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千里说，“是你席阿姨陪我去拔的牙。”
　　 马雄吐出一口烟来，看了一眼马千里，两个心照不宣地笑了笑。席冬梅去泡茶，转身又走进了屋门，而且故意扭了扭屁股。马雄说，“你们领证了没有？”马千里咳嗽一声，才说，“我都这把年纪了，什么证不证的，只要两个人没意见，谁管得着。”
　　 茶泡好后，席冬梅又去洗茶杯，之后把两只杯子一人一只放在了马千里和马雄的面前。在席冬梅弯腰倒茶时，马雄注意到她的臀部竟然很丰满，和六年前周洁的臀部一样往上翘着，因为弯腰的缘故，她的臀部绷得很紧，连里面穿的内裤都可以看出来。是那种很小，紧紧卡在身上的内裤。她故意背对着马雄，把屁股翘起来逗引他。席冬梅比马千里要小，比周洁还年轻。马千里有退休工资，他找个女人来伺候也是理所当然的。但是，让马雄感到生气的是他马千里总能找到比他年轻的女人，他不知道马千里是用什么手段把席冬梅弄到手的。
　　 马千里留马雄吃饭，他没有答应。席冬梅把他送出门来，一个劲地说，“以后常回来看看，想吃什么你说一声就是。”马千里对身旁的这个女人非常满意，他甚至把一只手搭在了女人的肩上，无比骄傲地笑着。马雄走出一段路后回头去看，马千里和席冬梅还站在门口目送着他。她看上了马千里的什么？钱吗？他那点退休金也就够两个人生活的。
　　 离开沿河街老城区，马雄去了联通公司，之后又到超市买了两个山楂罐头、一兜苹果。
　　 周洁不在，马雄给王小虎打电话。王小虎告诉他计划取消了，他问什么时候再行动，王小虎说到时再说。马雄搁下罐头和苹果，然后给周洁打电话。周洁接电话的地方人声嘈杂，听不清她在说什么，她好像在火车站。她每个月都要外出去进货，有时去温州，有时去广州。因为她的眼光好，所进的货很少积压下。马雄不知道她现在有多少钱，每到他缺钱的时候，她都会主动给他，钱不是很多，最多一回也就三百块钱。马雄的花消主要在喝酒上，他和王小虎他们经常在一块吃喝玩乐。周洁给他的钱根本不够他消费，缺钱的时候他就和王小虎他们去偷去抢，有时也敲诈一下某个私营老板。
　　 “你什么时候回来？”马雄大声地问。
　　 周洁说了什么，他没有听清楚。那边噪音很大，他听见汽车的喇叭声此起彼伏，隐约中还传来一个孩子的哭声。
　　
　　 三
　　 席冬梅一个人蜷缩在沙发上看碟片，见到马雄后她感到有些意外。听马雄说还未吃饭，她就下厨房弄了两个菜。她好像刚刚洗过澡，身体散发出洗发水的香味，淡淡的，比周洁用的洗发水的香味好闻。“要不要喝点酒？”席冬梅说。马雄问马千里去哪了。席冬梅说，“其实我比你大不了多少，你一口一个阿姨叫我，好像我很老似的。”马雄是故意那么称呼席冬梅的，他想看看她听了后会有什么反应。“那我怎么称呼你？”马雄说。席冬梅想了想才说，“叫我名字吧。以后你叫我席冬梅就行。”马雄问席冬梅的年龄，席冬梅支吾说自己还不到四十岁。马雄说，“那你多大？”席冬梅说，“你猜呢？”马雄说，“我刚见你时觉得你有三十七八岁的样子，但是现在看你却不像，也就三十多一点。”席冬梅不置可否。马雄说，“马千里都是一个老头子了，你不觉得不合适吗？”席冬梅说，“他对我好，像一个父亲那样疼爱我，宠我。”
　　 对你好？一个年龄都能作你父亲的人，难道仅仅因为他对你好你就甘心和他生活在一起？要是我对你好呢？那你会不会离开他？本来马雄是不打算喝酒的，见席冬梅拿了一瓶酒，就说那就喝点。喝了酒，把脸皮一盖，那他就可以出言轻佻，把她挑逗一番了。
　　 席冬梅正在看的是一部美国片，电影的名字是《北非谍影》。马雄在两年前看过，他非常喜欢那个叫苏姗娜的女人。电影已快接近尾声了。马雄按下VCD机的停止键，然后又按了一下播放键，于是《北非谍影》又重新开始了。酒店老板瑞克面无笑容，和一个男人对话。
　　 男人：对不起，请你原谅。
　　 瑞克：我接受你的道歉。
　　 男人：我觉得你有些鄙视我。
　　 瑞克：如果说实话，是有一些。
　　 席冬梅端上两个菜，然后又拿来一瓶酒。
　　 “你爸这个人啊！”在马雄喝酒的时候，席冬梅说，“家里又不缺钱，可他非要去看门，说闲着会闲出病来的。我怎么说他，可他就是不听，还说要把房子装修一下。”
　　 瑞克昔日的情人、女主角苏姗娜和她的丈夫出场了。苏姗娜真是漂亮。这样的女人恐怕所有的男人见了都会爱的。男人本质上还是喜欢漂亮的女人的。马雄的目光从苏姗娜转向席冬梅。他觉得席冬梅应该喜欢看港台片或者韩国片，而不是那部老掉牙的《北非谍影》。
　　 席冬梅似乎对《北非谍影》没有多大兴趣，要不就是她已看过，她拿了一把梳子，一边梳着头发一边朝梳妆镜走去。“你看过这部电影吗？”她说。
　　 马雄从席冬梅的口音听出她是谷县人，就问她。席冬梅说是。马雄很想问问她家里的情况，是因为离婚还是因为丈夫去世了才来到张城的。见席冬梅正对着镜子梳头，他没有问。席冬梅背对着他，头发很长，一直垂到细细的腰部。她漫不经心地梳理着头发，好像在展示自己的那一头如水的长发似的。马雄喝下一杯酒，又喝下一杯酒，不觉喝多了。
　　 “马千里的身体还好吧？”他说。席冬梅停下手来，“不怎么好。别看他才五十岁，看上去还算健康，可实际上他却像七十岁的人。”她的口气有些无奈。“我变着花样给他做着吃，可他……”马雄说，“年龄不饶人啊。”
　　 时间倒回到过去。瑞克和苏姗娜在街头相遇，一见钟情。他们在一起度过了最最幸福的美好时光，含情脉脉……
　　 席冬梅没有说话，而是叹了口气。马雄很想问问她女人打胎是怎么回事，但话到了嘴边，他又说不出口了，于是他就那么呆呆地看着席冬梅。席冬梅不再梳头发了，她拿了一瓶香水朝腋下喷了一下，然后转过身来。马雄嗅到了香水味，很浓的气味，熏得他神魂颠倒起来。他看到席冬梅的短袖衫只扣了一个扣子，也不知是她一直都扣着一个扣子，还是在她梳头时把其他的扣子解开了。马雄看到了她的胸罩，看到了她胸罩下两个呼之欲出的奶子。“其实我比你大不了多少。”席冬梅说，“你叫我的名字就行。”马雄不知道她再次这么说是什么意思。他看着席冬梅，嘴唇蠕动着，血液流得欢畅起来。“你叫我席冬梅就行。”她又说。“听见了吗？”马雄身不由己，叫了一声席冬梅。席冬梅答应了一声，突然把手伸到胸前，然后解开了那个扣子。席冬梅的奶子就像两只出笼的兔子那样蹦跳着，撒着欢。席冬梅步态款款，走路的姿势给人一种花枝摇曳的感觉，那身材可以和六年前的周洁相媲美。她喃喃着，“叫我的名字，叫我的名字。”马雄不停地叫着席冬梅。席冬梅哎一声又哎一声地答应着。
　　 苏姗娜向瑞克解释，解释当初离开他的情形和心情……她至今还爱着瑞克。马雄的心思已不在《北非谍影》，不在苏姗娜，他喊着席冬梅，身体有了反应。他不是瑞克，席冬梅也不是苏姗娜。他是马千里的儿子，而席冬梅是马千里的女人。对于此时此刻的马雄来说，席冬梅如同沼泽中的芳草，在风中摇曳，诱惑着他，让他不能自拔。
　　 这个不是一个看《北非谍影》的晚上，此情此境也不适宜看《北非谍影》。席冬梅怎么会理解瑞克和苏姗娜的感情呢？她不会理解的。
　　 瑞克喝多了，他不相信苏姗娜的解释……席冬梅向马雄伸过手来，只要马雄握住她的手，那么他就得到她了，他就可以报复马千里了。……苏姗娜请求瑞克把那张特别通行证给她的丈夫，瑞克当然不答应。苏姗娜拿出了手枪……这时马千里回来了。他的脚步声，他的咳嗽声，像一盆水扑灭了马雄心里升腾起的那股火焰。
　　 席冬梅不无遗憾地整理好身上的短袖衫，在远离马雄的沙发上坐下，她的脸泛着潮红，那表情既丧气又充满了恨意。马千里看到马雄后说，“自从你席阿姨来了后这个家才像个家了，以后你也常来。”马千里看一眼席冬梅。“冬梅，你说是不是？”席冬梅说是。马千里说，“这房子住着憋屈，我决定装修一下，把门窗全部换成塑钢的。”他抬头看看天花板，又看看地板。“还有这地板，我要换成木地板。”
　　 “那是你的事。”马雄说，“房子的事你和席阿姨商量着办好了。”
　　 马千里说，“我装修房子还不是为了你席阿姨，只要她住着舒心，那我也舒心。”
　　 马雄厌恶地看一眼马千里，一分钟也不想待下去了，在他提出要走时，马千里问他要不要钱用。马雄口气生硬地说不要。
　　 马千里自我解嘲地说，“看看！这就是我儿子。你说他什么时候才能长大成人啊？”
　　 席冬梅说，“你把他当作小孩子，那他永远都是小孩。”
　　 在马千里面前，马雄总觉得自己矮他一截，马千里轻易而举地就可以弄到一个既年轻而又漂亮的女人，而他马雄却做不到。没有哪一个女人喜欢一个走路时左腿发出咯吱声的人。
　　 从家里出来，马雄恼火极了。如果不是马千里回来，他肯定已和席冬梅上床了。和席冬梅上床就等于在马千里的脸上狠狠地抽了一耳光，为他死去的母亲，也为他自己，狠狠地抽他一耳光。
　　 一个多么荒唐的晚上，《北非谍影》是荒唐的，他的冲动是荒唐的，席冬梅的诱惑和挑逗也是荒唐的。
　　 快到周洁的住处时，马雄把苏姗娜抛在了脑后，但他没有忘掉席冬梅。她不是一个一般的女人，说不定她是靠卖那个来赚钱的。如果不是，那她一个姿色可人的女人怎么会愿意跟一个糟老头生活在一起？她最好是一个良家妇女，而不是一个小姐，她要是一个小姐，这种报复就没有多大意思了。机会是会有的。马雄掏出钥匙去开门。
　　 周洁回来了，但她见到马雄后一点都不开心。马雄问她怎么了，她也不说，只说累了，想早点睡觉。周洁睡下后，马雄打开了电视，然后坐在沙发上抽烟。周洁不耐烦地说，“你就不能把音量关小些？”马雄关小音量，问她要不要喝水。
　　 “你把水拿来好了。”周洁说。
　　 马雄端了一杯水送到了卧室里，看着周洁把杯子里的水一口气喝干，这才接过杯子。
　　 “你不睡？”周洁说。
　　 “你先睡吧。”马雄又去看电视。
　　 周洁喝下的水里有两片打胎药。马雄把药片碾成了粉末下到了水杯里。他没有想到周洁不仅把水喝下去了，而且居然没有发觉有什么异味。
　　 她会因为吃了那药而疼痛吗？她会叫救护车吗？或者她会死吗？对于躺在床上的周洁，马雄已毫无兴趣，甚至对她充满了厌恶之情。她在衰老，不可遏制地衰老，她的头发会变白，眼袋下垂，皮肤干燥，最后她会变得唠唠叨叨，满嘴废话。这个时候他要是有一包砒霜，那他也会让周洁喝的。
　　 夜里，周洁把马雄叫醒了。
　　 “我们搬家吧。”周洁说，“我在这里住够了，一天都不想待下去了。”
　　 马雄说，“你说什么？你发神经啊！睡觉睡觉！”
　　 “搬到一个安静的地方。”周洁说，“一个谁也找不到我们的地方。”
　　 马雄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他出来了。我见到他了，他就在张城，他会找到我们的。”周洁在黑暗中瞪着一双惊恐的眼睛看着马雄。
　　 “他是谁？”
　　 “还能是谁？”
　　 “他真的出来了？”
　　 “我以为他再也出不来了，谁知他进去还不到七年，竟然出来了。当初是我把他送进监狱的，现在他出来了，你说他能放过我吗？”
　　 “可我不想离开张城。”马雄说，“你要是想回到他的身边，我不会阻拦你的。”
　　 “你怎么一点良心都没有！说这话你对得起我吗？”周洁说，“还有，你对得起我肚子里的孩子吗？”她哭起来，“他会把我杀了，他也会把你杀了。你知道吗？他是一个畜生，心狠手辣。我肚子上的这条疤就是他留下的……”
　　 “你不是说是剖腹产留下的吗？”
　　 “什么剖腹产！是他用刀子划的。”
　　 “但是，我们能到哪里去？我们没有钱。”马雄说。
　　 “没有钱我们也得离开张城，要不然就是死路一条。”
　　 “他真的会杀我？”
　　 “你以为呢？你睡了他的女人，你说他会不会杀你？”
　　
　　 四
　　 是席冬梅告诉马雄马千里中奖的事的。当时马雄还笑，说他能中奖，那天下人都是百万富翁了。席冬梅躺在床上，说你不信？如果他不是中奖了，那他哪来那么多钱？我都看见了，他偷偷摸摸地数钞票，那么多钱，我都看花眼了。马雄问是什么时候的事。席冬梅说昨天晚上，他一个人躲在卫生间里……真的！我没有看花眼，他确实是在数钞票。马雄知道马千里一直都坚持买彩票，偶尔也中个小奖，中奖后他就买一瓶酒，一个人自斟自饮。也许他真的中大奖了。从一个拿退休金的穷光蛋一夜之间变成了一个百万富翁。但是，马雄对他的钱没有多少兴趣，那是马千里的钱，他可不是那种吃嗟来之食的人。
　　 “我不想做你父亲的女人，他都那么老了。”席冬梅说，“他要是死了，那我怎么办？我只想做你的女人。马雄，你明白我的心吗？”
　　 马雄说，“那是他的钱，他不会把钱给我的，再说就算他给我我也不会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