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
　　 真是个人渣，屠志军这只老狐狸真不是个东西。当年他口口声声地说爱我，说他会给我想要的一切，到今天才发现这些诺言仅仅是逢场作戏的谎言。只可惜我轻信了他的话，误把虚情假意当做真爱，我在这段“感情”里陷得太深了，我无力自拔。
　　 想想自己那么对待把我当亲姐妹的郑秋芳，那么陷害一心在追求我的司机沈贺，心里真的感到挺过意不去的。可是，现在后悔还来得及吗？沈贺再也不会来到我身边了，当年那个为了送玫瑰花而苦苦等在公司门口的小伙子，说不定他真的就是天底下最在乎我的男人。我命中注定就该被人抛弃，这是我给自己挖掘的“坟墓”，我要以我的青春来偿还罪责。
　　 我又一次将自己灌醉了，前几天的生活都是在浑浑噩噩中度过的，看不清脚下的道路，也不知道自己下一步该走向哪里。头顶的夜空在旋转，在我的脑海里在我的心脏里在我的灵魂深处旋转，夜空的星星在嘲笑我，嘲笑我的无知、嘲笑我的愚昧、嘲笑我的忘恩负义。“妹子，你怎么啦？”无形中听到一个微弱的声音，我还是睁不开惺忪的醉眼。“妹子，你喝醉了是不？”有一双手温暖地抱起我的身子，难道是遇见好心路人了。
　　 “何雨佳，怎么是你呀？”
　　 我疲惫地睁开眼睛，“郑秋芳，是你？”
　　 “何雨佳，你怎么会躺在大马路上？哦，肯定是喝醉酒了是吧？快把电话给我，我给屠志军打电话。”
　　 “打他干嘛啦，他跟我有什么关系？”
　　 “他不是你的老公吗？”
　　 “我跟他又没有结婚过……”
　　 “不会吧，你们当初在一起就说马上要结婚了……”
　　 我的泪水吧嗒吧嗒往心里流，在昔日的好姐妹面前，在昔日曾经遭我报复而至今仍蒙在鼓里的秋芳面前，我哭都哭不出来。何雨佳呀何雨佳，你也会走到今天这一步，我只得暗自嘲讽。
　　 “没有结婚，我们从来就没有结婚过。”我说道，“秋芳啊，他公司里招进了一名更漂亮的秘书，把我甩掉了。”
　　 郑秋芳端详着我的脸，此刻我也更加清晰地看清了她的表情。她的表情与其说是在怜悯我，不如说是在质问我。她质问我为什么要那么傻那么糊涂，把自己的青春交给一个不负责任的骗子，到头来落得人财两空的境地。然而郑秋芳没有那么问我，她只是默默地看着我的脸，用手拂去我脸上的泪痕（大概我已经哭了吧，只是自己不愿意承认罢了），仿佛她也为了我的经历而难受。“不哭，不哭，没事的，再大的坎也会过去的。”她安慰我道。
　　 “秋芳姐，我现在是什么都没了，什么都没了。”
　　 那时我居然把背后暗算她的事情忘得一干二净，我真是个恬不知耻的女人，上帝惩罚我没有错。秋芳依然紧紧抱着我没有松手，估计她确实还不知道当年的自己是怎么被解雇的。
　　 “别担心，不是还有我这个好姐妹嘛！”
　　 “我没有家，也没有工作，我就像个流浪儿一样步行在这个城市的大街小巷。有的吃吃一顿，没的吃那就饿一顿；以前没钱了还有人借给我，现在连之前那些认识我的人都像一阵风似的飘走了。秋芳姐，我真的不知道自己怎么办才好啊？”
　　 “那你这几天都住在哪里呀？”
　　 “住在泰丰旅馆的地下室里，那儿房租全市最低价。”
　　 “屠志军真的就没来管你过？”
　　 “我们早就分手了。”
　　 郑秋芳注视我的眼神越来越迷茫，我真恨不得她痛骂我一顿，或者扇我一个耳光更好，可惜善良的她根本不会那么做。
　　 “这样好了吧，雨佳！”她说道，“现在你先跟我回家，暂时在我家里住下吧，我给你腾个房间出来。明天你再去泰丰旅馆搬东西，今天你走不动了，咱们打车回去吧。”
　　 多么温暖的一席话啊！倘若换做是位漂泊异乡的浪子，她一定会感动得热泪盈眶。可惜现在的我却不配领受这些恩惠，我犯的错误太严重了，秋芳对我如此热心帮助，我更加无颜面对她。
　　 秋芳拦下了一辆出租车，车门打开，我们一起坐在后座位上。透过反光镜，我看到了自己憔悴的面容，几乎无法跟郑秋芳的细嫩肌肤相媲美。我低下了头，羞愧难当，无地自容。
　　 来到了秋芳家里，见到面积宽敞，布置得井井有条的房子，我的心里更像打翻了五味瓶。忽然，房里的电灯亮了，响起一阵磁性的男子嗓音：“秋芳，今天那么晚才回家？”
　　 “对了，你出来看看，我领回了一位贵客。”
　　 一个再熟悉不过的身影出现在我眼前，沈贺，屋里的男主人居然是沈贺，这是怎么回事？
　　 他见到我也大吃一惊：“何雨佳，你怎么会……”
　　 两道目光一齐射向郑秋芳，幸好她及时向大伙解释。“我在回家的路上无意间遇到何雨佳，她说住旅馆不方便，于是我就把她带回来了。”接着她转向我，向我解释道：“雨佳，这位是我的丈夫沈贺，我们今年年初刚领的结婚证，还没来得及通知你呢！这不，趁现在刚好让你们叙叙旧呀！”
　　 我半天没有反应过来，这不是开玩笑吧？沈贺——曾经死心塌地追求着我的男人——郑秋芳——曾经让我嫉妒得要死的好闺蜜，沈贺——曾经遭我报复和陷害的好男人——郑秋芳——曾经遭我报复和暗算的傻女子，他们两人凑成一对儿，这可能吗？
　　 “是不是不相信自己的眼睛呀？”郑秋芳得意洋洋地在旁边炫耀着，刺得我的心好痛好痛。
　　 “说实话，真得感谢当年被屠老板解雇呢！要不是当时被生存所逼迫，要不是两人一起去劳务市场找工作，到后来一起开始创业，有可能我和秋芳还不能走到一起呢！”沈贺在一边说道。
　　 “真是命运的安排哪！”秋芳说道。
　　 都怪我，当年的自私自利，竟然无意中撮合了一段感情；而为了利益不择手段地去攫取的人，到头来却没有得到想象中的爱情。上帝真是个爱捉弄人的妖怪啊！
　　 郑秋芳告诉我，失业后的她并没有重操旧业，而是和沈贺一起，应聘到了某家私有制印刷企业打工。在厂里她们从事的是最基层的操作工，没有可以炫耀的技术，也不靠圆滑的嘴巴吃饭；充其量她们靠自己一双手，在单位时间内尽可能多地完成产量来赚点加班费。干了两年之后，两人辞职开了一家文印店。
　　 秋芳说，她们的感情是在印刷厂工作期间开始升温的。辞职之前的一个月，两个人已经订婚，所以文印店是以夫妻二人的名义开起来的。创业之初，困难重重，最主要的资金投入方面，秋芳也得到了她朋友的帮忙。后来文印店经营了半年之久，先前借的钱也慢慢还清了；随着业务的不断增多，小两口的日子也越过越红火。
　　 第二天，我退还了旅馆的钥匙，把整箱整箱的行李拖到了郑秋芳家里。虽然欠着她很大的人情，我还是听她的话厚着脸皮蹲在了她家里，因为目前的我实在没地方可以去了。开始几天，我的心里满怀着愧疚，可是随着时间一天天过去，这种愧疚之情也渐渐地淡化了，相反恐惧之心占据了大部分。害怕什么，当然是害怕我当年的不义之举会被郑秋芳发现，那样非但我们做不了朋友，而且我以后的日子也会完全失去着落。对于沈贺，我想最好的相处方式还是应该和他保持适当的距离，这样不论对于郑秋芳还是对于我，可能都不至于产生尴尬。
　　 许多好事还是出乎我的预料的，郑秋芳居然把我聘请到她的文印店里当帮工，而且开出的薪水不比我之前在外贸公司做秘书时候的低。我当时真是感动得无以言表，看来秋芳的确不知道当年她为何被屠老板辞退，她在心里还一直惦念着我俩之间的友情呢！我该怎么办才好？如果把事情的真相说出去，她会原谅我吗？如果压在心底一直不说，我的良心就不会受到谴责吗？
　　 文印店虽然规模不大，生意却是红红火火，不知道秋芳沈贺两口子到底施了什么法术，能让自己的口袋日进百金。业内人士都知道，现在文印店的生意是越来越难做了，规模大的都往大学校园里搬，否则就没生意；规模小的或是离学区较远的文印店，每天就接待鸡毛蒜皮的几桩文件打字、证件复印等等，你能赚得了多少钱？租赁店铺、购买复印机、打印机又需要大笔的投入，这些成本从哪里去收回？幸好郑秋芳发现了一条经营的新路子，她跟当地的一些中小学校校长联系，把他们学校里的复印教学资料的业务承接过来，以比同类文印店（竞争对手）低的价格，和他们进行长期合作。你想想看，学校里有那么多的资料、试卷需要复印，每所学校又有那么多的学生，仅仅按人头计算，这也是笔不小的数目。在洽谈业务的过程中，郑秋芳也知道很多学校领导起初并不赞成把业务交给文印店去做，因为他们自己的学校里有文印室，聘请了专门负责打字复印的兼职员，为何还要把这笔钱给别人赚呢？郑秋芳就告诉他们，学校里的打字机复印机由于使用年限久远，很多已经处于或即将处于“衰老退休”的时段，让这样的机器上岗操作，承担大量的复印工作，势必将它们推向毁坏或报废的边缘。如果学校聘请一名专业的维修工对机器进行定期维修，那需要一笔很大的费用，甚至比聘请兼职的打字员的成本来得更高昂。那样算起来就不划算了，校长们明白了其中的道理，纷纷接受了郑秋芳的提议。将学校里那些大量的复印业务全部送给她的文印店去处理，留下少部分文件打字方面的工作给打字员做——那样打字员的牢骚也没有了，他不会动不动就缠着校长叫他给自己加工资。而对于郑秋芳的文印店，她惟一需要做的就是把复印资料的质量提高，并且在规定的时间里提供送货上门服务。这些细心的服务得到了客户的好评，时间一久，她的口碑越来越好，业务量也逐渐增多。
　　 不巧，就在这个时候，郑秋芳忽然发现自己怀孕了。这原本是件大快人心的事情，可是她却异常担忧，她说现在店里的业务正是繁忙之时，如果请产假生孩子，势必会无暇顾及店里的事务。但是沈贺非常喜欢孩子，他想当爸爸已经想了好久了，自己无论如何不能让他失望。所以思考再三，她决定还是先把身体保养好，把孩子健康地生下来。至于店里的业务，再怎么不放心也要先搁下了，只是有时候提醒沈贺，要他多去拜访客户，和他们保持紧密联系，以免到时被其它文印店抢夺过去。
　　 “你那么不放心我就别生孩子了，天天坐到店里来当我们的督导。”沈贺被她唠叨得不耐烦时，总会随口骂出去。
　　 这时候，两口子总会避免不了地拌拌嘴。我以为那在家庭生活中是很正常的事，殊不知，沈贺却由于这些琐碎事儿抱怨在心，因为每次拌嘴吵架，最后胜出的都是郑秋芳。不论他有理没理，秋芳都对他不依不饶，仿佛她要以自己的势力和智慧来掌控整个家庭的“行政大权”。
　　 沈贺的郁闷和无奈常常浮现在我眼前，在我正式成为文印店的一名员工以后，和沈贺的接触逐渐频繁起来。从开始的有意躲避他的目光，到现在的敢于正视他的言谈举动，我发现自己在郑秋芳家里的状况忽然起了微妙的变化。也形容不来这种变化缘何产生，反正现在的何雨佳不再像刚刚进入这个家庭时怀揣着一种负罪感，她有愧于郑秋芳，可她不像只老鼠那样东躲西藏。
　　 自从秋芳怀孕后，沈贺在店里的时间却逐渐增多了。我曾经告诉他，店里的事务交给我和另外那个女孩（雇员）就行了，实在忙不过来那就再招聘一个人。这段时候做丈夫的应该守在女人身边，像位贴身保镖似的伺候她的生活和饮食，不应该太疲累于工作中。沈贺却笑笑回答：“没事的，她自己照顾得过来。等到生完孩子再替她请个保姆不就得了。”
　　 天底下哪有这么当丈夫的呢？我当时就纳闷了。然而，别人的家事我又不能过多地盘问。
　　 有一天，在文印店工作时，沈贺无意中拉了下我的手臂。我以为他在跟自己开玩笑，随口说道：
　　 “现在是上班时间，别那么不正经。”
　　 没想到他又一把将我拉到身边，“什么叫不正经？”
　　 “沈贺，你怎么能这样？”见店里没有顾客，我放开嗓门嚷道，“你是有老婆的男人，我跟你不一样。”
　　 “老婆？哼！我可不希望有个一辈子监督着我、管制着我的像监狱长一样的女人给我当老婆。我活得很累很累，我是个男人，我需要自由、需要隐私、需要尊严。”
　　 听了他的真情抱怨，我不禁更加纳闷了。“又怎么啦？谁没有给你自由，没有给你尊严？”
　　 “你这不是明知故问吗？”
　　 “你说的是郑——秋——芳。”
　　 沈贺点点头，没回答我。
　　
　　 六
　　 “郑秋芳。”
　　 “到。”
　　 “请把监狱里的规章制度熟记一下，明天早上背给我听。”
　　 “好的。”
　　 “还有其它问题吗？”
　　 “我——我那个……”
　　 “好的，我明白了。你的故事没说完，你的心结还没有打开。这样吧，我给你时间，咱们明天再说好吗？你晚上睡觉的时候可以慢慢想想，除了你的那位好闺蜜以外，你自身有没有需要反省的地方。”
　　 “好的，教导员。”
　　 教导员的谆谆话语提醒了我，也许在何雨佳昧着良心背叛我的同时，我自身也有许多值得反省的地方。我真的应该好好想想了，那天晚上在宿舍的钢丝床上，我翻来覆去睡不着觉。我太委屈了，我太善良了，也许，真正的原因是我太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