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杀人啦！有人被杀啦！”
　　 惊恐的喊叫声像是晴朗的天空忽然响了一个炸雷，把碎布街的人都惊着了。走路的停下了脚步，干活的停下了手里的活，聊天的停止了说话，打瞌睡的猛然站起。
　　 接着，人们纷纷涌向喊声来源处。
　　 人越聚越多，街上的车也越堵越长……
　　 很快，一张图片通过微信在不同的手机上传递。图片上，一个穿淡黄色衣服的女人躺在地上，头歪向一旁，脖子上有清晰的伤口。女人旁边的地上有一摊腥红的血迹，身后是一把竹椅。
　　 恐怖！什么人这么残忍，在光天化日之下杀一个女人？
　　 这天是6月26日——一个阳光灿烂的夏日。
　　
　　 二
　　 我回到家时，街边的路灯已经亮起。刚一进门，老婆就大声嚷嚷：“今天碎布街杀了一个人，太吓人了，头被割得只有一点皮连着。”
　　 我吃了一惊：“啊！碎布街谁被杀了？”
　　 老婆说：“怎么，你没听说啊？微信上都传疯了，县城也传得沸沸扬扬，听说是一个老板娘被杀了。”
　　 今天乡下的堂侄子结婚，我回家喝喜酒，没想到有两个亲戚为席位争了起来，差点动了手，大家都有点扫兴，杀人的事的确没听说。我虽然也有微信，但一般不登录，今天也不例外。
　　 我好奇地问：“知道为么子杀人吗？凶手抓到没有？”
　　 老婆说：“听说凶手是一个拖板车送货的，至于为么子杀她，有人说是谋财害命，有人说是情杀，还有人说是一时冲动杀人……快看，快看，电视里开始说了。”
　　 我转头望向电视机，电视里的确在播本地新闻。
　　 “各位观众，今天我县发生了一起恶性杀人案。中午12点左右，犯罪嫌疑人刘立秋将碎布店老板娘赵彩英杀死后潜逃。公安机关正在紧张侦破，有知情的群众请积极向公安机关举报，凡提供线索者奖人民币10000元。”
　　 “犯罪嫌疑人特征：刘立秋，男，汉族，梨县三木镇刘家沟村人，1958年出生，身高180厘米，左额有一块伤疤。逃走时上身穿兰色T恤，下穿黑色裤子，光头。”
　　 这么快就锁定了犯罪嫌疑人，倒是出乎意料。不过，新闻说得很简单，远没有民间传说详细，应该是出于保密的原因。
　　 一个送货的杀一个老板娘，这里面一定有文章。我的业余爱好就是做文章，如果能从这个案子里挖掘点创作素材，写一篇小说，说不定会让我这个三流作家一举成名。于是，我决定第二天去碎布街做一回私家侦探。
　　
　　 三
　　 这是一座地处X省中部的小县城；县城虽小，却全国闻名。让县城出名的是发达的商业和精明的商人。早在改革开放初期，县城就建起了一个大型综合批发市场。而县城的商人，也在全国各地到处奔波，几乎每个县以上的城市，都有这个县城的人在做生意。经过几十年的经营，县城批发市场的规模越来越大，经营户超过一万，市场就成了这个县的经济支柱。市场的繁荣，带动了其他产业，也给很多人创造了就业机会。
　　 做批发生意，需要把客户进的货送到托运站或客户指定的车上，老板忙不过来，就得请人帮忙。于是，送货这门职业就应运而生。送货的人都来自贫困的乡下。这些人大多文化素质不高，只有一身蛮力。他们以前在乡下，靠泥巴吃饭，现在来了城市，住出租屋，喝自来水，工作自由，收入也不菲。于是，他们觉得自己成了城里人，眼光也开始向城里人看齐。可很早就住在城里的人和那些发了财的老板却看不起他们，总是觉得他们应该低人一等。这样一来，后来的城里人和先前的城里人、老板之间常常会生产一些矛盾。
　　 碎布街就在批发大市场旁边。因为整条街的人都做碎布生意，所以，那些做生意的就把它叫做碎布街。其实，碎布街的规范名称叫幸福南路。
　　 六月天气，太阳毒花花的，晒得柏油路面似乎要冒烟，人行道上的绿化树也蔫头蔫脑地立着，毫无生气。酷热的天气却丝毫没有影响人们挣钱的欲望，马路上车流匆匆，人行道上人流匆匆。
　　 费了好大的劲，我的“途观”才从车流中突围出来。到达碎布街时，街上还笼罩着一种恐怖气氛，人行道上有三三两两的人聚在一起交头接耳，指指点点。出事的店铺叫彩英布店，彩英是老板娘，也就是死者。店铺的卷闸门半开着，门后坐着一个面容悲戚的老者。店内可以看到一些零乱的凳子、布团，受害人的尸体已被警察拉到人民医院的太平间。我走到店铺门口，望着老者，话到嘴边，又吞了回去，转身走向隔壁店子的两个妇女。
　　 这一胖一矮两个女人正在议论昨天杀人的事，见我询问，争先恐后地说开了。
　　 胖女人说：“哎呀呀，太吓人了……彩妹子昨天生意特别好，上午就卖了八万多元钱，兴许是生意太好累着了，中午她坐在店里的竹椅上打瞌睡，那送货的刘立秋走进来，站在她身后，一手抓住她的头发，一手拿着菜刀往她的脖子上就是一刀，彩妹子哼都没哼一声就……”
　　 我听得脊背发凉，头皮发麻，问：“谁看到的？”
　　 胖女人说：“没人看到。”
　　 我说：“没人看到你是怎么知道的？这大白天的，街上又人来人往，怎么会没人看到、没人制止？”
　　 矮女人接口说：“没有，没有，又没听到争，又没听到吵，彩妹子的男人当时就在楼上，也一点不知情。不过，有一个六七岁大的妹子看到了，吓得话都说不出来。”
　　 这么说，是一个小女孩看到了刘立秋的杀人过程。
　　 我说：“那后来是谁发现赵彩英被杀的？”
　　 矮女人说：“后来是一个过路的人看到彩妹子死在地上，当时吓得大叫了一声。”
　　 胖女人补充道：“接着大家都围了上去，有人报了警，几分钟警察就来了。警察找到了那个小妹子，又调看了路上的监控，才晓得是拖板车的刘立秋杀了人。”
　　 原来如此，怪不得那么快就锁定了犯罪嫌疑人。
　　 我说：“刘立秋这样进屋就杀人，肯定有预谋。”
　　 胖女人说：“那是的！那把杀人的菜刀当时就丢在店子里，菜刀把生了锈，刀口子磨得雪白雪白。他还蛮厉害，杀了人，捂着脸跑，跑到河边，把手机也扔了。他知道有监控，知道带着手机会被公安局定位。他就住在那楼上。”胖女人说完用手指了一下马路斜对面的一栋房子。
　　 我隐隐觉得这起杀人案子有点不简单，刘立秋处心积虑，完全是想要了赵彩英的命。我问：“刘立秋为么子要杀彩妹子呢？他们以前有仇么？或者是刘立秋谋财害命？”
　　 矮女人说：“不是谋财害命，彩妹子昨天包里的八万多元钱一分钱都没少。也没听说刘立秋和彩妹子有么子仇。刘立秋帮彩妹子送了二十多年货了，两人的关系一直不错，只是听说这几年有了一点矛盾，前几天，两人还吵了一架。”
　　 看来，果真有内情。刘立秋是一个拖板车的，而且和赵彩英是雇佣关系，应该不会有什么深仇大恨。可又不是谋财害命，那么，他怎么会残忍地杀害赵彩英呢？莫非是因为感情上的事？
　　 我说：“你们和刘立秋很熟么？”
　　 胖女人摇摇头：“不太熟。只知道他租住在那栋房子里，平时偶尔碰面。他总是板着脸，难见笑容，也不和人说话，一副老实本分的样子。对了，他和在农贸市场卖肉的刘屠夫租住在同一栋楼里，刘屠夫住一楼，他住五楼，两个人的关系不错。”
　　 或许，找到刘屠夫，能知道刘立秋为什么杀人。
　　
　　 四
　　 下午六点，我终于等到了卖肉归来的刘屠夫。
　　 刘屠夫见我打听刘立秋，有点反感：“你不是警察吧？昨天你们的人就来过了，我知道的都说了。”
　　 我苦笑一下：“我不是警察，我是一个业余作家，想了解一下刘立秋这个人，写篇小说。”
　　 “作家？”刘屠夫眨了眨眼，“那敢情好，你把刘立秋的事写出来，真能教育人呐！”
　　 我说：“那请你说说刘立秋的情况。”
　　 刘屠夫沉默了一会，张口说：“刘立秋的命不好。”然后，他倒了一杯水，喝了几口，慢慢地说开了。
　　 刘立秋是1996年来县城的，那时他38岁。没来县城之前，他在家种田。别人种田，农闲时出去打工。他种田，就是心无旁骛、着着实实种田。靠几亩责任田，要养老婆，要供两个女儿读书，生活也着实困难，所以他就被逼来县城了。
　　 初来县城，刘立秋找不到事干，像一只没头的苍蝇到处乱撞，好不容易在建筑工地找到一份工作，没干多久就被包工头赶走了。被赶走的原因很简单。那晚，工地加班打混凝土，刘立秋负责往搅拌机里加碎石。干活之前包工头交待，一包水泥配五担河沙六担碎石。干了一阵后，负责放水泥的就只放半包水泥了。刘立秋想，一包水泥放六担碎石，半包水泥就只要放三担碎石。所以他往搅拌机的斗里倒三担石子后就不动了。开搅拌机的大叫：“你快倒石子啊，还有三担，怎么不倒了？”刘立秋说：“不是说一包水泥六担石子吗？现在半包水泥，当然只能放三担石子。”包工头知道了，冲他叫：“叫你倒石子你就倒，啰嗦个球！”刘立秋却不服气：“一包水泥六担石子，半包水泥当然只能放三担石子，你别欺负我只读了一年书，这数我还是会算的。”包工头暴跳如雷：“滚！土包子，滚你妈的蛋！”刘立秋就这样滚蛋了。
　　 刘立秋离开建筑工地后，又去了汽车站做搬运工，可也只做了几天，就被辞退了，原因是做事笨手笨脚。刘立秋接连碰了几次壁，把他碰明白了：与其在别人的胡子底下捡饭吃，不如自己单干。可干啥呢？他忽然想起市场里那些送货的生意好像还不错。对，送货，又自由，又是现钱。于是，他就买了一辆二手板车，每天把板车停在市场附近，只等别人一声招呼：“板车！”他就拉起板车飞快地跑了过去。
　　 拖板车挣钱也有技巧，比如，送货距离有远有近，货物有多有少，价格自然不同。可刘立秋呆板，不懂变通，他只收一个价。所以，别人干一年挣几万元，他干一年刚好够一家开支。
　　 刘立秋40岁那年，家里出事了：他老婆跟人跑了。原来，刘立秋在县城拖板车，两个女儿读书，且都在学校寄宿，家中只有他老婆一个人，时间长了，就感到寂寞，于是，学会了用手机上网。他老婆上了一阵子网，在网上认识了一个男人，生出些非分之想，被人家策得动了心，不管不顾地跑出去见面。老婆跑了后，刘立秋没有声张，依然拖他的板车。好在一个月后，老婆又回来了。老婆回来后，有人劝他，这样的女人不要也罢。可刘立秋屁都没放一个，戴着绿帽子继续挣钱。大约十几天后，他老婆又跑了，而且把家里那本唯一的存折上的3000元取走了。这次老婆跑了后，就再也没回来。老婆跑了，刘立秋脸上就再也难见笑容，看到人，就垂下眼皮低下头。
　　 因为家中的变故，他两个女儿书也不读了，一起去外面打工，一年后，各自找了个男人嫁在外面。
　　 家就这样散了，刘立秋从此成了孤家寡人。
　　 “他后来怎么不再讨老婆？”我忍不住插嘴。
　　 刘屠夫叹了口气：“他也想讨，可讨不着啊！他老婆跑了后，人就蔫了，又没钱，哪个女人会看上他？”
　　 我想不出什么话来回答，只能沉默。
　　 沉默了一会，我又问：“他和两个女儿的关系怎样？”
　　 刘屠夫冷笑一声：“哼，女儿？女儿就是泼出去的水！一年难得回来一次，回来了屁股还没坐热就走了。”
　　 我心里有点沉重：“唉，人啊，有时真不知道怎么说。你说说刘立秋和赵彩英之间的事吧。”
　　 刘屠夫说：“好。”
　　
　　 五
　　 刘立秋开始拖板车送货时，赵彩英也刚好开始做生意。
　　 万事开头难。刘立秋知道难，送货不论路途远近、不论货物多少，都是一个价——5元。赵彩英本来和刘立秋一样，是个种田的。因为男人身体不好，就借钱来县城做生意。初做生意，赵彩英也知道难。她很抠门，请人家送货，谈好了价格，最后给钱时总要少给一元两元。加之她嘴上功夫了得，送货的人对她都“敬而远之”。她见刘立秋实在，就说：“刘大哥，以后我的货包给你送。”
　　 刘立秋听了，甭提多高兴了，干脆把板车停到赵彩英店门口。赵彩英有货需要送，他随叫随到，没事就坐在板车上打盹。
　　 开始那几年，赵彩英的生意并不好，刘立秋体贴她，有时送一两件货，他干脆分文不要。赵彩英家里回来货，她为了省200元卸车费，就对刘立秋说：“刘大哥，今天你反正没事，帮我把货卸了，我给你50元。”刘立秋为了得到这50元钱，往往要干大半天；如果是晚上，就要干大半夜。
　　 有一次，刘立秋为赵彩英送一件货，根据赵彩英货单上的车牌号把货送到了车上，可第二天，赵彩英发现车牌号弄错了。她破口大骂。刘立秋什么也没说，自己掏腰包，赔了300多元。
　　 最让赵彩英感动的是遭遇抢匪那次。那天，刘立秋为赵彩英送货去托运站，赵彩英跟着去收钱。返回时，赵彩英坐在刘立秋的板车上。板车行驶到一处偏僻地段时，一辆摩托车从后面靠近板车，坐在后面的年青人一把抓住赵彩英的挎包带。赵彩英连人带包从板车上摔倒在地，却死死抓住挎包不松手。摩托车歪了几下，拖着赵彩英继续向前。抢包的年青人一只手从身上摸出一把刀，朝赵彩英的手就是一刀。危急关头，明白过来的刘立秋赶到了，飞起一脚，救了赵彩英的手，也救了赵彩英的包。事后，刘立秋在医院住了7天，脚整整缝了17针，花费了2000多元。而赵彩英只给了500元“慰问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