》里有：“尾生与女子期于梁下,女子不来,水至不去,抱梁柱而死。”我无法问尾生，假如女子另有所爱，你还会执意为信而死吗？估计他会，因为人有各自的痴情执念。我不是那尾生，但一次的挫折转瞬的晴雨我还坚信有爱情吗？我想是有的，否则也不会有我现在的家庭。当然，我也感谢我的初恋，她让我成熟，感到恋爱也不容易，特别是从恋爱有到婚姻。总要有各种波折，有时并不能如自己所愿，有各种无形的羁绊。成熟了，我们要为曾经的美好也好，痛苦也好，学会祝福。加油吧，那些在恋爱之路上品尝着甘甜和体念着凄苦的人们。这是我们青年人认识这个社会深入这个社会的一个新的开始，调动你所有的努力和智慧去迎接它吧。
　　 是小河，是时间这个流，让我深深懂得这些道理，每想到此，我就更爱这不知道什么时候起头，又不知什么时候结尾的小河了。今天，桥驮着茕立着的我，让我再次来静静俯瞰这条小河，我赞美它的流，时间的流，岁月的流，春红秋黄，夏收冬藏，每一段里都藏着生命该有的永恒的原色。
　　 谢谢老桥，谢谢古镇，还有我逝去的初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