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然相对不经飞
“哈哈,被抓包了吧?”
“我认识你吗?”
旁边的人被我们的对话逗乐,纷纷向角落看来。我狠狠瞪牛书瀚一眼,然后猛踩他的耐克鞋一脚,最后不顾他的呼喊,逃之夭夭。
回到教室,趴在桌子上,然后看着牛书瀚云淡风轻地走进班来,所有的女生假装不经意地看着他,他手里提了一大袋子零食,戳了一下我脑袋。
“喏,给你的零食。”
“不要。”
“不要拉倒,反正给你了。”
我作势把它们扔进垃圾桶,可牛书瀚无动于衷。那不好意思,于是我就真的把零食扔进了垃圾桶。顿时感觉有无数刀子似的目光朝我射进来,我稍微怂了怂肩。
然后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冲牛书瀚嬉皮笑脸,可是这一次牛书瀚没有假装责备的宠溺。他始终拧着脸,发狠地在练习册上面划上一条条道道。
上厕所的时候偶然听到几个女生在细语:“太他妈是个贱货了吧,牛书瀚那么帅,对她那么好,她还他妈那么贱!”
对,我是贱,而且贱的体无完肤。
牛国浩再一次找到了我,是我从未见过的温柔语气:“莫雨啊,你也真是争气呀,天天坐在后面睡觉,也能考全校前五,哎呀呀,天才呀!”
“没你家牛书瀚争气,这不是考了两次都是全校第一吗!”
“我就是准备跟你说这事儿的,哈哈。”牛国浩的金丝眼镜框上露着贼光,让人看着不寒而栗:“助学金的事情是我弄错了,现在给你补一份儿。”说着,牛国浩就从口袋里掏出一沓钱,他试图塞到我手里,可是我没接。
“哟,这算什么呀,我怎么能收您的钱呢!”我装作无辜地盯着牛国浩,果然,他的脸色还是说变就变。
“不识抬举是吧?我告诉你,以后离我们家书瀚远一点,不然我对你不客气。”
我莞尔一笑:“怎么个不客气法?”牛国浩显然没想到我会这么问,立时愣住。现在来求我,哼,牛国浩,你未免觉悟得有点太迟了点吧。
“你信不信,我让你退学?”眼前的牛国浩突然浮现一张阴冷的面孔,我心顿时慌了。
不过很快镇定下来:“老娘不要你的钱,不过是你儿子自己贴上来的,不是我揪着。你还是管好你自己的儿子,别他妈一直来找我的麻烦。”
说完后,胆战心惊地推开办公室的门,看到站在门口一脸愤怒又眼眶发红的牛书瀚。
“周莫雨,原来我在你心里这么卑微啊!像个奴才,像个小丑。”他极为痛苦地隐忍着眼中的泪,像天空中一颗即远即亮的星辰。
我拼命地跑出去,在操场上捂着脸哭得泪雨滂沱。
我想起在外面打工的妈妈,想起常年吃药身体虚弱地像一阵风的奶奶,我想起瘸着腿却又不得不为了一家子的生计、顶着大太阳下地干活的爷爷,我想起初三离别时我对老班信誓旦旦地说:“我一定会好好学习,考上一中,然后考上大学让我的家人过上好日子。”
想起这些,眼前的事只不过是波澜壮阔人生里面的儿戏。我没有选择,只想着好好过了这半年后,换了班主任,最好能到隔壁我们历史老师所带的班里面去,他心地善良地不像话。
我再也不会跟牛国浩有任何的纠葛,更不会有牛书瀚来插手我这残败不堪的人生。
牛书瀚主动换了座位,坐到了原来牛国浩帮他挑选的位置,他换座位的时候还是臭着脸,没给我一个正眼,连一句再见都不肯说。
我看着笑得春风拂面的牛国浩,心想他可真是高,既没有输钱,也挽回了牛书瀚对他的感情,更重要的是,他做到了让牛书瀚恨我。不过这样也好,终于不会有那些惹人烦的烦心事了。
七
已经进入腊月了,出奇地冷。我翻出去年买的耳暖,傻乎乎地戴在头上。
一天,好久没见的范明洋突然来找我,他拿着一个礼物盒塞到我手里,然后摸了摸我通红的脸,见我不明所以的样子,他笑着说:“莫雨,生日快乐。”
“啊?今天是我的生日?”我不无惊讶地望着范明洋,样子一定很傻。
“对啊,今天腊月初二。”范明洋笑容明媚地咧开嘴角。
我愣怔地说着:“你怎么知道?”
“周莫雨,我喜欢你。”眼前男生的眼睛和牛书瀚的一样清亮,像无垠的宇宙,我不由地点了点头:“嗯。”不过马上又清醒过来:“不是不是,余佩玲一直在暗恋你啊,她,她是我最好的朋友。”
说完后立即跑到教室,和牛书瀚对视一眼,然后迅速移开,脸已经红得通透。范明洋独自在外面站了一会儿后,他走到正对着我的窗户外面,敲敲窗户,然后向我露出轻轻浅浅的一个微笑。我也不自觉地咧开嘴角,然后他作出一个拆礼物的动作,我慌忙又笨拙地打开盒子。等拆开盒子,映入眼帘的是一个用木雕做成的科隆大教堂。我一下子吃惊地掉了下巴,做工精致地连窗户都雕刻地如此纹理清晰,还有一种说不出来的香气。
等我再转头向窗户那边看时,范明洋已经不见踪影。
不可以啊,不可以啊,余佩玲要是知道了,她一定会杀了我的。正这样沉思着,就被人打了一下头,我吃痛地望向左边的那个人,于是看到了有着前所未有愤怒面容的牛书瀚。
“现在上课了。”说完之后,一把夺走我未注意到的、盒子里的一封信。
“还给我!”我伸向比我高一头的牛书瀚的胳膊,恼羞成怒地瞪着他。他把信乖乖交给我后。突然一个雷劈了似的声音:“拿过来。”
果然,有时校长带着牛国浩在自习的时候巡逻教室,牛国浩怒气冲冲地从我手里夺过信,然后把它撕了粉碎。
我把木雕放到桌子里,闷不吭声地听着领导的数落,最后是一句话:“检讨五千字!”
“信是我拿她的,要写也是我写,跟她没关系。”所有人都没想到牛书瀚会来这一出,牛国浩又是铁青铁青的脸。校长为了圆场:“你俩都写,好好反思反思。”
下课的时候,牛书瀚找到我:“对不起。”
“没关系,算我倒霉。没事了吧,没事我走了。”
“周莫雨!”我顿时停住,那是隐忍了许久的声音:“你难道一点都不懂得我的心吗?”
“我是不懂,我那温吞的心早就没了!”我尖声戾气地吼完,然后去班里写检讨,其实检讨也就是抄古言,这几天心里一直很乱,抄点东西放空一下,还是件不错的事。
夜自习,没想到牛书瀚又坐到了我的左边,我没好气地拉开凳子,翻开语文书,然后抄文言。还好这家伙没什么动静,他也翻开语文书抄文言。
自习也是那样,大家心照不宣地安静着。前面的人说话也是在传纸条,仿佛只有我和牛书瀚锲而不舍沙沙写字的声音,偶尔会有人突然哈哈大笑一声,然后尴尬地闭嘴。
终于写完,我甩甩酸得不能再酸的手,瞟了一眼牛书瀚的本子,刚劲有力的楷体。他的刘海微湿,鼻翼一动一动地,周围的空气都浸润着他的呼吸。
关于他的本意我并不知道,我只知道牛书瀚也是老天爷派来折磨我的。
去找了范明洋,告诉他收到的礼物很喜欢,那封信并没有看,还有,着重向他表达了余佩玲对他的思慕之情。
“莫雨,你知道那个木雕的含义吗?”我停下来,示意范明洋继续说下去:“这座教堂高157米,是世界上离上帝最近的圣地。在此的情侣可以最直接、最清晰地听到上帝的祝福声。”
范明洋盯着我的眼睛,说得不紧不慢:“我希望有一天可以带我最亲爱的人去。”
“可惜那个人不会是我。”我苦笑着,这大概是我人生中第一次接到这样的告白。
“我不会放弃的。”范明洋在我身后大喊,我摊开掌心,枯残的叶子里包裹着一滴泪。
八
寒假终于来了。
姑姑来接我,一阵阵地嘘寒问暖。顿时一阵暖流涌现在心间,我偷偷擦了擦眼角,然后询问着奶奶的身体。
唯一遗憾的就是妈妈今年回不来,她打电话让我多买点好吃的,弟弟在那边大声嚷嚷着:“姐姐,姐姐,恭喜发财,红包拿来哦。”我在心里想,弟弟除了成绩不好,哪方面都比我强。
回到家里,看到奶奶瘦弱的身体和颤巍巍的走姿。她在看到我的那一瞬间,沧桑的脸上终于有了笑意。爷爷还是闲不住,依然保持着每天下地至少两小时的习惯。我看向贴满了整整一墙的奖状,不由得感慨时光荏苒。
先是把家里里外外打扫了一番,然后望着一桌子以前的书本开始沉思。
真是朴素又无忧无虑的生活,这就是家的感觉。这个生活了十几年的小地方,不管多么贫瘠,多么难看,一看到这熟悉的布置,我就觉得无比心安,学校里的不愉快也忘得几乎干净了。
腊月二十八那天,住了三年的初中寝友打电话说要班级聚会,我一边吐槽她们,一边翻着背包答应着,问地址在哪里。
“莫雨,不要带钱哦,有人请吃饭。”
“真懂我啊,其实我原本就没打算带的。”
元气满满地坐上公交车,想着在初二退学的桃子会不会变得更加漂亮;想着在初三痛苦挣扎了好长时期的青青,是不是依旧爱着那个我们见证过的最纯洁爱情的那个男孩;想着莹子会不会跟我一样看到男同学就发愣;想着心宽体胖的荣子会不会忘记我们之前的不愉快;想着丽子会不会还是那样贴心地帮我们带着东西,然后精打细算地向我们讨钱;最后想着晗子,是不是跟我一样依旧喜欢追好看的男明星。
我们共同经历了太多太多,三年时光甜蜜地像糖。
进门之前,脸上就扬着笑,可是笑容凝固在看到范明洋之后。
寝友看到我后,立即欢呼着冲向我,我敞开怀抱,笑哈哈地询问着近况。然后没有注意到,被余佩玲狠狠地捏着脸。
“喂,可算见到你男神了吧?怎么样?”我挤着眼睛,试图掩盖掉脸上的心虚。
“嗯,刚刚跟他聊了几句,莫雨!”余佩玲突然兴奋地捏住我肩膀上的肉:“我想跟他表白。”
“别别别,呃,我是说。”余佩玲紧紧盯住我意味深长的眼:“他已经知道了。”
“什么?”余佩玲立即炸了锅,顾不得她的淑女形象,要把我摇出脑震荡的气势:“他知道了?怎么办,怎么办?”
转念一想:“不会吧,你告诉他的?”
我不得不低下头,心虚地点点头。
“所以啊,一会儿看他对你什么反应,余佩玲你的幸福你自己做主啊,快去吧,快去吧!”
我疲惫地支开余佩玲,偷偷看了范明洋一眼,他冲我笑笑,我旋即扑向了莹子。
饭桌上我只喝了几口啤酒,大部分都是果汁。仅仅半年时间,大家好像都变了。成绩不好的几个男生去了各个城市打拼,他们描述着大城市的夜景,调侃着当地的天气。
青青喝得酩酊大醉,然后抓起麦克风唱起了周杰伦,她最喜爱的男孩没有来。我也索性不要面子地唱着,唱着唱着就哭了,但还是努力地吼着。
余佩玲跑出去的时候,我惊讶地擦了擦泪水。
她抱着我痛哭:“他说他不喜欢我,而且他喜欢的人也不喜欢他。”谁又为谁谢了繁华,有什么能让我们沧桑又寂静地老去。
我心疼地拍拍余佩玲的头:“佩玲,你的青春,至少没有落幕。”
最终还是吐着回到家的,回家之前,我特意去卫生间漱了无数次的口,不想让爷爷奶奶看到我颓废的样子,不想让风烛残年的需要被关心的他们为我担心。
三十儿的晚上烟火不息,我坐在阳台上哈着气,看着漫天的烟火。爷爷在底下熬肥美的猪油。
烟花虽美,但稍纵即逝啊!我没来由地感慨着,眼角又有泪滑过。
刚刚包饺子的时候忘记提醒奶奶包点硬币放到饺子里,这样明天一早就可以看看谁比较有运气。
爸爸是在大年初四去世的。我还记得那年的大年初一,一共放了四个硬币的饺子,他就在一个碗里吃到两个。妈妈说他今年要赚大钱了,可是没想到大年初四的早上,我们怎么叫他也叫不醒。
迢迢的岁月啊,你走慢点,我怕渺小又迷茫的我担当不起,我怕我追不上所有在乎的事物逐渐消逝的速度。
九
大年初六,牛书瀚打电话说要来找我。
我以家里很破的理由拒绝了他,可最终还是妥协了,从没有见过这么犟的一个人。
他带来了一箱牛奶,上面全写着英文字母,还给我带来了一罐极苦的巧克力。他看到我家堆积如山的奶箱和饼干箱子后,苦笑着表示应该带点别的来的。
我安慰他:“不用了,至少,你带的至少是最贵的。”说完后,我俩都笑着不说话。
“其实你家不破啊,你是不想让我来吧?”牛书瀚用很轻松的语气说着,别扭地坐在我家用了二十多年的沙发上:“虽然,虽然东西都很旧,但是都很崭新啊!”
“是啊。”我自顾自地说着。
我邀请牛书瀚在我家吃午饭,他倒也没推辞,在我家不断晃着,一会儿对着满面墙的奖状惊叹,一会儿又对着我以前的照片嘿嘿大笑。
午饭是大乱炖加上枣馍,牛书瀚吃得很香,他一边狼吞虎咽一年夸赞:“奶奶做的饭真是好吃啊!”
那天难得地是大晴天,我把牛书瀚带到我们村里新盖的一个寺庙,前来烧香的人络绎不绝。
牛书瀚赞叹着说:“哇,没想到还有这么一块风水宝地啊!”确实,青烟缠绕着山峦,给人一种仙境的感觉。
“可还是有那么多人挤破头想要去城市。书瀚,你说,这是为什么?”我掰开手里的一块巧克力,分出一块递给眼前一脸惬意的男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