凉儿爸听到这样的评价很是生气，他觉得自己女儿这样做并没有错。她只是不想让父母为饮用水的事情太操劳，才那么好强，多挑一些回来的。并没有想要把全部的山泉水归为己有，而且这些泉水是日夜不断涌出，只要不懒，谁都可以拥有。
　　 为这事凉儿爸差点跟那些爱说闲话的，眼红别人，懒死没人知的泼妇们打起来。
　　 这是凉儿爸唯一一次跟女人们这样计较，也是最后一次。
　　 那时候，凉儿还不满六岁，她还只是个小孩。大人为什么要如此的绝情把小孩当作炸药包，满世界的扔呢？这对一个未谙世事的小孩来说，是不公平的。
　　 这事凉儿却是记得一清二楚，或许大人们世界的那种你死我活的斗争，让她过早悟出一条自娱自乐的快活的道路：上学，与小黄牛和蓝天白云说自己的心事，编歌，唱歌，偶尔在干燥的山地里写诗，在家认真做好爸妈妈教做的饭菜，做一个安分守己的小孩，一个不吵不闹，不懂就问的好学生。所有的这些把凉儿的时间占得满满的，她却从来不觉得累。
　　 她对燕儿说，这是快乐的童年时光，得好好利用。长大了，可能就享受不到了。
　　 凉儿知道大人们的嘴巴总是要这样闲不住的，既可以边吃饭，边说话，又可以边干活，边打架。在凉儿看来大人们似乎有使不完的劲儿，但都是说别人家的事儿。别人家的事情真的那么有趣吗？为什么不看看自己，检讨一下自己呢？自家的经还念叨不好，却想着念别人家的经，不累吗？
　　 凉儿似懂非懂。
　　  
　　  （五）
　　 第二天一早，凉儿就跟燕儿说，她昨晚做了一个很奇怪的梦，有一个人跟她说话，像之前燕儿说的那个先知。因为也是个男的，也只能看他的背影，看不到他的正面。
　　 燕儿说可能是的。因为他昨晚没有出现在她的梦里了。这是很罕见的，因为之前如果他有事不能来，他会提前跟燕儿说的。但这次他却什么也没有说。最近燕儿觉得他说话有气无力，好像很疲倦的样子。燕儿问他怎么了，他却说没什么，只是最近家里忙了一些。
　　 对于他是谁，为什么会托梦给燕儿，他似乎从未提过，燕儿也没有问过。好像以前就认识似的。
　　 燕儿问凉儿先知是否提及她的时候。凉儿摇摇头，说没有。
　　 “怎么那么奇怪？之前他不是这样的呀？怎么这次那么神秘的消失了呢？”燕儿纳闷得很。继续追问凉儿有关先知的线索，看他是不是真的的先知。“那关于大红花的处理，他怎么说？”
　　 “他说现在大红花落在了巫婆刘太的手上，暂时是没有什么危险，因为刘太是个打着幌子的骗子，她捡了大红花只因为它长得奇特，就带回家插在花瓶里了。只不过如果大红花过了七七四十九天没有换水的话，会马上枯萎。这枯萎就代表我的命运就会受到很严重的惩罚。最严重的后果就是随着大红花一起凋零。所以他叫我快点把大红花从巫婆刘太那里夺取回来。不然你烫伤的手和我将不得好过。他还说，在大红花没有到我们手之前，你烫伤的手也将不会长皮，只露着红肉在外面。”凉儿努力地回忆着昨晚梦里他说的话。
　　 “怎么会这样？之前是他叫我让你把大红花扔掉的。怎么现在扔掉又说要回来。现在落在巫婆刘太的手中可不是那么好拿回来的呀？你知道她这人，谁惹得起呀？”燕儿在怀疑这个一直她信赖的梦中人了。
　　 “他跟我说，我们不会那么早失去一切的。只要我们肯动脑把大红花拿回来。”凉儿一副信心满满的样子。
　　 “好吧，他既然这样说，那我也放心了。”燕儿咬咬牙。觉得这是在做梦。
　　 刘太是黄花村的妇女主任，她的家公家婆是地主。文化大革命时候死掉了。具体怎么死的，没有人说过。刘太性子泼辣，是黄花村鼎鼎有名的泼妇，没人敢惹她，惹她不会有好下场。曾经村里一大户人家，因为土地分割的问题，后来把她家门口的香蕉园的香蕉树给砍了十来棵。她立马叫人村委会的人来解决，说还要把这家人给灭光。不然她就不是刘太之类的丧心病狂的话，也独她的嘴所有。
　　 结果是那家子罚了一千块，男主人还被抓去拘留了一个月。
　　 或是因为有这样的职称和这样丰厚的背景，使这个性子里就足够泼辣的女人的心肝变成灰黑淤积难堪的模样。见不得谁好。独她刘太是最厉害的。
　　  刘太为什么要做巫婆这事，还真有一说。说刘太生完第六个儿子的时候，差点没保住命。后来给镇子里另一个鼎鼎有名的巫婆说这事，那个巫婆因为自己年事已高，又没有儿女，孤身一人住在雷公坑山腰间的寺庙里。不想巫婆这个职业断绝，曾经她花了很长一段时间在寺庙里念佛珠，希望有人主动上门来求她事情。结果十几年过去，没有一个人来搭理她。她本要八十岁就要被收走。结果因巫婆这事无确立，她不放心，就求上帝多留她几年。就要她快要被收回的日子，刘太就这么突然来了。
　　 巫婆正需要这样一个能说会道，内心残酷，泼辣又巧言夺色的泼妇做巫婆，那样可以天不怕，地不怕。
　　 “你来得正是时候，我正要下山去找您呢？”巫婆见到刘太之后，很是欢喜。这是后话。
　　 刘太先把自己的具体情况说了一遍。祈求上帝不那么快把她收回。她只是想多子多福。所以四十五岁还要生。这次已经结扎了。没有下次了。老巫婆应承她。
　　 “可以的，但我有一个任务要交给您。只要你执行好了，一切就顺其自然，你想过怎样的生活，就怎么过。行吧？”巫婆慢条斯理地对刘太说。
　　 “当然，只要不那么早收我走，什么任务我都愿意接受。”刘太对生的欲念很强，或因她才刚刚从死亡的边缘活过来，如果马上死去，她宁愿不要那个孩子。但现实往往是残酷的，刘太的老公黄厚要她多生几个，她只能生了。巫婆知道自己所剩时日不多，一分一秒都不能错过。所以寒暄几句之后，便把佛法要领全给刘太灌输一遍。然后递给刘太一本厚厚的《佛经》。
　　 一向情绪激动的刘太，话说来了这里之后，却变了样，什么都不反抗，老巫婆说什么，她基本以点头的形式谢幕。
　　 人们说，刘太被巫婆附身了，所以才面无表情，一点声色都没有。像刚死去的人青色的脸。随时躺下去，或随时站起来。极度的恐怖。人们在猜疑着，不确切这刘太这样泼辣狠毒的女人，会被巫婆附身。真是奇事一桩。
　　 刘太把巫婆给的菩萨佛像用一个檀木盒子装着回家，她准备放在一个空闲出来的鸡棚里。
　　 刚开始刘太伤害菩萨，不知道在哪里安放它。后来老巫婆找了另一巫师帮她解决此事。这时候的老巫婆已经奄奄一息了。躺在寺庙，等待上帝的指令。
　　 “你要先给这神佛定一个生辰日，每年要在这个日子里举办宴席。以表示对它的敬重。对它要虔诚。不能随意移动的位置。移动位置算是给它安新家。这个时候也要给它举办盛宴庆祝。你是否愿意这样做。”如约的巫师如期到来刘太的家。
　　 “我愿意。”刘太双手合十，闭上双目，低着头说话，以表示自己的虔诚。
　　 菩萨佛像从此就安置在刘太的鸡棚屋子里。
　　 老巫婆在刘太把菩萨佛像安置之后，就被上帝收走。走得很安详。生前告诉刘太，把她用破烂的衣服包裹好，在寺庙外的那棵有五百年历史松树下埋下。不用什么仪式，当巫婆本不是一件让世人开心的事情，自然死的时候，装备也要简单些。免得遭那些干净利落之人的鄙视。
　　 刘太依照老巫婆的话去做了。
　　 老巫婆的话刘太是字字句句牢记着的。迷信的人们说，刘太打嗝的时候，就是老巫婆附身的时候。这样的时候，那些前来祈祷的人，也变得特别的虔诚。此刘太非彼刘太。
　　 凉儿妈是刘太的典型追随者。家里谁不舒服，谁经常头晕脑胀，她立马就会想去找刘太。仿佛刘太就是她的救世主。虔诚无比。
　　 凉儿看到妈妈每次去刘太那里都是五块十块用小块的红纸包着，然后放在刘太鸡棚里的菩萨佛像的侧边。
　　 凉儿问妈妈为什么要包那么多，还要用红纸包裹，而不是用红包。
　　 凉儿妈说，那样才算对阿公虔诚。红包容易看出包多少，红纸则把钱的模样裹得严严实实的。那样不会被外人看见。也是对乞求之人的尊重。多少都是一种心意。
　　 刘太看到前来求签的人一个个的把红纸包裹着的钱放下，眼睛里闪烁着光芒，便会马上进入状态。打个嗝，老巫婆附身了，她便说正经事儿了。这事凉儿见过很多，她常跟妈妈一起去那里鸡棚，一个瓦房，里面光线还算足，菩萨佛像被安置在一张八仙桌上，菩萨放在一个桌子的正中间，用一块红布半遮掩着她的头部。一向对万物充满好奇心的凉儿问妈妈为什么要用红布。凉儿妈妈说，那是中国红，红色披挂在头上，就像新娘子，是吉祥的象征。
　　 凉儿一直不敢相信，妈妈原来是那么虔诚的佛教徒，无所不知。但她并不想那样被束缚着。她想自由自在的飞翔。信与不信在凉儿看来，是可以时刻保持心平气和的心态面对当下所发生的一切。像刘太这样投机取巧的方式欺骗着对天地平和的人们，心是否安定，凉儿不知道，但她知道，像刘太这样的人，注定一生就这样虚晃着自己，做着“伤天害理”的事情，最终会栽倒在自己的手里。
　　 菩萨佛像的半空是吊棚，一条条粗大的木条横跨房间的两端墙壁，可惜上面没有放木板，一格一格的悬空。或是怕菩萨给沾上灰尘，刘太在这些木条上盖上一层塑料薄膜。这样下雨刮风也不怕水珠掉到佛像上了。
　　 凉儿对刘太的虚情假意，了如指掌。却从来不阻止妈妈不去刘太那里祈福。她一个小孩说那么高深的道理，谁会相信呢？黄花村的大人们不会听一个小孩的话的。只因为他们是大人。大人当然知道得比小孩多了。
　　 凉儿好奇周围的一切，跟妈妈去刘太那里，可以看到更多内幕，她觉得那是一件很有趣的事情。
　　 刘太喃喃细语，凉儿也很专注的听着。凉儿一次凉儿妈报了弟弟的出生年月和出生的具体时间给刘太，进入状态的刘太立马喃喃细语地说，一三，二加四……对就是这个。闭着眼的刘太摆弄着手上的佛珠。在思忖着。
　　 凉儿心里偷乐。原来这就是骗子的招式。刘太还会用到算术。她想答案也许在算术里。凉儿无法破解其意，所以只能安静的看着妈妈被骗。
　　 说完这些，刘太就用选择疑问式的句子问凉儿妈。“你妹呀（你家小孩的意思），最近是不是神情恍惚呀？半夜被吓醒呀？凉儿妈也跟刘太立马说是，好像真的是那么一回事。接着刘太就会说，“阿妹呀，阿公呀，最近他身体不好呀。”这时候会打一下嗝，再接下去，“可能是受了鬼神的惊吓……今晚你回去呀，弄一副仙水给他洗澡……加一些蒲草和丝毛，还有阿公给的仙单……这仙单要烧成碎片到水里，要洗三天……阿公说呀，阿妹洗了这仙水，就不会再这样了。”刘太说一句打嗝一次，像是真的老巫婆附身。凉儿一脸无奈的看着闭着眼睛的刘太，觉得刘太入戏很深。
　　 后来凉儿问妈妈，弟弟有刘太说的那些表现没。
　　 凉儿妈的回答也很模糊。好像有。有那么一点像。在阿公面前你总不能说不是吧。那样对阿公的多不尊重。
　　 凉儿像突然悟出什么大道理似的。她想刘太用选择疑问句是为了震住当事人的惊慌心里，又要让其本人在半秒钟反应，那自然要坚决些了。这或是在考验人的心里承受能力和他的应变能力。到底还是神的。凉儿津津乐道的体味着自己的突然发现。不知道是不是那样子的？反正总要对万事异想天开凉儿就那样想了。
　　  
　　 （六）
　　 一切正如凉儿所说的那般，在大红花没有找到之前，燕儿的手一点回复的痕迹也没有。这都已经过去二十天了。一切都悄无声息的。好像时间被凝固了。
　　 一天夜里，躺在床上，姐妹俩人聊起天来。
　　 “姐，你说人死了之后，会到哪里去呀？”燕儿说这话的时候，周围一切都是死寂。连四季都爱说话的蝈蝈，此刻也停下来听她们的悄悄话了。
　　 “燕儿，你怎么了。怎么会突然想到问这个？”凉儿很吃惊妹妹问这样的问题。
　　 “没有，我也是突然想起想要问你的。因为最近发生的事情让我摸不着头脑。以前我觉得先知会出现在每个人的梦里，所以习以为常。直到你说，先知其实从来不存活，那是我们自己的意识在作怪。而最近这个奇怪的人跑到你那里去。让我有种不祥的预感。觉得我就要死去，心里很难受。”燕儿说着这样的悄悄话，或是被意识所驱，而变得恐慌不安。
　　 “燕儿，你别想那么多。其实并不是这样的。其实那是你想太多了。真的，先知最近有跟我提到你了，他说他不辞而别的事情，到时机成熟了会跟你说的。他叫你不要胡思乱想，安安分分的养伤。你的伤会好起来的。但具体哪一天，他说他现在也还不确定。总之他就说我们不用太担心。”凉儿偷笑着说。
　　 “这有什么好笑的？好了，不说了。睡觉吧。”燕儿原本伤心得想不开。突然听到这些话，这笑声，不知为何，一种莫名的怒火从心底升起。
　　 “燕儿，我不是故意笑的。只是突然想笑而已。真的，我们不要太儿戏了。”凉儿也意识到莫名的不辞而别，和莫名的笑声一样，是一件让人不爽快的事情。
　　 “本来我才六岁，你也才九岁好吗？”燕儿很严肃的强调这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