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晓荷·天地事】毁灭(征文·小说)
刘立秋给赵彩英一干就是十年。因为刘立秋“随便”,赵彩英又是个“周扒皮”,自然挣不到什么钱,勉强能养家糊口。可刘立秋并不在意,一直跟着她。那段时间,赵彩英和刘立秋之间的关系非常好,像亲戚一样,常常笑脸相迎,张口就是“大哥”。
十年之后,事情发生了变化。赵彩英经过十年努力,发财了。有了钱,人就不同了。说话,声粗;做事,气粗;看人,眼“粗”。而刘立秋呢?老婆跑了,女儿嫁了,他落魄了。赵彩英对刘立秋的态度慢慢变了,笑脸变成了冷脸,称呼也由“大哥”变成了“刘师傅”。
2012年,赵彩英花120万买了两间门面地,建了两间16层的临街房子。竣工那天,大摆筵席,到处发请柬请人喝酒。那天,刘立秋在家等赵彩英的请柬。他想,赵彩英困难时,他帮了她不少忙,如今她发达了,建了高楼大厦,于情于理,她这顿酒一定要请自己喝。可他左等右等,等到中午12点,还没等来请柬。他又想,人家是老板,怎么会请自己这个打工的人吃酒?不过,他马上又否定了自己这个想法,认为赵彩英不会这样势利,一定是事情多忘记了。于是他决定不等了,来个不请自来。
刘立秋打听到赵彩英请客的酒店,马上租了一辆车赶去。赵彩英正站在酒店门口迎客,见了刘立秋,先是一愣,接着一张笑脸瞬间布满阴云,把头一扭,仿佛没看见刘立秋。刘立秋脸上堆着笑,从衣袋里掏出一个红包:“老板娘,恭喜你!”
赵彩英不接红包,脸若冰霜:“我又没请你,你怎么来了?”
刘立秋举着红包,手缩回来也不是,往前伸也不是,好不尴尬:“老板娘建新房子,这么大的喜事,我当然要来恭贺。”
赵彩英毫不留情地说:“你看看,你这副邋遢样子来喝么子酒!我这桌子是先定好的,没有多余的座位。”
这是明显的逐客令,刘立秋脸皮再厚也无法再留,他转身就走,像一只丧家之犬。身后,那些宾客和服务员的眼光,像一枚枚钢钉刺在他身上。
从酒店回来后,刘立秋就躺在床上,大病了一场,好几天没出门。
“赵彩英这件事做得太过分了,再怎么说人家是来贺喜,总得给点面子,伸手还不打笑脸人呢!何况当着那么多人,他还为她送了十多年的货。换了谁,都会受不了。”我听到这里,有点愤愤不平。
“是啊,根本就看不起人家,没把人家当人看。”刘屠夫也恨恨地说。
“这人啊,有了钱就看不起没钱的了,把以前的日子都忘了。其实钱只能改变生活,千万莫用它来衡量贵贱。”我感叹地说。
刘屠夫点点头,接着说:“那件事后,刘立秋就不把板车停在赵彩英的店门口了,赵彩英要送货,打电话他也来,只是该收多少钱,少一分钱他都不肯。为这些事,经常和赵彩英吵架。就在三天前,他为了3元钱,还和赵彩英大吵了一架,赵彩英骂了伤心话,他在家里窝了3天没出门,没想到昨天他把赵彩英杀了。”
我问:“三天前发生了啥事?赵彩英骂了他啥伤心话?”
刘屠夫说:“那天赵彩英打电话叫刘立秋送一趟货,送完后刘立秋要15元钱,说这是行价。赵彩英只肯给10元,两个人争了起来,争来争去赵彩英给了12元。后来两个人为了3元钱由争转为骂,赵彩英骂他不是个男人,老婆都守不住,还骂他是‘绝户’。”
这两句话的确骂得够恶毒,男人最忌讳的两件事,戴绿帽和绝后(刘立秋只有两个女儿),都被她当作了武器,这好比用刀剜人家心脏啊!
我说:“会不会是因为这个让刘立秋起了杀心?”
刘屠夫说:“这个就只有刘立秋自己知道了。不过,他们以前积怨太深,加之刘立秋老婆跑了、女儿不关心他、生活又不顺,加上这件事,终于爆发了,也有可能。”
我觉得刘屠夫说得有道理,只是他到底为什么杀人,要公安机关抓到他,通过侦破、审讯才能弄清楚。
我问:“你觉得赵彩英是个什么样的人?”
“她啊!”刘屠夫摇摇头,“是个小人。我有一次清早推着三轮车去卖肉,到她店子门口时堵车了。当时,她把车子停在店前马路上,对门那老板也把车停在马路上。马路本来就窄,并排停两辆车,别人还怎么过?我赔着笑脸,让她把车移一下。你猜她怎么说?‘我的车停在我自己的店门口,我移什么移?你们过不得,关我屁事!’你说,这样的人,是不是小人?”
这样的行为的确有点让人讨厌。
我又问:“你以上说的都是你自己亲眼所见?”
刘屠夫说:“有些是我亲眼所见,有些是听刘立秋自己说的,还有些是听别人说的。”
正在这时,楼梯上传来一阵细碎的脚步声,从半开着的房门望出去,只见一个30来岁的女人正在上楼。
刘屠夫说:“那女人就是刘立秋的小女儿菊香。”
我说:“上楼看看去。”
六
进了刘立秋的租房,一阵热浪和一股剌鼻的怪味扑面而来。
这套房子是房东在楼顶上搭建的,厨房、厕所和住房连在一起,加起来大约有20平方米。
房里只有一个矮木桌、一只木箱和一张简易的单人床。床上的草席是黑褐色的,草席上是一张分不清颜色的床单。床前摆着一双解放鞋,鞋里也是黑色,鞋帮被泥巴和灰尘占据着。矮木桌上摆着一双筷子、一只饭碗、一个酒瓶和一只菜碗。菜碗里还有少许吃剩的炒茄子,散发出一阵阵馊臭。酒瓶里没有一滴酒,看瓶子上的商标,是本地地下酒厂生产的劣质酒。
屋子地面上躺满乱七八糟的烟头。
厨房一角有半只冬瓜,已经开始溃烂。厕所里,有一只变了形的铝桶,桶里泡着一条灰色短裤。
看来,刘立秋一点也不会生活,
刘立秋的女儿菊香在房里转了一圈,似乎想找点什么,可房里实在没什么东西。她紧抿着嘴,没说一句话,脸上也没有一点表情。她走到那只木箱旁,一揭盖子,木箱开了。
刘屠夫说:“昨天警察来过,听说带走了一些东西。”
菊香没理会,在木箱里翻着。翻了一阵,没发现什么。我却看到了一个小塑料瓶,凑近一看,是只装安眠药的瓶子,里面还有两粒白色的药片。
刘屠夫说:“你爸失眠好几年了。”
我问菊香:“你知道你爸失眠吗?”
她摇摇头。
刘屠夫又说:“你爸不只失眠,还有糖尿病。”
我又问菊香:“你知道吗?”
菊香又摇摇头。
我忍不住说:“这就是你们做女儿的不对了,父亲病了你们都不知道。”
菊香诧异地望了我一眼,说:“你怎么乱说话?你知道我父亲是个怎样的人吗?”
我说:“一个拖板车的。”
“拖板车的?哈哈……”菊香忽然笑了起来,笑得我心里发毛,“他是一个六亲不认的人!母亲走了,他不管不问;我和姐姐不读书了,他不管不问;我和姐姐到外面打工,他还是不管不问;我们自己找人嫁了,他一分钱都没给……”
刘屠夫插话说:“你也不要怪他,他拖了一辈子板车,一分钱都没存,刚好自己养活自己。”
我说:“你们姐妹嫁了后,经常回家看他吗?打过电话回家吗?”
菊香说:“没打电话,打电话也不知说啥。每年过年回家一次,饭都没吃就走了。你看,他住这里,我们怎么呆?”
刘屠夫说:“他一直住在这里。”
我说:“你以后有什么打算?”
菊香说:“也没什么打算,他杀了人,和我们一点关系也没有。他坐牢,是自找的。如果被枪毙,我和姐姐替他收尸。毕竟他是我们的父亲,我们要尽一点义务。不知要不要赔死者的钱,如果要赔,除非把家里那老房子卖了,不过,那房子十几年没人住了,只怕……”
我心里有种说不出的滋味,想哭,想吐,又想骂人。可我什么也没说,默默地下了楼。
刘屠夫跟着我下来了,说:“你看到桌上那酒瓶了吧,刘立秋昨天中午喝了酒,他以前从不喝酒的。你说是不是他喝醉了才杀人的?”
我说:“也许吧!”
七
四天过去了,没有一点刘立秋的消息。
以刘立秋的财力和脑力,他不可能逃脱追捕,或远遁。有人甚至断言,他就躲在附近的山上。可警方动用了一切高科技手段,也对附近的山和刘立秋可能藏身的地方进行了拉网式搜捕,可就是没有发现一点蛛丝马迹。
刘立秋仿佛蒸发了。
我的小说也有胎死腹中的可能。思绪太纷乱,想把思绪和现实对接起来,有点力不从心,感到缺少一个着力点,或者说着力点不清晰。
晚饭后,我刚端起茶杯,老婆在客厅里大叫:“快来看,电视上又说碎布街杀人的事了。”
我冲进客厅,本地电视台的播音员正在说:“……今天中午,Z县村民在老龙河边发现一具尸体,通过辨认和调查,确认死者就是4·26案犯罪嫌疑人刘立秋……”
老龙河是从本县流向Z县的,在Z县发现刘立秋的尸体,说明什么呢?
“刘立秋自杀了,是罪有应得、死有余辜!他太残忍,太没有人性。像他这样的人,死了还好点,算是解脱了。”老婆像是在评论一个她不太喜欢的电视剧里的人物。
我呆了一下。刘立秋应该是畏罪自杀,他的死,难抵他的罪恶。不过,他死了,他为什么杀人就成了一个谜。还有,他死了,我却不轻松了。因为,我找到了写小说的着力点,构思也清晰起来,标题也想好了,就叫《毁灭》。
我走进书房,打开窗户,一股清新的空气扑面而来。窗外,县城已是万家灯火,对面那栋楼一扇打开的窗户里传出一阵阵轻快、柔和的音乐声。抬头,天空浮着一轮又圆又大的月亮。
我长长地吐出一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