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爸爸……？”
　　 施伟国皱起了眉头，王小媛袒胸露背的穿着你怎么不置一词？
　　 “哎呀，老头子，吃饭就吃饭，有什么话不能留着饭后再说吗！来，小媛，尝尝阿姨烧的红烧鲤鱼。”施伟国的母亲边说边往小媛碗里夹菜。
　　 ……
　　 饭后，王小媛陪着施伟国一起逛江城，当他们来到正在重新整修的关帝庙前时，施伟国停往了脚步。他望着正在重新泥塑的关公座像开口道：“小媛，过去的己经成为过去。你看我们现在该想些什么，又该做些什么？”
　　 “我们最宝贵最美好的年华都己经被耽误了。我们现在还能想些什么？又能做些什么呢？依我看，咱们现在什么都不用去多想，而应该好好地享受生活，享受……”王小媛说到这里，蓦地瞥见施伟国脸上露出了不悦神色，连忙改口道，“啊呀，咱们现在什么也不想，让我先陪着你好好玩几天再说，好不好？”
　　 那……也好。施伟国也是的确多少年没再逛过这个生他养他的江城了。如今，这城市的一切对他来说是既陌生又亲切的，他也的确需要重新来熟悉和了解一下这个美丽的城市，重新走一遍他曾踏过的大街小巷。
　　 ……
　　 等到江城的大街小巷到处都留下他们的足迹，他们疲惫不堪地回到家后，王小媛又忽然说：“伟国哥，现在流行跳舞，我来教你学跳舞好吗？”
　　 什么，跳舞？施伟国再次皱起了眉头。不过……还是先试试再说吧。
　　 这就对了嘛。那么，来吧，跟着我的脚步。一、二、三、三……咦，怎么不动？这叫慢三步，对。好，就这样，动作要整齐，神态要自然。呃，跳呀。哎，脚跟向右，向左转。哎，对了。好，现在来大回转，360度的。记住，手拉着手。哎，不对，这只手扶我这里……
　　 “够了！”施伟国终于忍不住，他大声喊叫起来。
　　 “小媛，这不应当是我们追求的东西！这不是我们的生活。不，决不是的。我们不能这样生活着，成天吃吃喝喝，跳跳舞，这是虚耗青春，这是自杀！”
　　 “干嘛发这么大的火？”王小媛楞呆了。跳跳舞就是虚耗青春，是自杀？那么那些想篡权复辟的、愚弄历史的丑类又算作是什么？！
　　 王小媛惊愕地望着施伟国。“伟国，你何必这样对待我呢？”
　　 “小媛，听我说，让我们像从前那样，我们互相帮助，互相督促，——要知道，现在对于我们这些人，要紧的是知识！你会懂得的，知识对于我们比什么都重要。小媛，我们一起从头干吧！”
　　 他越说越激动，同时伸出手，准备去拉她。
　　 “不，伟国哥，什么都晚了，我们已经被时代淘汰了。现在，说什么都太晚了，都已经来不及了。伟国哥，请你听我说，我们必须实际一点。我们再不能象从前那么盲目冲动，那么感情用事，那么幼稚可笑了。”
　　 难道这就是曾经骂别人是懦夫的王小媛吗？
　　 “不，小媛，不。现在正是百废待兴，百业待举的时侯，从现在做起，一切都正当时，怎么能说晚了？来不及了？不不，小媛，你还是听我的吧，咱们一起从头开始！只要努力就会有希望。”他顿了一下，接着加重语气道，“否则，我们将真的会被淘汰，会成为这个时代的废物。怎么样，小媛？”
　　 “可是——，这能怪我们吗？是我们愿意这样的吗？不！是时代害了我们，我们失去的东西太多而且补不回来啦，伟国哥！”
　　 “你——？！”施伟国身上爆起来根根青筋，他火了：“你怎么变成现在这个样子了？你实在太让我失望了！”
　　 唉！想到这里，施伟国叹了一口气，小媛变了，她不再是从前的那个她了。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为什么有的人会在大潮面前激流勇进，而有的人却止步不前甚至随波逐流？莫非这就叫大浪淘沙？
　　 而如今，妈妈竟然要我娶她为妻，这是我想要的人生伴侣吗？
　　 真亏妈妈想得出来。
　　
　　 第六章
　　 如果说，王小媛曾经在施伟国的心海里留下过难忘的印象，他曾经希望她成为他理想的另一半，而后来由于王小媛的变化使施伟国渐渐把她淡忘的话，那么，如今刘亚琼的一切，比如她的知识积累，她的助人为乐的美好品德、以及她那刚正不阿的做人应有的气质等等等等的闪光点，都在施伟国的心海里掀起了汹涌波涛。刘亚琼！唉唉，这阴差阳错的，扑朔迷离的、微妙而又复杂的情愫，一下子让施伟国的情感天平失去了原有的重心。
　　 又是周末。学校今晚放映外国影片《冷酷的心》。还在吃着晚饭的同学们就开始喋喋不休地议论起来，说这部影片的艺术性与思想性如何如何，都恨不能早一点，那怕是早一秒钟使自己一饱眼福。那么，到时候，“事实”就可以证明谁谁的推论或说见解最正确最独到云云。
　　 瞧瞧这宿舍楼里，热闹得似乎像一口已经煮沸了的大锅，只要某件事引起公众的“兴趣”，那他们不争出个子丑寅卯就决不会善甘罢休。周末如此，平常呢？反正，一幢宿舍楼上下六层，一层四十多个房间，一个房间八个人，除了吃过饭“泡”到图书馆、教学楼去夜自习的以外，算算吧，还有多少人哪！这宿舍楼能不象一锅滚开的水在“沸腾”！
　　 施伟国因为不适应这种生活，只好又被“挤”出来。现在，去哪呢？进礼堂看电影。《冷酷的心》哩，这片子肯定不错，何况，它还是国外的进口片。
　　 去不去？不去。自己的心已够“冷酷”的了，不必再去挨那个“冻”了。
　　 那么，校园林荫路，球场……不去！为什么？哦——心中焦灼的渴盼。渴盼什么？可是，注意！校规上明文规定：学生不许……那个！校方知道了就会开除你，真的。呀，你不信？你手指什么呢？那儿，——球场的拐角，游泳池边的小树林里，多少对儿正漠视校规，在那里亲亲我我地搞着……那个呢。
　　 不知不觉间，施伟国来到了中文系教学楼。他们年级的教室里灯火通明，有许多同学正在大声讨论着什么——
　　 “西文社会为什么要受批判？人家比你社会主义差在什么地方了？嚯，失业率太高了。可请你注意，他们的社会福利金还没到‘山穷水尽’的地步……”
　　 嗬，好家伙，竟给资本主义制度歌功颂德，够反动的了。这人是谁啊？
　　 “周榕彪，请你别扯得离题太远了，我们所讨论的是萨特存在主义的……”
　　 的什么？没听清楚。这一位又是谁？呵，这声音太神妙，不，毋宁说，它有一股磁力，能立刻将施伟国吸引住。推门进去，“偷”听可不道德。
　　 哟，教室里人还不少哩，你们干吗不去看《冷酷的心》？
　　 刘亚琼发现了他，向他投来友好的一瞥。而这稍纵即逝的目光对他来说是多么的意味深长。他会心地向刘亚琼微微点了点头，然后在一张课桌前坐下来，把随身带的那本《古文观止》翻到插书签的一页。
　　 “萨特强调人的意志自由并不是要人们放任胡为，而是强调人的责任感。”刘亚琼说，“刚才周榕彪发了一通厥词，——可以这么说吧！我认为他有点忘记了人本身的责任感。空口说白话，甚至过份地强调社会环境对人的制约。这别说与马克思主义的观点不相一致，就连老黑格尔在《美学》里都说过，只有在人把他的心灵的定性纳入自然物里，把他的意志贯彻到外在世界里的时候，自然事物才达到一种较大的单整性。因此，人把他的环境人化了，由此可见，我们现在一些人的头脑不但没有增长什么知识，反而在褪化、枯萎。对于现状，那怕就是指我国的文学事业吧，总有人在哀叹‘关卡’太多，作家不敢放开胆量写‘真实’的生活等等等等。果真如此吗？我就不信，谁要是写出有益于人民，有益于社会发展前进的不朽著作，政府部门会禁止刊发？不，关键还在于你有没有写出真正的好作品来。这也抱怨，那也抱怨，把我们的社会说得一无是处，而自己又什么能耐都显露不出来，到最后就到另外一个制度下去找借口，羡慕人家是多么自由，以此来为自己的无能找借口搪塞，这本身就够荒唐可笑的。呀，你们看，讲萨特，却扯到别的方面去了。”
　　 不知怎么了，施伟国感觉听刘亚琼讲话就仿佛在聆听施特劳斯的圆舞曲，抑或是巴赫的《马太受难曲》。
　　 此刻的施伟国就完全沉浸在音乐般迷人的氛围之中。
　　 刘亚琼的每一个极细微的动作，在他看来，都好象是圣乐奏鸣的休止符。总之，刘亚琼身上有着一种无可比拟、且又是无可言说的魅力在勾摄着他的魂魄，特别是听她讲话就好象是……啊，比音乐更美妙动人！这一点是毋庸置疑的。
　　 施伟国的脑海里突然涌现出一种莫明的欲念。他想跟刘亚琼单独谈谈，这个念头一旦形成，就开始不可遏制地强烈地折磨着他。可是，怎么开口呢？找她谈什么呢？何况他们正在热烈地讨论着“萨特”。唉唉，真伤脑筋。放弃这个时机，等以后……不行！实在憋不住了。他忙从笔记本中撕下一页，在上面写道：
　　 刘亚琼同学，咱们出去走走可以吗？我想请教一个难解的题目，等你！
　　 他把这张纸条叠成一个小方块，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走到刘亚琼面前，把它放到桌上，然后向周围看了一眼，径自走出了教室。
　　 夜。银白的月光酒在大地上，与教学楼幽兰的灯光交相辉映。夜是清新的，明亮的，夜的香气弥漫在空中，织成了一个柔软的网，把校园所有的景物都罩在里面，教学楼前面的花圃里传来蟋蟀的鸣叫声。
　　 这是一个美好的秋夜。
　　 “施伟国同学，叫我出来有事吗？”
　　 “嗯，我想……嗯，我是说……”
　　 终于，他像是鼓足了平生最大的决心和勇气，开始“请教”了：“刘亚琼同学，你对于……啊，我是说，你认为一个人的思想会一成不变吗？”
　　 “思想的变化，首先得看这个形成过程。”刘亚琼略作沉思后，回答说，“如果一个人不能、而且首先他或她对于人生的价值意义都还不甚明了，至多也只是有一个模模糊糊的概念。那么，这个人的所谓思想，只能是抽象的，广义的‘大众’化的思想，因为他们自身的鉴赏力还局限于模糊不清的概念之中，这样，思想就必须从名词概念，并把它当作单一的整体来理解。因此，思想的变化或者一成不变，都只能从具体的‘单个’出发。嘻嘻，我的理解力仅限于此。”
　　 说完这番话，她又咯咯笑了。
　　 嘿！她总是这副腔腔调调。仿佛世界上的任何事情对于她来说，都是微不足道的。
　　 “那么……”施伟国喃喃地道，
　　 那么什么？他实在应该不知道该开口，怎么说才好了。可是，积攒在心底的那个“想法”或者说心愿，又是那么强烈地折磨着他，让他如鲠在喉——
　　 他突然涨红了脸，鼓足了千万倍的勇气开口道：
　　 “刘亚琼同学，咱们，咱们交个朋友，可以吗？”
　　 “嘻嘻，咱们不早就是朋友了吗！”
　　 “嗯，我是说，重新开始，真正的。”
　　 “那好吧，来，拉拉手，再见！”
　　 犹如一只轻捷的小燕子，一边咯咯笑着，一边飞也似的离去了。
　　 “喂！刘……”
　　 嗨！怎么又叹气？那只柔软、甜蜜、纤嫩的玉手刚刚握在自己手里，全身的血液刚开始滚沸；少女的温馨、芬芳刚刚向自己飘来；自己刚张开嘴准备吮吸这醉人的甘露、无数的激情滔滔滚滚的刚刚涌上心头，可是，可是她却留下一串银铃般的咯咯笑声走了。
　　 施伟国若有所得若有所失地望着刘亚琼渐渐消失在夜幕中的背影……
　　 这是怎样的一种滋味啊！
　　 宿舍。早过了熄灯时间。陈皓坐在床上，放下帐帏，亮着小手电，还在奋笔疾书，施伟国下意识地向他行了一个注目礼。
　　 施伟国的床头紧靠窗口，银白的月光泻进房间，正照在他的身上……。
　　 白，月光的银白，玉手的洁白，都是白。全涌现在施伟国的眼前。这微妙的感觉，这催动春心的感觉……为什么？为什么？弄不明白，却总是萦绕着他整个的思绪。爱吗？“眼睛是心灵的窗户”。可那只纤嫩的玉手……眼睛相互的交流呢？这可是爱的第一程序。他们有这一“心的交流”吗？有的，那次坐谈会上灼烫的目光……，可是为什么要涉及爱？“我们这个世间，要是没有了爱，它会是个什么样呢？”这是谁说过的？管他是谁，反正，人不能没有爱！
　　 《忏悔录》。两本放在你面前，是选择奥古斯丁的，还是卢梭的？是皈依并彻底认识基督教教义，做苦行僧或禁欲主义者，“爱上帝，卑视自己”，还是崇敬“人性”、“人道”，做一个彻头彻尾的卢梭式的“人道主义者”？啊，不，无产阶级必须按本阶级的利益重写一部“忏悔录”，它应当号召大众为本阶级的奋斗目标而勇于献身。那么爱呢？到底该不该追求？而且，——什么叫爱？啐，那讨人厌的《忏悔录》……
　　 不行，坐起来。施伟国忽地从床上坐起来。
　　 “陈皓，开一下电灯。”
　　 “现在熄灯了。”
　　 “见鬼。那……你把手电筒借我用一下。我要写日记。你一直在写什么呢？”
　　 “我吗，在写一篇散文，题目就叫《H大学的周末》。好了，你到这头来，我把电筒递给你。”
　　 接过电筒，打开日记本，施伟国开始写日记——
　　
　　 每个人总有自己为之奋斗的目标。尽管它是多种多样的，有时甚至是很难实现的，但是，一旦我们确立了那个目标，就必须最终实现它。拿破仑说的好：“‘不可能’三个字是我的字典中所没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