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然全班静下来，我抬头一看，牛国浩站在讲台上，手里抱着一摞新书，站在他旁边的，是那个今天早上从黑色轿车上下来的少年。
　　 坐在我前面的脑残女生惊呼一声：“哇，好帅啊！”
　　 牛国浩独自在讲台上面张望着，自言自语：“让你坐在哪里好呢？”这时，全班都屏住呼吸，换作任何一个人，旁边坐着一个眉眼如画的少年，都会觉得心情愉悦。
　　 “我坐后面好了。”少年将目光转向我旁边的位置，很爽朗的声音。
　　 对视的那一瞬间，我莫名有点心虚。
　　 “不行不行。”牛国浩一边皱眉一边摇头，走向第三排中间的位置，对一个平时十分顽皮但却成绩超好的男生说：“你坐后面去。”
　　 “算了算了。”全班人注视着白衬衫少年走向牛国浩，拿过那一摞的书本，然后径直向我走来。
　　 牛国浩轻叹一声，注视着向我走来的牛书瀚，他慈爱的目光在看到我后瞬间崩塌，他斜了我一眼，我同样瞅了他一眼，继而趴在了桌子上，想着那道政治题目是不是答案印错了。
　　 旁边的男生将他的书本塞进桌洞里，然后坐下来。虽然把头扭到了另一头，但我鬼使神差地觉得他在注视着我。
　　 “同学，你好。我叫牛书瀚。”他略带磁性的声音正从我耳朵上方响起，温热的带着轻浅呼吸的声音像是阳光一样，一字一句灌入我的耳朵。
　　 我面无表情地起来，瞟了他一眼，拿起铅笔，在桌子上画了一条三八线。
　　
　　 四
　　 关于牛书瀚是牛国浩儿子的事我也是几天后才知道的。听说之前在北京上学，大概是因为户口问题才回到老家。
　　 牛书瀚倒是继承了牛国浩的好皮相，只是看起来有点像是冒着傻气的红狐狸。
　　 自从知道牛书瀚的身份以后，我对身边的这个男生更加鄙夷，听说牛国浩对他儿子宠爱有加，哼，怪不得费尽心机都要多捞点钱和人情，最后悉数为儿子的人生奉上。
　　 我的物理和数学出奇地好，考试两次都是单科状元，所以每次数学课我总是在捉摸英语语法和背单词，至于物理课，牛国浩的课，我总是在睡觉。
　　 一个星期过去了，我没和牛书瀚说过一句话，牛国浩让他当班长，每周一的自习和周日的全天自习，牛书瀚会坐在讲台上，考察纪律。
　　 有一天，年级校长来巡查教室，一眼看到了在座位上发困的我：“周莫雨！你看看你成天像什么样子？”
　　 我有些发困地站起来，昨天晚上做完练习题目已经一点多的样子，大脑不经思考似的就脱口而出：“嗯，是的。”
　　 校长估计没想到我会这么回答，明显气炸了：“书瀚，带她去找你们班主任，都无法无天了。”
　　 校长一直盯着我，等我真正明白是怎么回事时，牛书瀚已经走到了我身边：“走吧。”
　　 我冲着他笑笑，盯着他清澈的眸子：“凭什么？你算老几？”像是在质问校长，又像是在自嘲。可是我却盯着无辜的牛书瀚的眼睛。
　　 你感受到了我内心深处的痛苦和绝望了吗？少年，如果我把这一切都转接给你，那么我内心的毒瘤会不会停止蔓延，我会不会因此而感到些许快活呢？
　　 校长也真是好脾气，他见局面僵持不下，于是亲自请来了牛国浩。
　　 牛国浩进来时一脸的怒气冲冲，他几乎把眉皱到了下巴，一把拽过我：“给我过来。”没想到的是，牛书瀚也一起跟了来。
　　 “对不起，班主任，是我没提醒她。”牛书瀚先开了口，我将脸扭向别处，拳头紧紧地攥着，泪水又瞬间溢出了眼眶。我能怎么办？我该怎么办？
　　 “书瀚，不是你的事，你先出去，我跟她谈谈。”
　　 男生看着我沉默了一会儿说：“好。”
　　 门轻轻地扣上后，牛国浩立即变了脸。
　　 “不想上学就给我滚，没人要你这败类。”
　　 “当然要上啊，我还要考上大学后回报你呢，国浩老师。”我还没说完这句调侃的话，牛国浩立即接过话茬，“看来不罚你是不行了啊？”
　　 “老师你不是一直都在惩罚我吗？”
　　 “那对你来说不是惩罚，是享受，给你来点儿真的。”
　　 说完就揪着我的领子往外冲，出门的那一刹那，映入眼帘的是牛书瀚那张困惑的脸。他背倚着墙，那忧郁的气质，像是与青色的墙融为一体。
　　 牛国浩也有点惊讶：“你，你没回教室？在这儿站着干嘛？”牛书瀚疑惑的神情在看到牛国浩使劲攥着我的领子时瞬间荡然无存，他皱皱像剑一样的青眉，默不作声地拨开牛国浩攥着我领子的右手。
　　 “你们要去干什么？”
　　 “哟，都说父子连心，你难道不知道你爸要怎么惩罚我？呵呵，也是，你爸把你宠成宝贝疙瘩，怎么舍得动你一下呢！”眼泪真是这世界上最脆弱的东西，我的眼泪簌簌而下，眼前的人模糊得只能看到一个比我高出一个头的人影，我狠狠地瞪着眼前的这个人。
　　 他注定要成为我周莫雨这辈子最恨的人，没有之一。
　　 眼前的少年没想到我会用那么狠、那么恨的语气，愣怔的瞬间我就被牛国浩拽走。
　　 他把我拽到操场，要我对着四百米一圈的操场跑二十圈。
　　 “爸，你怎么能这样？”牛书瀚不可置信地望着牛国浩。
　　 我扬起泪涕横流的脸：“别他妈的给老子装好人！”
　　 “你丫的，不收拾你就无法无天了！”牛国浩说完后就把我甩出去老远，我踉跄着，最终不敌重心摔倒在地。
　　 牛书瀚还在跟牛国浩坚持，我站起来开始小步跑。没有什么大不了的，是吗？跑步能愉悦心情，也能提高体能，对吧？
　　 只是一直跑着，秋风拂过，怎么也拂不去在眼角汹涌成灾的泪。
　　 牛书瀚追上我：“我跟你一起跑。”
　　 “滚！”我粗鲁地推开他，然后不回头。牛国浩在远处叫唤着，我冷哼一声：“别装了，不用你老子做了恶事，然后由你这个儿子来假好心。”
　　 “你到底跟我爸有什么纠葛？”牛书瀚继续在我身后跑着，他问得很急切：“我应该怎么做才能帮他弥补？”
　　 “你永远弥补不了，牛国浩是我这辈子最恨的人，”我顿了顿，看向后面比我高很多的那张天使的面孔：“你也是。”
　　
　　 五
　　 就这样，日子平淡又波澜起伏地过着，今年的雪飘得有点早。
　　 我从小就是一个特别怕冷的人，所以即使才刚入初冬我就找了件棉大衣披着，然后被牛书瀚笑：“哇，你穿得好厚实啊！”他夸张的神情让我觉得无聊，我像往常一样将头扭向窗外，模模糊糊有一层雾气。
　　 牛书瀚缓解尴尬似的搓搓手，然后对着手哈气。他的手其实很好看的，骨节分明，纤长有力。一边哈还一边看我的反应，真是幼稚地可笑。
　　 第三次月考成绩出来了，我想成为全校第一的愿望被一个人轻而易举的打败，这个人，是牛书瀚。我再也不是班级第一的丰碑，虽然屈居第二的我在全校的排名成绩是第三。
　　 “嘿，你很不错啊！”男生冲我笑笑，扬扬他手中的有着各科名次和总名次的成绩单。
　　 见我不说话，牛书瀚又故作惊讶地“哇”了一下：“你数学成绩那么好？”接着就是无尽的感叹：“语文成绩也，哇，你的英语选择题竟然满分？”
　　 我持续翻着白眼，想着这次调座位，一定要把这个话痨给弄走，他不走我走。
　　 牛国浩在班会上讲话的时候，我突然肚子疼得不得了。赶忙用刚接了的热水捂住肚子，可是无济于事。明明是大冬天，我疼得冒了汗，手不断颤抖着，揪心地疼。
　　 “周莫雨，周莫雨。”看我不对劲，牛书瀚推着我的胳膊，可是我已经顾不得其他，痛苦地把头枕到放在桌子上面的胳膊上。
　　 “不行，先去医务室。”可能牛国浩在讲台上太投入，他丝毫没有发觉来自教室角落的小动静，当牛书瀚把我扶起来，然后把我揽到他背上时，牛国浩突然滞住。
　　 “书瀚，你们干什么？”
　　 “医务室。”我还记得当时的感觉，在少年的背上好像有一阵风呼啸而过，我把沉重的头埋在他的脖颈，他轻轻地说着：“别怕，莫雨，我保护你。”
　　 其实我知道，是沉积已久的胃病。在知道自己没有助学金以后，我为了惩罚自己，也为了省钱，经常晚上不吃饭，早上也只啃一个白馒头。
　　 医务室的老头逮着学生就猛敲一笔，弄了半天，他说不出一个所以然，只说要输葡萄糖。
　　 “不用了，太贵了。”我自嘲地笑笑。
　　 “不，要输，钱我掏。”
　　 “你以为有钱了不起吗？”我的嗓门一下子变大，把牛书瀚惊得目瞪口呆。
　　 “你花的钱还不都是从你老爹那张脏手里拿的？”
　　 眼前的少年一滞：“周莫雨，你说什么？”
　　 “够了，牛书瀚，老娘受够了。”
　　 我说完后径直走到门口，看到在外面徘徊的牛国浩，那样的人不值得我看第二眼。
　　 班里调座位，前三十名自己选，我的位置是固定的，永远的最后一排的那个角落，牛书瀚的位置也是牛国浩安排好的，他被安排到了第三排的绝佳位置，我们之间隔着海角天涯。
　　 谁知牛书瀚私自赖着不走，他和坐在我同桌位置的那个人换了位置。
　　 我心里乐呵着，原来牛国浩有一个这么不让他省心的儿子。
　　 于是我说了这个学期第一句看似对牛书瀚没有恶语相向的话：“你怎么不去坐第三排？”
　　 牛书瀚受宠若惊似地挠挠头：“还是后面好，没有老师提问，也不用考虑小组合作需要讲解题目。”接着他看着我说：“最主要的是，我也有你这个伴儿啊！”
　　 他其实说错了，那只不过是为了迁就才说出的话。本来坐在那里的是我，没伴儿的应该是我。可是，牛书瀚，我们最终也做不了朋友的。
　　 “所以，你是因为，我爸没给你应得的全额的助学金才那么恨他的？”
　　 我垂望牛书瀚良久，他清亮的眼睛里发着光。
　　 “不全是，说实话，你爸人品不行。”
　　 “你……”
　　 “听不了这种话你就赶紧走，这个角落容不得你。”
　　 “不是啊，那我把钱还给你，你就别对我生气了，好不好？”
　　 “凭什么？为什么？”
　　 “因为，因为做错事的不是我。”
　　 “真是个败家子，”我笑笑：“如果你爸知道你这么求我，会不会吐血而死？”
　　 “你是生来嘴就这么毒吗？”
　　 “没有啊，我是无能。不能像你爸一样做一些伤人心的勾当，只能在心里默默吐槽一下了。总而言之，被你爸训练的，他可真是我人生中最重要的导师。”
　　 牛书瀚被我说得脸色红了又绿，最后只能靠做数学题来发泄闷气。我常想，大概这就是因果吧，牛国浩欠下的债，终究要让牛书瀚来还。
　　 牛书瀚换座位的结果就是牛国浩把我叫到办公室火冒三丈。
　　 “这是他自己要换的位置，又不是我逼着他。”我说得义正言辞，想着眼前的这老头病得不轻，自己教子无方还来怪老娘：“他自己赖着不走，我有什么办法？”
　　 “你……”牛国浩被我气得手直哆嗦，随之而来的是一个干脆利落又响亮的巴掌，牛书瀚就是在这时候推门进来，我承受不住脸上的火辣，一下子蹲坐在地上。
　　 “你在干什么？”牛书瀚不可置信地看向牛国浩，牛国浩脸上的惊愕不比他少。
　　 牛书瀚扶起被扇得晕头转向的我，牛国浩来拽他，他大叫了一声：“走开！”那一刻，我突然好感动，我有多恨牛国浩，就有多爱牛书瀚。
　　 他把我带到操场，自己到医务室拿了药，我抬头看看在寒风中傲立的梅花，心中还是有点凉，左脸已经发肿，还是火辣辣地疼，像是被火烤一样。
　　 牛书瀚拿来药膏，他很小心地拿起棉棒在我脸上擦拭着，他因为急匆匆跑步的脸上浸满了汗水，除此之外，还有一大片的红晕。
　　 我望着他好看的脸，突然没来由地说一句：“你是在紧张吗？”
　　 “啊？”男生懵了又懵，拿着棉棒的手停在我脸上。
　　 “你还是离我远点比较好，这样我还能好过一点。牛国浩现在已经神志不清了，他分不清好坏，所以只要你在我身边的话，他就会跟我过不去，你懂吗？”我冲牛书瀚笑笑，然后站起身。
　　 “周莫雨，以后我来保护你。我不会让你受到任何伤害。”男生抓着我的胳膊，盯着我的眼睛说得急切。
　　 “够了，牛书瀚，有意思吗？”
　　 我嘲讽地笑了一下，然后转身走了几步，想了想，又扭过头去对后面愣在原地的男生说：“牛书瀚，你的人生，我周莫雨不稀罕参与。”
　　
　　 六
　　 好久都没跟余佩玲打过电话了，我拿起小卖部的公用电话，小心翼翼地拨着号码，才“嘟”了一下，就听见来自电话那头余佩玲的狼嚎。
　　 “我说周学霸，即使您学业繁忙日理万机，也不用这么久才打来吧？你知道我有多想我家范明洋吗？”
　　 “合着你等我电话就只是为了打听范明洋的花边新闻，是吧？你也太伤我心了吧？”此刻我的额头一群乌鸦飞过。
　　 “唉，没有啦！不对，你刚刚说什么？花边新闻？呜呜呜……”余佩玲又开始嚎啕大哭：“他有女朋友了吗？”
　　 “没有啦，骗你的。他如果有了女朋友，我第一个不同意。”
　　 “哈哈哈，够朋友啊。放暑假请你喝奶茶啊！”
　　 “拜拜了，花痴，我去学习去了。”赶忙挂断电话，因为看到了牛书瀚。小卖部并不大，却是人满为患，我想着，如果我蜷缩在这样一个角落，他应该看不到我吧！
　　 可偏偏命运就是这么巧，感觉领子被人拎起来，然后头被人轻柔地转了一百八十度，抬头一看，是牛书瀚那张邪魅的得意笑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