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有人的脚步声，一会就到了跟前，是张老头。“姑娘，没事吧？与谁说话呢？”张老头审视着林小山。原来张老头拼命跑到小道上，惊魂未定，接着听到枪响，而后没了动静，又寂静下来。歇了一会，不甘心人才两空，壮着胆子回来找拾莲。
　　 “张叔，是你呀。刚才妹子晕倒了，我刚喊醒她。”小山笑着说。
　　 “哦。那太感谢小山了，一会去我家喝酒。”张老头对小山勉强笑笑，然后狠狠瞪了拾莲一眼，拽起她就走。拾莲想反抗，乞求地看着小山，希望他出手相救，可小山怔在那儿，没一点反应。拾莲没法，绝望地走了。
　　 又走了六七里路，出了林子，来到一个寨前，这个寨子叫石圪寨，张老头就住在那儿。寨外，有一个中年妇人见他们到了，高声地对寨里说：“来了，来了，吹起来，吹起来。”然后忙不迭地点燃手中的竹把篝火，高擎着，满脸喜悦，迎接拾莲的到来。唢呐声声，在小寨的上空飘扬，拾莲却神情忧郁，泪往心涌。拾莲被簇拥着穿过看热闹的人群，穿过场子，来到一座老房子的堂屋里。有人在神龛前杀鸡敬神，神龛上两侧点着两根红红的粗蜡烛，地上烧着冥纸。
　　 不管新娘是怎么来的，结婚的礼数是万万不能少的。场子中间摆了好几桌筵席，只等婚礼一结束，就开席。拾莲被一个身材粗壮的妇女强摁给祖先鞠躬磕头，磕了三个后，被带到房间里，洗漱化妆，换新衣服，像木偶般被操作摆弄。一化妆，旁人瞪大眼睛，称拾莲是仙女下凡，啧啧感叹。顶上红盖头，前呼后拥着来到堂屋拜堂。
　　 “嘻嘻，我看看是个什、什么样子的，漂、漂不漂亮。”新郎结巴，还未拜堂，就等不及了，吵着要揭新娘的红盖头。
　　 “学武，乖，听话，别闹。”一个女人连忙哄新郎，可能是新郎的母亲。
　　 “不、不嘛，我要，我要。”新郎不听，一屁股坐在地上，手乱舞，腿乱蹬，哭闹起来，人群里发出嘲讽和嬉笑声。新郎不依不饶，婚礼无法进行下去，张老头无奈地摇摇头，只得把新郎新娘直接送入洞房。
　　
　　 3
　　 到了晚上，寨里不怀好意的男人们要闹洞房，挤在门前吵吵嚷嚷，眼看就要挤进来。拾莲坐在床沿上，从未见过这么大的阵势，心里忐忑，怕他们对她做出什么龌龊的事。“你们走，走、走开。”学武一阵怒喝，一说话，嘴角歪斜，吐沫飞溅，不管三七二十一，操起笤帚乱打，把众人赶出门去，闩上门，任他们在门外抱怨。
　　 “他们都、都是坏、坏人，我把他、他们赶走了，你、你别怕。嘿嘿。”学武咧嘴傻笑着，“你真漂、漂亮，我们一起玩、玩玩。”说完要拉拾莲的手。拾莲不乐意，慌忙躲避。
　　 “没人陪、陪我玩，你也、也不陪我玩。”学武坐在床沿上，翘起嘴，低着头，两手来回揉搓，十分沮丧，委屈得掉下泪来。一会嘟囔道：“我知道你是被骗、骗来的，你、你看不上我，我、我也配不上你，但我不会、会为难你。你放心，我会保护、护你的。”
　　 这学武，看起来傻乎乎的，实则不傻，除了眼睛小，说话结巴外，不是太让人难以接受。尤其是心地善良，给了拾莲一丝好感。拾莲放松戒备，和蔼地说：“我们玩什么呢？”
　　 学武一听，喜笑颜开，拉着拾莲的手，下床来到桌前，高兴地说：“我们一起玩、玩扑克，怎、怎样？”“好。”两人坐下来，拾莲点头说，她想起小时候常陪小弟玩扑克的情景，心里涌起丝丝暖意。玩了一会后，拾莲困了，学武兴致盎然，非得再玩几把。拾莲哈欠连连，学武只好作罢，熄灯睡觉。
　　 拾莲犹豫，不肯脱衣。学武憨笑说：“老婆，你别、别怕，我不会欺、欺负你，占你便宜的。”说完挺起腰，拍拍胸脯向拾莲保证，说，“老婆，你、你睡那头，我睡这头，睡吧。”
　　 拾莲半信半疑，和衣而睡。
　　 一夜无事。拾莲起来，精神比昨天好了许多，她记得夜里醒过一次，那是学武给她掖被子，她以为学武图谋不轨，差点惊叫起来。可学武并没有像她想象那样，而是躺下继续睡觉。
　　 一连几天，日子过得很平静，很安逸。拾莲吃饭，睡觉，陪学武玩，其他什么事都不用干。几天过后，有了变化。天一亮，拾莲就被婆婆叫醒，安排她喂猪做饭。婆婆健壮，身高一米六以上，面容凶狠，活脱脱地一个母夜叉，恶狠狠地说：“这么大的人了，就知道挺尸，撂手撂脚，什么事都不干，像猪一样，想吃现成的，没门。”说完，扛着镢头出院，下地去了。
　　 拾莲吃惊不已，吓得一愣一愣的，想不到婆婆如此凶狠。拾莲在家时很少做家务，仅会做米饭，不会炒菜，更不用说做苞谷饭和洋芋饭了。但这儿苞谷和洋芋是主食，几乎一年四季天天如此，顿顿如此，这可愁坏了拾莲。无奈之余，把洋芋切丁做汤，放上盐、酱油和辣椒等调料，黑乎乎的一大锅，总算勉强做成了一顿饭。拾莲既高兴又忐忑，如同学生考试似的，等待老师批阅。
　　 快晌午了，婆婆他们才下地回来，婆婆进厨房一看，立即拉长了脸，眉头皱在一起，舀些尝尝，立马吐了出来，一脸痛苦状。“啪”的一声，婆婆把碗摔在地上，碎了，指着拾莲破口大骂：“贱货，煮的什么饭，咸死了。什么都干不了，只会吃白食，看我不打死你。”拿起笤帚朝拾莲打去。
　　 “娘，你干、干嘛打我老婆？打她，你先、先打我。”学武说时迟那时快，冲上来挡在拾莲面前。婆婆见状，似乎遇到了克星，高高扬起的笤帚顿时蔫了下来，轻轻落在学武身上。学武又使出惯用的绝招，坐在地上手舞脚蹬哭闹起来：“娘，你打、打死我算了，你打死我老婆、婆，我也不、不活了。”
　　 “学武，乖，听话，起来，娘不打了，啊？”婆婆不得不收敛一腔怒火，哄哄宝贝儿子。
　　 “我不起、起来，你要答应我，从此以后，不再打我、我老婆。”学武涕泪长流，哽咽着说。
　　 “好，我答应。你快起来。”婆婆说完狠狠瞪了拾莲一眼，让拾莲不寒而栗。
　　 “说话算数？我们拉、拉勾。”学武孩子般，非要婆婆保证。
　　 “拉勾就拉勾。”婆婆微笑着，伸出手，与学武的手拉在一起。婆婆前后变化之大，简直判若两人。
　　 拾莲觉得好笑，可又不敢笑。而学武与婆婆拉勾后，破涕为笑，拉起拾莲进屋玩去了。婆婆叹气，自语道：“这儿媳使了什么手段，让儿子这么疼她，护她。哼，等着，有你好受的时候。”
　　 此后，为了学做饭，拾莲主动帮忙，给婆婆打下手。拾莲与婆婆搭讪，婆婆绷着脸，一声不吭，拾莲没趣，再不言语，很尴尬。一次，炒菜时多放一点油，婆婆见了，抢过油壶骂道：“放这么多，败家。”又一次，倒油时撒了点，婆婆抡起炒勺打向拾莲的后背，背上顿时青了一块，拾莲疼得眼泪直流。日子久了，挨骂挨打成了家常便饭，每次拾莲默默承受，暗自垂泪，没有告诉学武，她不想让母子俩因她而争吵，反而让婆婆变本加厉地报复她。
　　 寨里常有人来串门，见拾莲长得漂亮，难免没话找话，多搭讪几句。出于礼貌，拾莲总笑着应答，可婆婆见了，很不高兴，说她与寨里男人眉来眼去，要她别搭理他们。拾莲不听。
　　 那天做米饭，拾莲没按婆婆的要求蒸，而是按自己老家的习惯煮，结果火大饭有点糊味。婆婆发现后，拿起长棍满院子追着打拾莲，一边追一边骂：“你这个狐狸精，到处勾引男人，看我不打死你。”跑了一会，拾莲干脆停下来，任婆婆大发淫威。越是这样，婆婆打得越狠，棍子雨点般落在拾莲身上。
　　 “婶，别打了，有事就不能好好说吗？”林小山找学武有事，正好目睹了这一幕，不落忍，上前夺下棍子，进行劝阻。婆婆很惊讶，把小山审视一遍，再用陌生的眼神看拾莲，似乎要看出什么猫腻来。这时，学武从厕所里跑出来，裤子还未系好，冲到母亲跟前，猛顶了一把，怒目而视，母亲险些跌倒。
　　 听人说，张婶经常打骂拾莲，林小山不相信。今天亲眼目睹，使他不得不相信，他同情拾莲，可又无能为力，不知如何是好。拾莲瞟了一眼小山，与小山四目相对，赶紧低头进屋去了。那一眼充满哀怨和无奈，想起上次在林中那次乞求和绝望的眼神，深深刺痛了小山的心，唤起他不顾一切要解救和保护拾莲的愿望，不能再让她这样过下去。
　　 学武连连叹气，跟着进了屋，安慰拾莲。小山见张婶怒容未消，知趣地走了。
　　 两天后，学武去寨外井里挑水，自从拾莲来了以后，帮着拾莲做些事，变得勤快了。当走到拐弯处的大石头旁，被小山叫住了，小山左顾右盼一番后，悄悄塞给学武一个新手机，低声说：“这是拾莲上次在林子落下的，我一直忘了还给她，请你转交给她。千万别让旁人知道了，尤其是你爹你娘，记住了。”小山神神秘秘，说完就走了，好像怕人瞧见似的。学武立即把手机塞进兜里，看着小山离去，疑惑了半天。
　　 当学武把手机偷偷给拾莲时，拾莲“啊”了一声，口张成一个大“O”字。学武连忙用手捂住拾莲的嘴，低声说：“小声点，你想让爹娘晓、晓得？”
　　 “这？”拾莲欲言又止，连忙把手机塞进兜里，惊讶地瞅着学武，一脸狐疑。
　　 学武去门外瞧了瞧，再关上门，然后诡秘地说：“是林小山还、还给你的，说是你、你上次在林子里落、落下了。叫你千万别让旁人晓、晓得，尤其是爹娘。”
　　 拾莲一阵惊喜，寻思了一会，忽然明白了小山的用意，感激地说：“谢谢你,学武！”
　　 “谢啥。”学武淡淡地说，脸上却浮起一丝忧郁。
　　 这几天，拾莲既紧张又兴奋，心里有事，顾不上学武。学武也不缠她玩扑克，安静了许多，一个人常傻坐着，发呆，心事重重的样子。拾莲乐得自在，常站屋檐下透气，遥望星空。一天晚上，公婆房间里传出低低的争吵声，拾莲很好奇，蹑手蹑脚趴在窗下偷听。
　　 “抽，抽死你才好。”那是婆婆的埋怨声。
　　 “我就抽两口，有你这么咒人的嘛。”公公不满婆婆的埋怨。
　　 “抽了多少个两口，要把家抽没了，你才甘心。”
　　 “不会，我跟了胡老大，多走几趟，钱有的是，穷不了，放心吧。”公公志满意得。
　　 “就你，小心把自己搭进去，钱没挣到，小命没了。”婆婆讥讽道。
　　 拾莲通过缝隙看到，公公张老头正坐在桌前，桌上点着蜡烛，将一张锡纸在火上烧着，一会，用鼻子凑近猛吸，而后仰头闭上眼，很享受的样子。拾莲纳闷，张老头在干啥？
　　 张老头享受完了，愤然骂道：“真是头发长，见识短，闭上你的臭嘴。”婆婆吓得不敢吭声了。
　　
　　 4
　　 拾莲突然病了。
　　 学武忙前忙后，尽心伺候。拾莲要喝开水，学武立即去厨房烧，一出门，拾莲从柜子后面拿出行李包来，整理自己的衣服，装进包里，以及把自己日常用品全塞了进去。收拾完后，急忙把包塞进床底下。
　　 夜幕降临，月明星稀。拾莲欲去打探公婆的行踪，刚要踏出房门，见一个人鬼鬼祟祟进了公公的房间，一会，公公随那人走了。“天助我也。”拾莲窃喜。后半夜，星星不见了，月亮也躲进云层后面，忽然淅淅沥沥下起雨来。学武熟睡了，拾莲悄悄起床，听见落雨声，显得焦躁不安，轻轻地从床下拿出行李包，放在门边，摸出门侦探情况。装作上厕所，刚到屋角，冷不防被人一手捂嘴，一手扣腰，被拖进偏屋猪栏后侧，摁倒在地，压在身下。那人将嘴乱戳她的脸，下面一个硬硬的东西顶着她的下身，正要撕扯她的衣服时，身旁突然多了一个黑影。
　　 那黑影拿起什么东西朝那人抽打，那人惊恐万分，见势不妙，爬起来与那黑影扭打在一起。“老婆，快走。”是学武的声音。拾莲吓傻了，回过神，站起来拿上行李包，像猫一样从屋后向树林跑去。学武抱住那人的腿，死活不松手，那人气急败坏，另一只脚朝学武一阵猛踢。学武急了，在那人腿上狠咬了一口。“哎呦，我的娘啊，疼死我了。”那人失声叫道，一股热乎乎的液体从腿上流出来。学武听到那熟悉的叫声，惊呆了，赶忙松了手，闷闷地回到房间，闩上门。站在窗前，凝视窗外，其实，什么也看不见，滴滴答答的雨声，牵出了他那伤感的眼泪，心里祈祷：“拾莲，走好。”
　　 次日，快晌午了，婆婆从地里回来，习惯性地走向厨房，里头冷冷清清，揭开锅盖，空空如也。婆婆怒从心起，气冲冲地快步走向学武房间，推门，门闩着，一阵猛捶，愤愤地骂道：“懒鬼，都什么时候了，还挺尸。”良久，学武穿着睡衣起来开门，无精打采，眼红红的。门一开，婆婆就往里冲，来到床前一看，哪有拾莲的身影？婆婆吃惊地问学武：“她人呢？”
　　 “我不晓得，早晨醒来，就没、没了。”学武伤心地说。
　　 婆婆傻眼了，顿时跌坐在地上，嚎啕大哭起来：“拾莲那个天杀的，没个良心，我们对她那么好，她却跑了。”哭声惊动了张老头，张老头一瘸一拐来了，也惊得目瞪口呆，他不敢直视学武，出来连忙找人帮忙，四处寻找。
　　 拾莲跑了。准确地说，失踪了，似乎没人知道拾莲去了哪儿。在石圪寨是个不是新闻的新闻，意料之外，情理之中。因为，把人骗来，人又跑了，在这个山中小寨，屡见不鲜，何况，拾莲俊得像仙女一样。
　　 昨夜，拾莲逃出寨子没多远，林小山早以等候在那里，肩上挎着气枪，他帮拾莲背上包，拉着拾莲往树林摸索前进。他们不敢打手电，怕人发现，幸好，小山轻车熟路，高一脚，低一脚，朝林子深处走去。身后，传来寨子里狗吠声，在山间悠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