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综合考评分为三部分：考试成绩占四十分，领导打分占三十分，同事打分占三十分。考试成绩如果不好，就别指望领导给你分，领导不给你分，同事给的分再高也白搭，况且依杨树花平时的表现也指望不上同事。
　　 杨树花在这方面还是挺有思路的，她一下子看出了问题的关键所在，分分分，是老师的命根，成绩好才是硬道理！
　　 打定了主意，杨树花就开始向周好运靠拢了。
　　 周好运当然看出了她的如意算盘，但他心里乐着，谁叫杨树花长得白长得好看。杨树花的那锅水早就在他的心里咕噜咕噜地沸腾了，但他一直使劲按着锅盖，不敢轻举妄动。
　　 他把自己的教案借给杨树花看，还亲自听了她几节课，指出她的不足，又示范了几次，一字一句地教她，连她布置的作业，周好运也亲自把关，帮她补补添添的。
　　 这男人和女人就怕一起搭配干工作，刚开始是男女搭配干活不累，到后来就是男女搭配不能不睡。
　　 周好运和杨树花好上了，不但好上了，两人还一起睡上了。
　　 晚上十点以后，周好运就偷偷溜到杨树花的住室。
　　 学校里一共住了四个老师，周好运，杨树花，还有两位老教师，人家两个是夫妻。
　　 周好运的住室和杨树花的住室隔了一个花带，花带里种了几棵四季青，空出来的地方被那夫妻俩种上了小白菜、莴苣。
　　 周好运先是悄悄关上门小心踩过上海青躲在四季青后面，左右张望了一阵儿，蹑手蹑脚地走到杨树花的门前轻轻一推，门开了。
　　 杨树花早躲在了门后，见周好运闪进来，先是关好门插好闩，然后紧紧抱住周好运。
　　 两人一阵亲热后，搂着躺在床上，不敢出大声。
　　 他小声问：“你发烧了？”
　　 “没有。”
　　 “那为啥恁烫？”
　　 “你比我还烫。”
　　 周好运摸摸自己，真是的，就不说话了。
　　 两人说了一阵悄悄话，到半夜两点多的时候，周好运又照原路返回。
　　 一天早上，他正睡得香，忽然听见外边有人在大声说话：“这是谁的脚，踩到我的莴苣上，真不长眼啊！”
　　 他听出来是住校的女老师在骂，暗暗地吸了一口凉气。
　　 没有不透风的墙，周好运的保密工作做得极不到位。
　　 那天晚上两点多，他探头探脑地从杨树花的房里出来，住校的女教师正好出来上厕所。本来他们夫妻俩平时都是放个尿桶，在住室里解决了了事，可那天晚上，女教师想拉稀，怕熏着丈夫，就出来上厕所。
　　 她刚打开门，捂着肚子，就看见一个黑影从杨树花的房里钻出来。
　　 女教师是过来人，一下子看出了名堂，她立刻兴奋起来，肚子也不疼了，赶紧急转身推醒了丈夫：“天大的秘密啊！”
　　 男教师一听也睡不着了，夫妻俩兴奋地讨论到了后半夜，最后决定：千万别走漏风声，不能干那缺德事！
　　 忍了一天，又忍了一天，女教师憋不住了，男教师也憋不住了，女教师告诉了孙贵山，觉得舒坦多了，男教师知道孙贵山知道了，也觉得舒坦多了。
　　 这等于是给孙贵山出了个难题，他当了二十年校长，还没遇到过这种事。把这两个兔崽子找来训一顿，他也张不开口，不理吧，出了事儿谁负责？思来想去，看来只有走棒打鸳鸯这步棋了。
　　 他把杨树花叫到校长办公说室说：“杨老师，镇上开会决定把你调到山南小学。”
　　 杨树花一听就不乐意了，“山南小学，连个卖馍的都没有，我不去！”
　　 孙贵山黑了脸说：“这是镇教办室的安排！”
　　 过了几天，孙贵山突然又通知她：“不用调动了，周好运调去了山南。”
　　 杨树花吃了一惊，趁下课蹭到周好运的班级，问：“好运，到底咋回事？”
　　 周好运放下作业说：“晚会儿再说。”
　　 原来周好运听说杨树花要调走，就明白是他俩的私情败露了，他就找到孙贵山，恳请把他调到山南。孙贵山不舍得他，但周好运软磨硬泡，不得不答应了他。
　　 临走前的那天晚上，杨树花在周好运的怀里哭了一遍又一遍，“山南那么远，我想你了咋办？”
　　 “校长办公室有电话，你可以打电话的。”周好运安慰道。
　　 “嗯。”
　　 因为这一件事，杨树花彻底爱上了周好运。她没有想到周好运会为了她放弃镇中心小学的优越条件，到交通闭塞的山南小学去任教。那里只有一个老师，全校四个学生，分属四个年级。
　　 周好运来了，也没有不适应，他小时候的学校也没比这儿强多少，倒也落得清闲。
　　 但唯有两件事他不太满意，一是在这儿学不到教学经验，二是特别想杨树花。
　　 第一件事容易解决，学校每年都有上级送来的教学杂志，上面名师教案很多，他可以自学，可第二件事却无法解决。
　　 山南小学的电话安在校长姚文学的住室，这是与外界联系的唯一途径，一般用来接听镇教办下达的指令。姚文学平时又没什么事，也没有朋友，所以这电话是接的多打的少。
　　 到这儿第三天，周好运实在忍不住，就走到校长办公室对正在卷烟抽的姚文学说：“校长，忙着？”
　　 “哦，干啥？”
　　 “我想打个电话。”
　　 “行，你打。”
　　 周好运没想到姚文学这么好说话，一下子喜笑颜开，走过去按了号码，他扭头看了看姚文学，见他仍在专心致志地卷烟，没有要走的意思。
　　 周好运没办法，又不好意思说，只得把嘴对着听筒说。
　　 那边传来了声音：“喂，谁呀？”
　　 周好运听出来是孙贵山的声音，他赶紧笑眯眯地说：“孙校长，是我呀，周好运。”
　　 “哦——”孙贵山拉长了声音，“好运哪，吃饭了没有？”
　　 “吃了，校长，你吃了没有？”
　　 “我也刚吃罢，这个，你有啥事啊！”
　　 “我，我找一下杨树花。”
　　 那边停顿了一会儿，接着传来孙贵山响亮的声音：“杨树花，杨老师，电话！”
　　 周好运的心跳起来，他的左手握着电话，手心里全是汗。
　　 杨树花“喂”了一声。
　　 周好运瞅了瞅姚文学，压低了声音：“花儿，是我。”
　　 姚文学朝他瞟了一眼。
　　 周好运忙提高了声音：“那个，我走的时候给你留的那本书你看了没有？”
　　 “哪本儿？”
　　 “就是《全国名师教案》，上面有于永正老师的课堂实录。”
　　 “还，还没。”
　　 “你得看！”
　　 “知道了。”
　　 姚文学又朝他瞟了一眼。
　　 周好运停了一会儿，小声说：“花儿。”
　　 杨树花“嗯”了一声。
　　 周好运看了看姚文学，见他正用火机点卷好的烟，忙对着话筒小声说：“想你了。”
　　 姚文学吸了一口烟，说：“好运，说完了没有？电话费可贵啊！”
　　 周好运抬起头不好意思地说：“这就挂，这就挂。”
　　 他匆匆对杨树花说了一句：“那就……”挂了电话。
　　 一连好几天，他都没再给扬树花打电话，晚上睡在床上，怎么也睡不着，他起了身悄悄走到学校后面的山坡上，山坡上有一大块石头，被月亮照得发白，他走过去坐下来。
　　 山里的夜晚特别静，风的声音，虫的声音，以及自己的呼吸声，都听得清清楚楚的。
　　 唉！他叹了口气。杨树花不知道睡着了没有？有没有想他？是不是也想得睡不着觉？她长那么好看，不知道有没有人追她？唉！
　　 ……
　　 一天早上，周好运正领着学生做广播体操，忽然听见姚文学喊他：“周好运，你的电话！”
　　 周好运心急火燎地跑过去，电话正是杨树花打来的。
　　 “好运，你猜猜我是用啥给你打的？”杨树花兴奋地叫着。
　　 “电话呗！”周好运感到很好笑。
　　 “告诉你，是手机，手机！”
　　 “手机？你买了个手机？”周好运惊讶极了。
　　 “不是我买的，是别人送的。有个青年请我吃饭，我不去，他就给我买了一个手机，我不是白要的，等有钱会给他的。”
　　 听完杨树花的叙述，周好运的心里难受极了，他真想对杨树花说：“把手机还给人家，我攒钱给你买！”但他说不出来。一个月二百多块钱工资，一大半要交给他妈，剩下几十块偶尔买点零用，吃的米面，都是从家里带的。
　　 周好运第一次感到了深深的自卑！
　　 那边杨树花还在激动说：“好运，我给你说，这手机还能发信息，一条一毛钱，比打电话省多了，等你有了手机，咱俩联系就方便多了！”
　　 周好运静静地听着，不言语。
　　 放下电话，他回到住室呆坐了好久。
　　 是得买个手机了！周好运想。
　　
　　 3  
　　 自从杨树花告诉周好运手机说话超出三分钟一分钟一毛后，每次打电话时，周好运都紧紧盯着姚文学办公室墙上挂的钟表，一到两分五十九秒，他就斩钉截铁地挂断电话。
　　 那一次，杨树花又不紧不慢地给他说着话，周好运很着急说：“花儿，你以后说话得快点，这每一秒都是钱哪！我一定攒钱，争取早点买个手机，到时候我给你打，你省点手机费。好了，就这吧，不说了，三分钟了！”
　　 周好运挂了电话。
　　 姚文学的电话装在一个木制的盒子里，用一把锁锁着，从外面只能拿起听筒，看不见按键，每次他要打电话时，才把锁打开，不过他很少打开，因为接听的时候，不用按键。
　　 这个星期三，姚文学到镇上开会，他检查了一圈儿，看了看办公桌，看了看电话外面的锁，然后对周好运说：“我去开会，门不锁了，有电话了你接一下。”
　　 周好运说：“行，校长你去吧，学校有我看着，你放心！”
　　 姚文学头脚刚走，周好运就心急难耐，他先锁了校门，预防姚文学杀个回马枪，接着给几个学生布置了作业，就赶紧跑到校长办公室坐下来。
　　 周好运有些急了，也是出了鬼了，以前姚文学在的时候偏偏杨树花打了电话来，有满肚子的话，却只能捡些不咸不淡的说，每次姚文学都在旁边坐着不走，今天，可利索了，连个听墙根儿的都没有，杨树花都偏偏不打电话来。千载难逢，机不可失，难道就让这百年不遇的大好机会白白浪费掉？
　　 他抬起头看看钟表，已经过去一个小时了，又过去五分钟了，又过去三分钟了，周好运从椅子上腾地站了起来，急不可待地凑近了装电话的木盒子。
　　 他拿起了听筒，里面响起连续不断的嘟嘟声，他伸出右手食指试了试，伸不进去，又伸出右手小拇指，往木盒和电话的夹板中伸进去。
　　 进去了！周好运的心狂跳起来，他用小拇指使劲按最左上的键，他知道这个键是数字“1”，指尖触到了键，却无力接下去，他使劲儿往力塞，还是不行。数字“3”正在旁边，很容易就摸到，但“3”是“3”，“1”是“1”，谁也代替不了谁，折腾了一会儿，周好运看实在不行，就把挤得发红的指头抽了出来。
　　 接着，他走到姚文学的灶边抽了一根筷子轻轻松松地伸了进去，凭着感觉，准确无误地按完了杨树花的手机号。
　　 周好运拿起话筒，听着电话未接通前有规律的“嘟嘟”声，他觉得这是世界上最美妙的音乐。
　　 这个电话，他和杨树花打得是痛快淋漓，无所顾忌，纵情倾诉，要多亲热就多亲热，心中那压抑感彻底给释放了出来，好像大热天满身臭汗冲了个凉水澡，无比酣畅，无比惬意。
　　 挂了电话，他一看钟表，整整一个小时零九分钟。
　　 从那时起，周好运就盼着姚文学去镇上开会，或者去赶赶集，或者去村子里随个礼。
　　 “姚老师，你尽管去赶集吧，我给你代课。”
　　 姚文学一边念叨着：这个年轻人还怪懂事，怪勤快哩，一边笑嘻嘻地抽着烟卷走出了校门。
　　 周好运搬了把小凳子正坐在住室门口看书，不一会忽见姚文学黑着脸从外面回来。
　　 “姚校长，赶完集了？”
　　 姚文学没说话。
　　 周好运觉得有些大事不妙，他一边用书掩护，一边看着姚文学一脚踢开自己住室的门，把背着手拿着的黑皮包扔在办公桌上，披在外面的灰外套顺势溜下来斜挂在椅子靠背上。
　　 姚文学拉开皮包，取出了一张纸，朝周好运喊道：“周好运老师，你过来一下！”
　　 单这个称呼就让周好运心里发毛，刚到山南小学，姚文学对他的称呼是“周老师”，熟络之后，姚文学对他的称呼是“好运”，而今天这个称呼，即不陌生也不亲近。周好运大脑一边快速地分析整理着，一边“殷勤”地“哎”了一声，走了过去。
　　 姚文学把一张纸递给他说：“周好运老师，你自己看看，像话吗？！”
　　 周好运一接过来，就证实了自己的猜测：这张电话缴费清单不仅显示了要缴的费用是长途还是短途，而且还明明白白地印着来往的电话号码、通话日期、通话时长。
　　 “三百八十五块六！三百八十五块六！”姚文学重复着，“一个月的电话费是三百八十五块六？”
　　 周好运的脸一阵阵发烫，他其实很想诡辩一下，谁能证明这些电话是我打的？可是看着眼前的证据，他就将到嘴边的话吞了进去。
　　 周好运拿着这张纸脸木木地回到自己住室，姚文学走出来大声呵斥一个大点儿的学生：“跑恁快干啥？！”
　　 姚文学不再上街赶集了，也不去村里随礼了，遇上万不得已去镇上开会，他干脆就把电话线拔了，用一个大布兜装着电话机随身带走。
　　 其实，他百思不得其解，周好运是怎么偷打电话的，他把电话机上上下下左左右右看了好几遍，也没看出个究竟。不过，他装着电话机到镇上时，遇到了前湾小学的郑校长，才解开了谜团，郑校长听他说了带电话机的原因，笑道：“这小年轻们，鬼精鬼精的，我们学校有几个月电话费也好几百，后来叫我查了老半天，原来是有个小老师把经过他住室门的电话线剪了个口，串了个电话接到他床头，深更半夜不睡觉，光搁那儿打电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