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去看看外公刚支起的葡萄架。她很好奇，究竟是什么会让外公这个硬汉摔倒。
　　 后院，李小诺果然发现了一个新的葡萄架，是个极普通的葡萄架，高度不足两米，样子还有点枯槁，夏天的葡萄摘果后，它们的藤刚给缠了上去。
　　 看完葡萄架，她让一个不经意的残痕吸引。那株枝桠撑开像一把伞的梓树后面，有一束滑动而散开的光在白墙上，有它的引导后，李小诺很快注意到白墙角落。这时很像一部默片的，光影靠近墙基的时候一动不动，那留有一个浅墨色的字：早。真的是“早”。稚嫩得最后一笔——那一竖差点有些提不起笔锋的中楷。那是她学毛笔字时留下的痕迹，是个颜体字。
　　 看着它，仿佛有昆虫叫，而同时，一样是它，让李小诺看见了时间本身。一直以来，她在回避，拒绝回忆，而在这，时间正展开着它前所未有的迷幻，它已经杀了李小诺一般，于是，她清晰地看见了自己。她沉进了水井里，真是她自己，属于她而又不属于她的以前的自己，只是借此时候，水连同她的眼泪，伺机浮现而已。
　　 对于李小诺来说，她从小喜欢小事物，喜欢小狗，喜欢小字，当年，她站在墙底下，一笔一划地写，而并没有与其他同学一样用刀把它刻在桌上，或者树上、竹上。她写的时候，是父母远在海南的时候。后来，外公刷墙的时候也没有把它刷掉，这是她的过去唯一残留的地方，李小诺蹲在那，一点一滴，她想捡回来。等到外公回来了开门，在背后喊“李小诺”，她也没回过神。那阵，她几乎控制不住自己。
　　 6
　　 晚上，李小诺给成群的狗喂了粮，一个人下楼去。远远的大街上，断断续续传来《StreetBoy》，她独自穿过那条主干大道，为了去看一部狗血的电影。对，狗血电影。她想静一静。影院在时代广场，上次她和母亲玩电游的旁边。这次，她也没有叫上母亲。看着电影的时候，她比照着、预测着男男女女的命运，心里噼里啪啦，猛烈地随剧情撞击，她完全沉静在里面。直到这时，才觉得完全静了，真的静了，借此，她想去猜透剧本所有难猜的剧情，这剧情又是如此的难猜，电影看完，她头晕得很，余下她一个人踩着自己的影子走出电影院。
　　 不知怎么的，李小诺疯狂地想做做事情了，不去超市也不去和邢羽打球了，她去看望外公的时候，邢羽发来了微信，小诺，明天，去打球吗？
　　 李小诺想了想，没有回。
　　 这天，她从医院回来，她给所有的窗子都擦了一个遍，擦得明亮、光滑。擦窗玻璃的时候，她又看到了阳台上那瓶虎皮，叶子上就像水洗过，有点光芒一直游离闪烁，很亮很亮。
　　 那时，她眼角有闪动。母亲已经屡次三番说过它，后来，可能是她没太为一棵植物执拗，才没去扔。李小诺发愣，她在痛惜它吗？太阳太厉害了，如果再大，虎皮一定会晒焉的。她心里被蚂蚁咬去一块，有点撕心裂肺，连忙痛惜地浇了些水，完后，给它挪了个窝。这一切都忙完了，她拿来电脑，盘坐在地上，把从网上弄下来的东西下载到硬盘里。成群的贵宾犬过来，她看了下，让它自个玩着。
　　 那几天，李小诺喜欢看起母亲的眼角。母亲又再次犯起叨唠病，说每天要坐牢呆在医院。自从外公转到县城医院后，成群又忙着念她的经了。母亲的唠叨不会停息，这回唠叨的时候，是妹妹成群。
　　 感觉县城的空气越来越憋闷，从夜晚中都可以嗅到。这成了空气里的气氛，空调平稳的运转声中，似乎很寂静，很寂静，其中，蕴藏着无声的雨，似乎，雨快得马上要成为了瀑布。这会儿，巷子里噙满玻璃丝一般的空白。天还是很白的时候，李小诺透过刚擦过的窗子玻璃往外看，天空里像铺起一层沙，那些大大小小的玻璃球，都看不见了。
　　 她准备睡个午觉，休息下。晌午过后，哗啦啦，一束雨终于击了过来，敲打在窗玻璃上。
　　 预兆过后，从屋头那边，雨不留声响的开始倾泻，快如飞碟。十几分钟后，天上六点钟的方向，留出来粉红的光，像一朵很大的鸡冠花。光越开越大，笼罩所有屋舍、邻居家的空中小花园。巷子里，有鲜亮而饱满的雨丝吞食，像婴儿吮吸一般，有种少有的满足中的快乐感，而光和雨，跳跃着，周围已经变幻莫测。李小诺迷迷糊糊的醒来，惺忪的时候，她看见了放在床头柜那本有傅抱石作品的画册。仿佛看见一只金黄的狮子。
　　 擦窗子玻璃，有扇窗子没关，李小诺急忙套起衣架底下那双新买的亚麻布拖鞋，奔过去，等到回来，转到厨房里的时候，她跟母亲说，“妈，我要走了。明天就要走。”
　　 “随你，你看着行就好。”
　　 母亲迟疑了下才说，她知道李小诺是在跟她说后事。
　　 一家人都还没有吃饭，整天，母亲都没有说过话一样，拖着疲惫的身子自个在厨房里。她再也挪不动脚步了。她认认真真地听着女儿讲。李小诺还会说什么呢，莫非是怕去打球？唉。真是难以猜透。母亲刚把秋葵下锅，过水，等到捞上来的时候，她使劲的又愣了下。
　　 秋葵焯水后出来滑亮发绿的水汁，捞网的眼里溜了下来，随着轻微的金属磕碰声。藕断丝连。作为同样是那么脆弱的女人来说，母亲想，她又该说些什么，李小诺脚上穿的亚麻布拖鞋真是好看、素洁，走不走路，拼起来看都像蝴蝶。倘若，李小诺把它留了下来，她要不要穿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