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那是一时糊涂呀，谁让她长得那么清纯可爱？”
　　 “屠总，答应我一件事好吗？”
　　 “你说吧，十件我都答应。”
　　 “你把那个不识抬举的东西开除掉吧！我怕她会将咱俩之间的事儿泄漏出去。”
　　 “她敢？”
　　 “我心里不踏实嘛！”
　　 “好好好，宝贝，我答应你，答应你还不行吗？”
　　 “屠总，你把你的司机沈贺也开掉吧，我看着他心里都厌烦。”
　　 “这小伙子挺勤快的，哪里不好啦？”
　　 “他那是装出来的，为了这份工作，没办法呗！”我有点得意忘形了，“你不知道，昨晚我打电话喊他过来背你上楼的时候，他居然嘴里骂个不停，说你醉得像死猪一样，杀了你也没人知道。”
　　 “这小子真是这么说的？”
　　 “我会骗你吗？”
　　 “混蛋，我非让他滚蛋不可，亏我多年来还这么信任他？”
　　 “那是，屠总！您身边可留不得小人哪！”
　　
　　 四
　　 “姓名——”
　　 “郑秋芳。”
　　 “年龄——”
　　 “二十八。”
　　 “籍贯——”
　　 “江西省抚州市。”
　　 “说说你为什么会去犯罪。”
　　 “……”
　　 “现在低着头有什么用呢？”狱警说道，“郑秋芳，今天把你叫到这儿来，不是来批评训导你的，而是想跟你好好地沟通，把你的心结化解掉，让你能更快地通过劳动改造来改变自己。”
　　 “我……我……”
　　 “别结结巴巴了，你肯定是有心结的。”他继续说道，“和你同一批进来的服刑人员，他们早已经融入了这个团队了，而且有的还比你小。而你看看自己，来这儿已经一个半月了，做事情还是拖拖拉拉的，早晨起床每次都是最后一个，跑步也不按秩序，干什么事情都好像要给这个班组拖后腿似的。别的不谈，就是监狱里的那些规章制度，比你来得晚的学员都会背诵了，而你，到昨天都还背不出来，你说这种表现能让谁满意。好了，现在我给你时间，你把自己心里想说的话说出来，需要帮忙的地方我安排人去帮你。”
　　 我如释重负，心里压抑了太多的委屈和愤懑，我怎么不想向人倾诉呢？只是我特别担心狱警会没有耐心听下去，这么冗长的故事我想将它修剪得精致点，却又担心它不能表达原有的意思。于是，我还是慢慢地开始讲吧，不管讲述耗费我多少时间，我希望知心的人们能够理解我，理解一个罪犯无奈的人生之举。
　　 我能够回忆起的，并且也是愿意回忆起的，还是那个单纯美丽、善解人意的何雨佳，尽管后来的事实证明她根本不是这样的女孩，可我还是喜欢从那个阶段的她开始讲述。我们同在一家公司里，同在一间办公室上班，每天面对的繁琐事情几乎如出一辙。我也不知为什么，一向安分守己的我会突然间被公司里的屠老板看上，那种进退两难的感觉从此以后便时刻折磨着我了。他对我好，工作上很支持我、帮了我不少的忙，这些我自然从心里感激他。不过，倘若一直这样照顾下去，我的心里也会不安的；他对我越好，我就越感到自己亏欠了他，需要马上弥补他似的——这使我在心里形成了一种负罪感。很快，屠老板就亮出了他的底牌，他对我这么好是有目的的，他因为业务上的需要，经常要出入一些酒店或娱乐场所和生意场上的同仁们应酬，尽管有时他也在嘴上说一万个不愿意，但是为了使公司的业务能够维持在上升的状态，老板也不得不做出那样的妥协。每每有应酬的需要，他总是第一个想起我，似乎除了我就没有更合适的人选了。这让我在满足自尊心的同时，心里又倍感无奈。好说歹说陪着他去应酬了一次，并且说好绝对没有下一次的时候，结果隔几天的应酬又叫上了我。我真的避之惟恐不及。我不想失去这份宝贵的工作，但是心里又实在不愿意再陪着他去那些风光场面与一群逢场作戏的人打交道了，于是每天工作都处在一种忐忑不安的状态之中。我在心里保佑着，但愿老板今天没有应酬，但愿他的老婆打电话找他回去，但愿那些生意人全都亏得赔了钱——那样小女子就暂时安全了。
　　 不料，美女同事何雨佳却愿意替我解围，让我在这种矛盾的处境中不由得想感激她。当然啦，她并非为了我，而是为了她自己，她想引起老板的注意，她想慢慢地往大人物的身边靠。不过当时我还不知道她的险恶用心，不知道她对“老板之于我的厚爱”已经嫉妒很久了，甚至都有些怀恨在心。我还从心里把她当做好闺蜜看待，心里有烦恼事就口无遮拦地向她倾诉——我在这座陌生的城市没有亲戚、没有其他朋友，何雨佳是我最信任的人。在当时，我似乎也听几个男同事在背后议论雨佳，好像说老板的司机沈贺一直在追求她，她却果断地拒绝了对方，而把心思放在已有家室的老板屠志军身上。我从没有向雨佳打探过她的私生活，同事对她的议论我觉得未免太夸大其词。其实女孩子在这样的年龄里只是对爱情过于冲动，不管喜欢谁，她们本质上都没有错误。
　　 在老板最后一次“纠缠”我的时候，我又找个借口将那次机会让位给了何雨佳。她欣喜若狂，还表示以后肯定会好好感谢我的，她微笑地看着老板，心想她的“非凡才华”终于有了用武之地。我大大地舒了一口气，心情逐渐放松下来，却没有对雨佳背后的“黑手”，产生一点点质疑心理。可怜而单纯的我，可怜而痴情的沈贺，我们就这样白白地被这个坏女孩从背后捅了一刀。
　　 第二天的班组例会上，屠老板表扬了何雨佳，当然表扬的理由是她的服从意识强，一切以公司利益为己任，在平时的工作中从不斤斤计较。所有的管理人员都面面相觑，他们的眼睛好像在对着隔壁位子的同事说话，无声的抗议言辞在小小的办公室里传递。我看见那天何雨佳特别神气，兴致出奇得高，仿佛自己即将成为董事长的接班人，整个公司得由她使唤了似的。我还无意间瞥见了老板的眼神朝我这边扫视了一下，那扫视仿佛是一种蔑视，似乎我做了让他很抬不起头的事情，他得好好地报复我一番。我心里难过极了，这微不足道的一场应酬竟会将同个屋檐下的两姐妹拉往相反的方向，并且越拉越远吗，我不得而知。
　　 那天下晚班之前，也就是公司例会结束后的几个小时，屠老板将我叫到了他的身边。他笑眯眯地看着我，让我心里有种说不出来的滋味，不知道即将听到的消息是幸福还是灾难。
　　 “秋芳，你坐，你坐！”
　　 “屠总，找我有事啊？”
　　 “没事就不能和你聊聊天吗？”
　　 “哦！”
　　 “秋芳啊！你平时的工作态度挺让我满意的，你为公司做出的牺牲，我也都记得。但是有个现实的情况我得先向你透露一下，现在的外贸公司那么多，生意越来越难做，同行之间的竞争也急剧加速，如果不再抓牢那几个老客户，继续拓展新客户，公司的业务恐怕很难再做下去了。所以，从下半年开始，我们的应酬会继续增多，超出额定上班时间的‘工作’也会比之前有所增加。其实我也不希望这样，但是没有办法。老话说得好，你做一行，就得适应它的生存规则，学会它的游戏法则，否则就可能惨遭社会淘汰。秋芳啊，你明白我说的话了吗？”
　　 “屠总，你是说要我学会这个……”
　　 “这是不是对你有点委屈啊？”
　　 “我只是个小地方出来的姑娘，见不了大世面。”
　　 “秋芳，你是个好姑娘，我也不为难你，我尊重你的选择。”老板突然开恩道，“这么跟你说吧，现在行政部门的工作量减少了，我可能只要一名秘书就可以开展工作，你考虑一下，秋芳！如果你能够胜任这个岗位，我当然更加愿意留用你。”
　　 “你要辞退一名秘书，在我和何雨佳之间？”
　　 “情况是这样的。”
　　 “啊，我有点舍不得（这份工作）。”
　　 “秋芳啊，我也舍不得你离开。但是，真实情况我都已经说了，公司的业务需要要求秘书必须会喝酒、会唱歌、会帮忙应酬客户，可是，这些东西不是你所厌恶的吗？”
　　 “屠总，我真不明白，当秘书的为什么还需要干这些勾当？”
　　 “秋芳啊！这就说明你的觉悟不高了。同样是在办公室里打打字、填写表格，谁不会做呀？一个大学毕业的小伙子难道就干不了，我非得招像你们这样的年轻美貌、如花似玉的姑娘啊？不要怪这个社会残酷，要怪只能怪自己太缺乏处事技巧了。”
　　 我终于听明白了，现在是彻底听懂了老板的意思。所谓生意难做、竞争激烈、精简办公室秘书，这些统统都是托词。真实的用意，就是自己不需要我了，叫我可以另寻出路。
　　 “屠总，您的意思是，您需要辞退我？”
　　 “我也是没办法啊。公司业绩不好，估计以后还要慢慢地裁员，秋芳，你的性格太固执了。”
　　 “没事的，您不用向我道歉。”
　　 我去人力资源部办理了离职手续，顺便将办公室里的私人物品清理回家。我已经精疲力竭了，独自挎着背包站在公司门口的林荫道上等汽车，不经意间，却看到了沈贺从我身边经过。他一副垂头丧气的样子，好像无故地被别人羞辱了似的。
　　 我向前去打招呼，“嗨，沈贺，你好呀！”
　　 “好什么好？我都已经下岗了。”他说。
　　 “下岗，怎么回事？”
　　 “我被老板辞退了。”
　　 “啊，你也被辞退了？什么时候的事儿？”
　　 “就在半个小时前，怎么，难道你也……”
　　 “是啊，他说公司裁员，秘书需要身兼二职。我没有那个‘能力’，所以他叫我回家了。”
　　 “他不会真的需要裁掉一大片人吧？”
　　 “他跟我说是需要裁员。”
　　 “不管以后怎么样，至少咱俩都没有机会替他效劳了。”沈贺说道，“唉！秋芳，你说我们以后去哪里上班好呢？”
　　 “你走你的路我走我的路呗，这个我可管不了你。”
　　 “不是让你管，我教你帮我建议建议。”
　　 “我自己都失业了，脑子里一片空白。你教我帮你建议，有好主意我还会迷茫吗？”
　　 “要不这样吧，秋芳姐！咱们互相留个电话号码，到时候找到事情可以互相联络一下。”
　　 “好啊！”
　　 就这样，平时沉默寡言、和我鲜有接触的司机沈贺，因为两人特殊的被辞退事件而瞬间被拉进了距离。尽管那天我们聊得很简短，但是我对他的印象却由此增加了好几倍。仿佛我们本来就是一对相识相熟的朋友，只是之前的特殊身份让彼此暂时疏离，某天那层隔膜被打开，本该相熟的朋友就这样熟识起来。
　　 离职之后的那几天，我几乎每晚做梦时都会不由自主地梦见何雨佳。有一次梦见我俩在一起陪老板喝酒唱歌，另一次梦见她跟一个男人结婚了，而我去给她当伴娘；还有更离谱的一回，我梦见她光着身体跟老板屠志军睡在办公室的沙发上，当我破门而入时，却被老板痛骂一顿，羞愧而出。每当从梦中醒来，我的心脏都会砰砰直跳，好像做了亏心事的人倒成了自己，整天生活得一点也不痛快。我想尽快找份工作，结束这糟糕的回忆。
　　 不曾想到，被辞退后的我却被何雨佳主动邀请，我们在东瀛餐馆见了面。那次沈贺也在我俩当中坐着，估计是雨佳自已邀请他的。“你们随便点菜得了，今天这一餐我来买单，谁也别跟我抢。”她的畅快直爽让我和沈贺都对她消除了戒心。
　　 这当中大家自然谈到了屠志军其人其事，因为没有他的公司我们不可能彼此相识。何雨佳笑道：“都说天下乌鸦一般黑，我看屠总也不例外。你们别看他平时待我们和蔼可亲，见到客户都是笑嘻嘻的一张脸，其时他心里的计谋多着呢！做生意的人，哪个心里不揣着小算盘啊？”
　　 “这个我还真没看出来呢！”我接着雨佳的话，说道，“老板平时待我不错，工作上也比较信任我。只是这次突然变脸，以公司裁员的名义把我辞退，我心里真有种说不出来的难受。想想自己待在公司也有三四个年头，和各个部门的员工都已经混熟了，要我一走了之，还真有些舍不得呢！”
　　 “秋芳啊！你别怪我说话直。我平时那么劝你，你为什么都不听一句？屠总对你那么信任，你却每次找借口拒绝他。”
　　 “难道他就因为这件事情？”
　　 “别用自己的纯真去考验男人的心胸。”
　　 我叹息一声：“我当时就有一种预感，再这样下去，总有一天我会得罪他，令他生气的。没想到这个念头真的变成了现实。”
　　 她不屑地看了我一眼，好像对我遭到这样的报应感到自满。我们各自给杯中倒满啤酒，然后互相敬酒，好像那是一顿散伙饭，对我们多年的友情暂时划上一个分号。沈贺在此期间一直在喝闷酒，直到何雨佳用脚踢了踢他，他才意识到自己坐在我俩之间。
　　 “沈贺，别去想了。之前的事情我有对不住你的地方，还请你多多原谅。”我不明白雨佳因为何事而向他致歉，但是我接着听下去。“屠总那边的事你也别计较了，他有他的小算盘，有他的权力，我们奈何不了他。”
　　 “可是我也兢兢业业地为他开了五年车子，没有功劳总有苦劳吧！他怎么做得那么绝呢？”
　　 “你平时肯定有得罪他的地方。”雨佳狰狞地笑道，仿佛我和沈贺都是职场失败者，只有她一个人笑到了最后。
　　 “我真想不通哪里得罪了他，这只忘恩负义的蠢猪！”
　　 “算了吧，沈贺！咱们喝酒，别提那些扫兴事。”
　　 在我的提议下，三个年轻人暂时摆脱了屠志军的话题，可是我们却发现除了职场的鸡毛蒜皮外，根本找不到其它可以沟通的话。或许我们之间有一堵墙在阻隔着心灵的交流，大家都有自己的知心话，可是堤防着别人，不敢完全将它倾诉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