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精品 宿命


作者:柳晓月 举人,4726.63 游戏积分:0 防御:破坏: 阅读:5134发表时间:2017-02-15 17:10:20

宿命
   那天,学校收发室通知陶夭夭收邮件。陶夭夭以为是三妹又给自己来信了。自从到了大学,陶夭夭潜意识里想要跟遥远的大辛圩保持距离,三妹时常给她来信,她却很少回信,她不想知道来自那个地方的长长短短。后来三妹的信越来越少,陶夭夭也不以为意,全心沉浸在学习中。
   门卫室的老头递给夭夭一封信,还有一张汇款单,叨叨着找了好久才找到你,名字咋能随便换呢。夭夭有些莫名其妙。看看汇款单,收款人写着“陶向红”。陶夭夭心里“咯噔”了一下。三妹知道她改回原名了,写信来一直都是“陶夭夭收”,“陶向红”这三个字只属于大辛圩。看看票面,这可不是小数字。夭夭有些心惊,谁给自己寄钱,且这么多钱。莫不是寄错了?陶夭夭暗存着一份侥幸。再看看信,同样是“陶向红”收,不是三妹的字,这字写得比较粗犷。
   陶夭夭心里的疑虑越发深重,等不及回到宿舍,急急拆开信封,摊开信纸,信的抬头写着“向红你好”。夭夭急急找到落款。钟卫良。陶夭夭一时没想起来这是谁。待得想起这个名字时,这陌生的三个字犹如一个惊天霹雳震得夭夭眼冒金星。陶夭夭竭力想要逃避的事,竭力不愿想起的人忽然毫无预兆地大刺刺地闯进陶夭夭的生活里,且以这样的方式。信上说,向红离开大辛圩一年了,杳无音讯,一切可好,生活方面可困难,既是他钟卫良未来的媳妇,就不可在外受了委屈,特寄上三百元,给自己添点衣物,给父母买点好吃的。完全是一副自家人的口吻。陶夭夭不知是气愤,还是紧张,握着信纸的手一直颤抖着。勉强看完信,陶夭夭迅速把信撕碎扔进路过的垃圾桶,走了几步又回头捡了根树枝捅了捅垃圾桶,看着碎纸沉到别的垃圾下。走几步又不放心地回头看了一眼,四下里张望一下。
   剩下这张汇款单怎么办呢?陶夭夭握着汇款单犹如拿着一个烫手的山芋。怎么办?陶夭夭绞着手在过道上走过来,走过去。
   “夭夭,你在这干嘛呢?”
   陶夭夭神思恍惚地看着眼前的人。
   “陶夭夭,你怎么了?”那人用手在陶夭夭眼前晃了晃。
   “志明,赵志明!”陶夭夭紧紧地抓住眼前的人。
   “夭夭,怎么了?”赵志明觉察出了陶夭夭的异样,柔声安慰着。
   “志明……”陶夭夭不由哽咽出声。
   赵志明是和陶夭夭一样下放农村的知青,一样被推荐上了大学,相同的背景,相同的生活经历,且同是这个奋力追赶的小圈子里的同学,陶夭夭平时就跟赵志明走得很近。这会陶夭夭犹如抓住一根救命稻草,哽咽着把自己被推荐上大学的内幕一五一十地告诉了赵志明,说到自己签下名字时,陶夭夭一脸悲愤。
   “还有这样的事?夭夭,你当时完全应该向上举报,这大辛圩不是钟卫东的天下,不是他一个人说了算的。”赵志明气愤填膺。
   “我当时也不知道怎么办,以我的家庭背景,政审这一块肯定通不过,钟卫东答应一定让我通过,我头脑一热就签了名。追根究底,对我来说上大学这个诱惑实在太大,而且是在家门口上大学,所以也怪不得别人。”时过境迁,陶夭夭才学会用理性的眼光看待当初的行为。
   “先不去管它,钱肯定是不能收的,你把钱退回去,至于那张纸,那是没有法律效力的,那只是钟家人的一厢情愿,你不用在意。”
   有赵志明出主意,陶夭夭似乎吃了一颗定心丸,终于平静下来。
   陶夭夭把钱退了回去,没有只言半语。对方应该明白什么意思了吧。
  
   三
   陶夭夭平时住校,星期天回家住。陶教授的身体明显好了很多,饭桌上不停地给女儿夹菜。
   “夭夭,吃,多吃点,你妈特地去买的菜。”
   “爸,你也多吃点,妈,你也吃啊。”
   陶夭夭知道这是因为她今天回家,所以饭桌上很丰盛,平日里爸妈几乎不买菜,因为爸爸一再缩水的那点工资实在不经花。
   “明年你哥就该出来了,我们一家就真正团圆了。”陶教授似乎想要高兴一点,话声却不由有几分沉重。
   陶夭夭竭力装着很高兴的样子:“是啊,明年我哥就该出来了,我哥最喜欢吃糖醋鲈鱼了。唔……老妈做的糖醋鲈鱼最地道了。”陶夭夭夸张地嗅嗅鼻子。
   “真是的……多大的人了,还像小孩子。”陶妈妈宠溺地剜了女儿一眼。屋子里难得的笑声。
   陶夭夭不敢说起那封来信,不敢说起那张汇款单,不敢提起有关大辛圩的一个字。偶尔母亲提起话茬,陶夭夭总是若无其事地岔开了。就像父亲说的,那仅仅是生命中的一段历程,过去了就过去了,珍惜就好,无需回顾。
   如果这真的只是生命中一段过去的历程,过去了就过去了,那该多好。
   再次接到来自大辛圩的汇款单时,陶夭夭的头皮都要炸了。她即刻去找赵志明商量。赵志明如今已成了陶夭夭的主心骨,陶夭夭不敢跟父母同学说的,都跟赵志明说了,赵志明稳重,睿智,很能给人主意。
   “再退!”赵志明坚定地说,“你人都已经在这了,户口也迁过来了,那边你也没什么人,他们没有什么可以把控你的,咱也做回小人,这张承诺书你就当没签过。反正是他们小人在先。”
   陶夭夭想想也是,这儿距大辛圩几千公里,即便他们拿那张纸在村里用高音喇叭说自己背信弃义,说自己不要脸,也传不到这,伤不了自己分毫。哈哈,也对,我也做回小人,那张纸就让他们留着当历史遗物吧。
   从此陶夭夭不再胆战心惊,不再夜不能寐,专心学习,真的把大辛圩抛在脑后了。她跟赵志明倒是越走越近了,最近已经带赵志明见过父母了。陶教授夫妇很满意女儿找的对象,共同的经历会让他们的心贴得更近,以后在上海找个工作,日子会越过越好的。
   是的,日子会越过越好的,陶夭夭已经在憧憬毕业后的日子了。
   门卫室说有人找,陶夭夭还觉得奇怪,有谁会找自己找到学校来。在校门口看到那个一身农民打扮的男人时,她还有些愣神,谁啊?那男人慢慢转过身来,陶夭夭瞬间被定在了原地。
   “小陶……”男人有些讨好地打着招呼。
   “钟……钟……钟书记……”陶夭夭结结巴巴地回应。
   钟卫东咳嗽了一下,看了看来来往往的同学地说:“小陶,你上大学几年了,这变化真是大啊,要不是在这……要是在大街上遇到你,我一定不敢认。”看来威震一方的钟书记到了这个陌生环境也有些紧张。看看陶夭夭没接话,钟书记继续说,“小陶,你这几年没回去,我们大辛圩可也变了样了,等你回去了,怕都不敢认了。”
   回去?回哪?看看钟卫东有些窘迫的样子,陶夭夭大着胆子说:“钟书记,这是上城里来探亲,还是来办事?”
   钟卫东又咳嗽了一下,说:“不,我这回既不是来探亲,也不是来办事的,就是专门来看你的。你离开大辛圩几年了,音讯全无,我们也担心哪。”钟卫东特意加重了“我们”两个字。陶夭夭心头沉了一下。
   “我很好,劳书记牵挂了。”陶夭夭有些生硬地说。
   “是啊,是啊,看得出来,你在这过得很好,大学真是养人的地方。”钟卫东搓着手,有些感慨,“就快毕业了,家里人可都盼着呢。”
   “钟书记,我的家里人都在这。”陶夭夭呛人地打断了钟卫东的话。
   不时有熟悉的同学路过,他钟卫东一口一个家里人,她跟这个农民有什么关系,同学猜疑的目光让陶夭夭恨不得即刻把眼前这个人赶走。
   钟卫东脸上有些挂不住,忍了忍说:“小陶,我知道,你的家人都在这里,但你是我们钟家未来的媳妇,我们也是你的家人。”
   “钟书记,我感谢你来看我,但是你也要明白,我是我,你们钟家是你们钟家,请不要混为一谈。”陶夭夭终于忍不住了。你钟卫东此行恐怕就是来确认这事的吧,这事迟早是要摊开说的,那就说个清楚,“钟书记,我感谢你给了我上大学的机会,这恩情我一辈子都记得,但是上学是上学,婚姻是婚姻,现在是新社会,恋爱自由,婚姻自主。”
   “咋的?小陶,上了大学,学会了耍嘴皮子,先前说的就可以一笔勾销了。”钟卫东有些动怒,恢复了些许书记的威严。
   “我……我……”陶夭夭有些怯火。
   “什么事,夭夭?”赵志明高大的身影站到陶夭夭身边时,陶夭夭瞬间有了底气。
   “志明,这是大辛圩来的钟书记。”陶夭夭把重音放在“大辛圩”,望了赵志明一眼,赵志明立刻领悟了。
   “钟书记,您好,您好!”赵志明热情地伸出手,“夭夭一直说起钟书记,对钟书记的大恩大德没齿不忘。”
   钟卫东有些迷惑地握着手:“这位是……?”
   “这是我同学赵志明。”
   “噢……”钟卫东有些恍然,“我是大辛圩的书记,也是小陶未来的大伯子。”
   陶夭夭求助地看了赵志明一眼。
   “这个……”赵志明搔了搔头,有些为难地说,“钟书记,夭夭的事我都清楚,但是要说你是夭夭的大伯子,这话有点不妥。”
   “这什么意思?”钟卫东拉了拉衣服,挺了挺身子说,“年轻人,我知道你们打的什么算盘,我可告诉你们,看清楚形势,这还是毛主席领导的天下,还不容你们这些反、资、修、坏分子们造反。你们以为上了大学,就可以抹清一切,年轻人,可别想错了。”又转过头对陶夭夭说,“小陶,谁也别当谁傻子,你几年没音讯,是不是嫌弃我们乡下了,你可看清楚了,这是你自己签的字,你自己答应的事,当初可没有人用枪逼你。”钟卫东抖动着陶夭夭无数次梦见的那张纸,陶夭夭本能地伸出手。
   “怎么?你还想抢回去,毁尸灭迹?陶向红,我可告诉你,别以为进了大学门,我就管不了你了,你始终是我们大辛圩的人,是我陶家的人。”
   “不,钟书记,你的这张纸是不合法的,也是无效的,陶夭夭是自由人。”赵志明试着跟这个傲慢的中年男人说道理。
   “啥,法?自由人?年轻人,我看你念书念糊涂了吧,可见毛主席他老人家的英明,你们这些资产阶级的娃就该好好接受贫下中农的再教育。我们乡下人只认理。这十里八乡都知道小陶是我们家人,是定过亲的。上大学这么多年都是卫良资助的。这上完大学就要完婚。”
   “我没有,我没有用过陶家一分钱。”
   “小陶,这话你可就不地道了,卫良的工友都知道他媳妇在外地上大学,他每隔一段时间就去给他媳妇汇款。”
   “可我都退回去了。”陶夭夭急了。
   “这我就不知道了。”
   一转头,又笑吟吟地说:“小陶,卫良把一切都准备妥当了,就等你毕业后回去把事情办了。”陶夭夭再次涌起想要打掉那张笑脸的冲动。
   “不,我不会回去的,我的家在这里,我绝不回再回那去的!你做你的大头梦去吧!”说完,拉起赵志明就走。她很高兴终于看到钟卫东拉下了脸。
   钟卫东气得几乎想要拍桌子,自己千里迢迢赶到这,没歇个脚,没喝口水,甚至没有听到一声问候,反倒让是两个刚长齐毛的男女给晾这了。看看这学府的气势,他也不敢硬往里闯。可是自己来这么一趟,难道就这样回去?他钟卫东什么时候受过这窝囊气。在校门外徘徊了半晌,钟卫东坚决地走向门卫室,跟那个一直盯着他的门卫说:“我是你们学校学生陶向红……噢……陶夭夭原籍地的村党委书记,我要见你们校长,我有事情反映。”门卫老头看看钟卫东一脸严肃的样子,吃不透他的来头,赶紧往校长室拨了个电话。
  
   四
   陶夭夭,不,这里没人叫她夭夭,她现在又成了陶向红。陶向红一脸木然地坐在房中,这半年极速的变化就像是一场梦。
   学校的批斗会,铺天盖地的大字报,现代“陈世美”出现在毛主席领导的光明世界,是这个时代的耻辱,是学校的不幸,时代及学校绝不容许资产阶级复辟。陶夭夭从学校默默无名一跃成为著名人物,人人对她侧目而视。校领导很快作出决定,开除该名嫌贫爱富,忘恩负义的现代陈世美,发回原籍。赵志明作为被资产阶级腐化堕落分子,同样被开除学籍,发回原籍。
   原籍,这里又岂是陶向红的原籍。
   屋外喧声震天,划拳声,猜酒声,骂娘声不绝于耳,钟家办喜事,村里人哪有不来捧个场的。三妹说,向红,今天可是你大喜的日子,一定要开开心心的。可是看看三妹的脸,似乎也不是开心的脸色。三妹是这场婚礼中女方唯一的亲友。是的,陶向红结婚了,嫁在了大辛圩,真正成为了大辛圩的人。
   陶向红再次回到大辛圩就落脚在三妹家,三妹已经有了两个孩子了,完完全全是一个大辛圩人。三妹叹口气说,这都是命,咱犟不过命啊。转头又强作欢颜说,至少你比我强,你进过大学校门了。看看我们的大学生,几年不见,白白嫩嫩,到底是城里养人哪。陶向红想回三妹一个笑脸,却不知自己笑得比哭还难看。
   陶夭夭离开上海,离开家,没敢跟父母说实话,她怕父亲承受不起。她只说回原来插队的地方看看,有点事要处理一下,然后在母亲担忧的目光中离开了。如今已经离家一个多月了,母亲的信早已追来了,可是陶夭夭不敢回信。今天是她的大喜日子,这本该穿上母亲亲手做的新嫁衣,由父亲亲手把女儿交给另一个男人的日子,陶向红却没敢吱一声。她这个女陈世美终于迷途知返,女大学生嫁入农户,村里的干部,镇上的领导都出席了这场婚礼,这是大辛圩值得夸耀的事。陶向红一整天竭力面带微笑,演好自己的角色,跟在新郎身后一桌桌敬酒。婚礼的奢华在大辛圩也是数一数二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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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按】人是有宿命的么?答案很多,有否定也有肯定,作者把《宿命》背景放在文革时期那个动荡的年代,读后令人几欲断肠,上海的知识分子家庭出生的陶向红插队大辛圩,成为大辛圩劳动模范,有名的“铁姑娘”然而在她回城的路上却布满艰辛,因为,陶向红为了早日逃出大辛圩迈向自己向往已久的大学殿堂,却掉进了大队公社钟卫东的卑鄙,龌蹉的陷阱里,答应毕业之后嫁给他身患残疾的弟弟,当主人公迈进大学校门时,我们是松了一口气的,正如赵志明所说,离开大辛圩天高地远,而且不正当的一纸契约是不会有效的,然而作者笔锋一转,最后让钟卫东取得了胜利,陶向红再次被遣回大辛圩与钟卫良结婚,在婚礼上最终酿成人命的惨剧,故事一波三折,结局却是如此沉重,而作者用了宿命作题目拷问天理何在?正义何在,作者文字功底深厚,塑造出的每个人物特点分明,故事说起不急不缓,引人入胜,大赞。【编辑:莹莹子期】【江山编辑部精品推荐017021725】

大家来说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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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楼        文友:莹莹子期        2017-02-15 17:18:22
  这样的惨剧希望永远不再发生,作者刻画人物太好了,我都想咬那钟卫东一口,呵呵.问好作者,期待下次精彩。
爱文字,写文字是我今生戒不掉的瘾
回复1 楼        文友:柳晓月        2017-02-18 07:44:18
  编辑老师辛苦了!感谢您的解读!祝安好!
2 楼        文友:程国栋小说        2017-02-21 11:28:03
  写得不错呀,如编辑所说,不急不缓,一波三折,个别文字有待精加工,还有引号有错。赞一个!喜欢你的文字。
回复2 楼        文友:柳晓月        2017-02-21 12:30:53
  多谢指正!感谢阅读!问好!
3 楼        文友:小人鱼在天堂        2017-02-28 16:18:56
  我在看,慢慢的。
河南省作协会员。西平县作协副主席、《西平文学》副主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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