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杜芳菲
　　 最近杜芳菲开始频繁地相亲，这个世界上最不缺的就是奇葩，如果没有遇到几个奇葩反倒成了怪事。长得丑不算缺点，长得丑还小气，要求对方这样那样，管他怎样略过就好。只是这样的奇葩见的多了，渐渐对相亲这件事厌倦了，对男人也失去了信心。她不再像开始的时候一样满怀期待，觉得一定会有一个好男人在等着她过余生的好日子。她觉得累，除了工作，还有儿子和狗需要她照顾，那只长得很帅的哈士奇是邻居搬家的时候遗弃在她这里的，每次把家里祸害得天翻地覆以后就只会睁着无辜的眼睛可怜巴巴地看着她，她一边骂狗一边收拾，收拾到后来索性一屁股坐在地上，由着泪水止不住地流下来。而生活就是这样的，它不会因为你流了眼泪就会怜悯你，不会因为你是女人就对你手软半分。
　　 杜芳菲无数次告诉自己要坚强，事实上她也是这么做的，除了工作，她节假日还教小朋友学钢琴赚些家用。儿子需要她为他操心学习、今后的工作、前途、娶妻生子这样的人生大事，亲情友情都需要维系，用什么来支撑起貌似强大的内心呢？金钱。这是个最好的时代，也是个最坏的时代，人人自危，极度缺乏安全感，所以很多人用力地做事，用力地享乐，把每天都当成最后一天。杜芳菲也想这样做，可是她做不到，她做不到不去想明天，做不到为了利益去讨好男人。她大大咧咧的做派背后是一颗敏感细腻的心，很多人误读了她的热情开朗，觉得轻浮，她也不屑解释，懂得的人自会懂得。
　　 夜里失眠的时候，她会想起老年，她和老年已经分开好几年，不知道为什么每次想起他的时候，心里还是暖的。那时她和前夫第一次离婚，前夫出轨，她赌气一个人带着孩子净身出户，居无定所，经常是这个朋友家住一天，那个朋友家住两天，常常半夜抱着孩子小小的身体就哭睡了，白天依然精神百倍面带微笑去上班，任谁看都还是那个大大咧咧心无城府的杜芳菲。孩子只有三岁，上幼儿园小班，就在她工作的幼儿园。老师告诉她孩子经常一个人发呆，每当看到孩子懂事的无辜的眼神，她都想马上把他搂到怀里时时刻刻不再分离，她告诉自己一定要给孩子最好的生活。于是她开始接活赚钱，无非是哪个单位有演出帮着排节目、化妆，或者教小孩子学钢琴，但她很努力，无论多简单的工作都能认真去做，她也是在给孩子做一个榜样，她要孩子知道作为母亲她愿意为他付出一切。
　　 她就是在这时候遇到老年的。老年是一个单位的领导，她去给他所在的单位排节目，她的认真和努力他看在眼里，她的落拓和忧伤落在了他的心上。他开始找各种借口接近她，今天帮忙买点东西，明天介绍工作给她，当时纯真如她竟看不出他的喜欢。直到有一次他请她吃饭，她以为有许多人，结果去了只有他和她。这么多年，老年的身边不是没有女人，只是没有遇到她这样特别的，貌似开朗活泼，内心单纯保守，一旦爱便毫无保留。老年到底动了真心，不敢造次。两个人第一次吃饭，一向口才很好的老年居然张口结舌辞不达意，或者这才是面对真正喜欢的人的真实状态吧，妙语连珠不是喜欢，只是吃定了对面的猎物而已。
　　 老年对她的好是一点一滴浸润无声的，大概真正爱一个人才会去关心她需要什么，每一次她遇到困难，都是老年不声不响帮她解决了，而且不会去向她邀功请赏。他默默地也是心甘情愿地为她付出，除了婚姻，他把能给的都给了她。为了能在她假期里带她出去玩，老年硬是把单位里一个很重要的会议推迟了。她终于接纳了他，那个夜晚，酒店的纱帘透进皎洁的月光，她把自己完完整整地交给了这个爱她的人。两个人身体的契合度是那样好，仿佛从前世来到今生一般熟悉，爱因此绽放出最绚烂的光芒。爱你就完整地拥有，只有心灵没有肉体的爱是不够完整的，李敖曾经说男人遇到最爱的女人的状态是除了关键部位是硬的，全身都是软的，老年对她便是如此。
　　 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三年之后，老年升迁另一个城市，临走之前问杜芳菲想要什么，杜芳菲说除了你我什么都不要老年紧紧把她搂在怀里。那个离别之夜，两个人都不说话，只是一次一次地要对方，直至大汗淋漓，老年的汗水一滴一滴地滴到杜芳菲的脸上，和泪水流到一起，他紧紧地抱着她，似乎要把她嵌进身体里带走。
　　 她把她人生中最美好的时光给了他，虽然最后的结局是无疾而终，她永远都会在心底里留给他一个最安静的角落，留在夜深人静的时候撩动心扉。有时候她和秦予素说起老年，连表情都是陶醉的。对于她和老年的事情，秦予素只是略知皮毛，不过以秦予素的聪明敏锐，不必追问细节就了然于胸。她只是淡淡地说人生这样漫长，又这样短暂，能遇到相爱的人不易，没有结局或许是最圆满的。有了结局又怎样？比如她和前夫阿旺，当初也是山盟海誓非你不娶爱的死去活来，然后手牵手走进婚姻的殿堂，再然后就是无穷无尽的柴米油盐的琐碎，后来升级到硝烟弥漫的离婚大战，终于再没有半分力气相对，走得决绝没有半分留恋。这样的感情日后回想起来是冷的，甚至过了很久还是会冷到骨头里。婚姻果然是爱情的坟墓，女人从灰姑娘变成公主再变成老妈子，需要多少定力才能坦然接受不吵不闹？遇到愿意低头弯腰揽你入怀的良人还好，遇人不淑，大概只好忍着，不忍就逃出围城。而她和秦予素都不愿意凑合地过日子，她们还心怀侥幸，希望自己遇到良人，从此白头到老。
　　 又是相亲。这个男人是杜芳菲在单身网站上遇到的，貌似靠谱，有稳定的工作和收入，有房子，孩子跟前妻生活。约了一个周末的晚上，杜芳菲害怕又遇见奇葩，不敢单刀赴会，叫上秦予素陪她一起去。约在了小城一家小有名气的酒店的中餐馆，这个餐馆离秦予素的单位比较近，杜芳菲要上课，秦予素就先过去了。一进门就看见两个中年男子分别懒散地坐在那里吸烟，不知道哪个是杜芳菲的相亲对象，对两个人印象都不算太好，不过要尽地主之谊就不能显得太冷淡，有一搭无一搭地找着话题，好在不一会杜芳菲就到了，秦予素暗中舒了口气。酒过三巡，四个人似乎都放松了，杜芳菲还点了一支烟，秦予素就知道没戏。果然杜芳菲就开始大呼小叫地劝酒，讲段子，翘着二郎腿也不老实，没有了半点淑女的样子，这样也好，就当出来放松了。结束的时候，四个人似乎都有点喝醉了，或者对方也看出来没戏，没有刻意去绅士，甚至还有意在买单的时候想躲出去，杜芳菲也假装没看见。最让人恶心的是因为顺路两个人打了个车捎上了秦予素，下了车那个男人居然借着三分醉意拉着秦予素的手说其实他是喜欢她的。
　　 秦予素发誓再也不要参加这种相亲了，这件事彻底粉碎了秦予素对于相亲这事、对于未来的相亲对象所有美好的想象，她也不禁对未来充满了迷茫，这就是陪伴她们后半生的人吗？那她宁可自杀！“也没有那么严重吧？好人还是有的，只是我们暂时没有遇到而已。”杜芳菲倒挺会安慰自己。
　　
　　 四、半张床
　　 秦予素最怕的还是夜晚，白天还好，忙碌起来，时间很快就过去了，尽管很多应酬她并不喜欢也还是去了，不是因为喜欢应酬，而是不想一个人在家里，喝到微醺刚好就睡了。没有应酬的时候，她一个人懒得做饭，忙活了大半天结果吃不了几口，她不愿意把时间都浪费在这上面，她宁愿随便吃点什么，然后去看书看电影听音乐消磨寂寞的时光。她不喜欢这样的夜，尤其是在上床以后，两米的大床显得空荡荡的，房间里到处都是说不出的冷寂，她常常抱紧了被子辗转反侧，一直到很晚才沉沉睡去。秦予素从小就怕黑，只要一熄灯，就幻想着无数的妖魔鬼怪要吃她，吓得她赶紧开灯，有时半夜被吓醒，打开灯看见老爸沉沉地睡在身旁才放心地睡去。后来老爸去世了，母亲再嫁，她一个人在偌大的院子里，不仅会怕妖魔鬼怪，更担心会有坏人，那时她才十八岁，于是整夜整夜地开着灯，点燃一支又一支香烟驱赶寂寞和恐惧。从那时起她就患上了失眠的毛病，一直到现在，睡眠一直不好。
　　 结婚以后，刚开始几个月她和前夫还睡在一个房间，他打呼噜，她就整夜整夜地失眠，最后实在受不了就分房睡，一直到离婚前都是如此。如果他们一直都睡在一个房间，可能就不会出现他出轨了她最后一个才知道这种事。这么多年，她一直渴望睡觉的时候身边有一个人，听同事或朋友说起夫妻两个人睡觉的种种情形，她都感觉羡慕的很，她从来没有过这种感觉，和最爱最亲近的人在一张床上睡觉是什么感觉？是不是觉得有他在身边，就算天塌下来都不算大事呢？或者这个愿望此生都不会实现了，她注定孤独终老。
　　 也不是没有再婚的打算，朋友同事都帮忙介绍过，无聊的相亲也有过几次，秦予素恐惧地发现，只要对面的男人一张嘴，说不上几句话，她就马上把对方的心思看的很透彻。比如张姐介绍的那个男的，离婚带一个女儿上小学四年级，电信工程师，工作相貌家世都很一般，就是自我感觉超级良好，觉得女人找他无非是想找一个长期饭票，居高临下的样子，偏偏话没说几句就开始打听秦予素的财产状况，然后就是各种条件，什么签婚前财产协议呀，以后的时间要多照顾他和女儿，女方的儿子以后要是结婚找工作都自己负责他不介入了等等，这哪里是找老婆，简直就是找一个自带工资的保姆，秦予素觉得好笑只当笑话来看，于是耐着性子听完强忍着没有笑出声来。还有一个同学的同学，媳妇跟别人跑了，独身三年了，整个人看上去很阴郁，从头到尾没有一点笑容，一直像个女人一般喋喋不休地诉说前妻的种种不是，又说自己对她多么多么好，怎么怎么忘不了她，秦予素也只是笑了笑说我们都是为了给介绍人个面子来的，目的达到了就可以走了，以后不用联系了，您就跟介绍人说您没看上我，说完转身离去。
　　 还有一个是她在单身群里认识的男人，聊了也有几个月才见面，在网络里天南海北天文地理也聊了不少话题，感觉还比较有共同语言，这才决定去见面。是一家新开的西餐厅，环境还不错，为了这次见面她还特地买了一条新裙子，在家里的穿衣镜前照了很久，直到对镜子中的穿粉红连衣裙妆容精致长发柔顺地批在肩上的自己满意才出发。到了餐厅，幽暗的灯光下，这个男人看上去虽然有些沧桑，但棱角分明，尤其是那双眼睛，是秦予素喜欢的那种有些忧郁的眼神，似一潭秋水一般安静深邃，迎着这双眼睛秦予素听到自己的心扑通扑通地跳动，这是不是动心的感觉呢？
　　 让秦予素动心的不止是那双深邃的眼睛，还有他很绅士的做派，既温柔又霸道，点菜的时候兼顾她的感受，还能为她做主点这里的特色，他带来一瓶法国红酒，是在她来之前就醒好了的，两个人端起酒杯的那一刻秦予素想如果这就是地老天荒，她宁愿时光在此停驻。更让她心动的是他口才极好，谈的都是她喜欢的话题，对文学、历史、时事都有独到的见解，还很风趣幽默，更让她惊讶的是居然和她一样喜欢那个英年早逝的王小波，居然最喜欢的也是王小波的《绿毛水怪》。这还是王小波初初茅庐的作品，不过其诗气和才气已跳跃在字符之间。李银河称这篇小说是她与王小波的媒人，原因是她在他们共同的朋友家读了这篇小说。可能是王小波有着与主人公相似的童年—深沉而不乏思想，读起来有种成熟的沉默。小说讲得是两个少男少女的成长恋情故事，幸福的命运由文化大革命开始转折。小说中描写了三段美好的回忆—“在旧书店”“雨雾路灯下谈诗”“海上礁石的相遇”。谁的内心都有自己的秘密，有了秘密就会有常去的地方。逃避现实复杂的两个五年级学生在书的世界畅游，自己的内心与主人公的悲欢离合起起浮浮。在二百五十八本书中，他们谈到陀思妥耶夫斯基的《涅朵奇卡·涅茨瓦诺娃》。傍晚雨后，沿街的楼房窗户上喷着一团团白色的光。大街上，水银灯在半天织起冲天的白雾，人和汽车隐隐约约的出现和消失。妖妖问：“好，那我们在人行道走呢？这昏暗的路灯呢？”陈辉抬头看看路灯，说：“我们好像在池塘的水底，从一个月亮走到另一个月亮。”妖妖大惊小怪的叫起来：“陈辉，你是诗人呢！”王小波的诗气由此可以看出。王小波曾说过：创造和想象出来的东西才会是完美的。他没有妄加评论，只是觉得他想象出来的绿毛水怪是挺令人羡慕的，这也暗示人的不完美。已成为绿毛水怪的妖妖与陈辉的相遇让秦予素想起一句诗：沧海月明珠有泪。
　　 严格地说这部小说不是一部成熟的作品，秦予素之所以喜欢是因为这部小说是王小波小说里感情最为真挚与充沛的，其中蕴藏的悲伤之深重，令人深深震撼，不敢相忘。而刚好这也是他喜欢这部小说的理由，一切都刚刚好，一切都还来得及，来得及去遇见，来得及去爱，这最好的时光。
　　 此后有几个夜晚是他们一起度过的，春宵一刻值千金，秦予素也是在那几个夜晚才知道这句诗的真正含义，和相爱的人在一起的时光总是太短暂。她喜欢他环绕着双臂把他抱在怀中沉沉睡去，她甚至不敢也不想睡去，生怕会错过他的每一次呼吸每一次心跳，就那样睁着眼睛看他一直到天亮。她从来不知道自己的身体里藏着一个秘密花园，是他让她喜欢上自己的身体喜欢上与他缠绵的感觉，每一次都淋漓尽致每一次都能绽放出五彩斑斓的花朵在暗夜里熠熠生辉，他们仿佛在对方的身体里生长过，失散之后又久别重逢，这就是爱吧？秦予素从来不知道可以和一个人从身体到心灵都能如此契合，这样的感觉此生绝无仅有。她暗暗感谢上苍垂怜，或者因为她曾经失去太多上苍有意弥补她，他就是最好的礼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