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
　　 那个妇科医生是个男的，周洁把自己的情况对他说了后，他叫周洁去了一个标着男士止步的房间。他没有问马雄和周洁是什么关系，甚至连看都没看马雄。周洁有些难为情地看一眼马雄，“你到走廊里等一会儿，我很快就会出来的。”马雄出了妇科门诊，在走廊的连椅上坐下来。一个男人做什么妇科医生啊！天天看女人的阴道多没意思，回家后他会连和自己的老婆做爱的兴趣都没有了。马雄点上一根烟，手机嘀嘀地响了。
　　 “马雄，我是你的冬梅啊！”席冬梅说，“你在哪？我们什么时候办那事？”
　　 马雄说，“你说呢？”
　　 “今天怎么样？”席冬梅说。
　　 马雄说，“明天晚上八点我们在银都旅馆见面，不过你最好早点去，知道吗？”
　　 “我听你的。”席冬梅说，“你想我吗？亲亲我。”
　　 “想！我想你。”马雄说，嘴巴发出啪的一声，这时周洁已出了妇科门诊。她站在走廊里，与马雄只有十米的距离。她听见马雄说我想你了，但她没有说什么。
　　 “检查完了？”马雄收起手机，看了一眼周洁，发觉她的脸色不怎么好看。“有问题吗？”
　　 “大夫说明天叫我再来，弄不好还要住院。”周洁说。
　　 马雄说，“他没说怎么回事？”
　　 周洁摇摇头，说，“住院是需要花很多钱的。”
　　 从医院出来，马雄让周洁先回去，他要找朋友借钱去。周洁说，“借到借不到你都要早点回去。”上车后她还叮嘱马雄，叫他早点回去。
　　 看着出租车开走后，马雄的心情变得复杂起来。医生叫她再去是什么意思，难道她得了一时不能确诊的病？比如恶性肿瘤。如果是恶性肿瘤，不用马雄离开她，那她会自己离开的，会永远地离开，离开张城，离开这个世界。她离开了，那我也就解脱了。马雄目送着那辆出租车，但他一点也高兴不起来，他不知道这个和他一起生活了六年的女人一旦离开他，那他的生活会变成什么样子。她的离开不是一个女人的离开，而是一个母亲的离开。马雄突然感到害怕起来。他可以因为她的衰老而厌恶她，但他无法接受她的离开，她的死亡。如果她死了，那他又会变成一个孤儿。虽然席冬梅也是一个女人，但席冬梅无法代替她，马雄知道席冬梅是一个什么样的女人。
　　 一个男人站在不远处的一棵树下朝马雄张望。马雄没有回避那个人的目光，他站在那里，掏出一根烟来，却没有点火，而是等着那个男人慢慢地朝他走过来。
　　 “我是周洁的前夫。”他走到马雄的身边时说，“你们去医院干什么？”
　　 马雄抽出一根烟来，问他要不要。他接了过去。
　　 “周洁是不是病了？”他说。
　　 马雄给他点上烟，然后才点燃自己的烟。“她的情况不是很好。”说出这话后他又后悔了，但是他又说，“你要不要去看看她？我可以告诉你她住在哪里。”
　　 “我已看过她了，她还是那个样子，一点都没有变。”他摇了摇头说，“你知道吗？我和周洁是同学，省体校毕业的。那个时候她很漂亮……”
　　 马雄对他说的没有兴趣。他抽一口烟，吐出来，又抽一口烟。“你说吧，你想怎么个了解法？你说个时间地点？”
　　 “明天下午，我们在人民广场见。”他说。
　　 马雄不是他的对手，八年前他曾是张城市的散打冠军，八年后他没有老，身体看上去仍旧很强壮。马雄是有自知之明的，就是加上王小虎胡一刀以及牛和伟，恐怕也不是一个散打冠军的对手。“你不去周洁那里？”看着他走去的背影，马雄说，“她的情况不是很好。”他没有说什么，向着夜色走去。
　　 在桥北夜市，马雄看中了一把蒙古刀。那是一把已经开过刃的刀子，刀锋透着寒气，拿在手里感觉沉甸甸的。他把刀子装进刀鞘，问多少钱。那个卖刀子的人说一百八十块钱。马雄翻遍口袋，只掏出一百二十块钱。“只有这么多了，你要是卖，那我就拿着。”他说，“我知道这是一把好刀。”那个买刀子的人说，“宝刀赠英雄，你拿去罢。”马雄把那把蒙古刀别到腰间，离开了夜市。此刻，他的身上除了这把蒙古刀，他什么都没有了。他在这个城市里生活了二十三年，但对他来说这个城市是陌生的。那些高大的建筑，那些歌厅饭店酒吧，那些来来往往的车辆，这一切都是陌生的。他像一个异乡人走在这个他生活了二十三年的城市里，禁不住感到有些悲凉。
　　 见到周洁后，他没有告诉她见到她前夫的事。对于明天的那场决斗，他一点把握都没有，即使他带着刀子去，就两个人的实力来说，仍旧是凶多吉少。
　　 “他来过了。”周洁说。
　　 “谁？”马雄说。
　　 “还能有谁？”周洁说。
　　 “他来干什么？”马雄说。
　　 “不干什么，他说只是来看看我。”周洁说，“他坐在那里，抽了两根烟。”周洁指了指沙发。“他说他见到你了，在医院门口。”
　　 看来他没有提明天决斗的事。马雄坐下来，感觉一点力气也没有。明天不是鱼死就是网破，他不知道他和周洁的前夫谁是鱼谁又是网。周洁没有换衣服，他仍旧穿着出门时的那件连衣裙，鞋也没换。马雄看着她，说，“他来找你是不是想带你走？”周洁摇摇头。马雄又说，“你要是想跟他走那你跟他走就是了。”
　　 “你们是不是见过面了？”周洁说。
　　 马雄看着周洁的眼睛。“她说你是个好女人，你们曾是同学，那时你漂亮极了。”
　　 周洁说，“我不会跟他走的，他在我的心里早就死了。”
　　 明天这一切就会统统结束的。马雄点上一根烟，慢慢地抽着，感觉自己的生命就像嘴巴上叼着的这根烟一样在慢慢地缩短。他已死过一次，六年前，是周洁给了他一次生命。现在，她的前夫来索要他的这条命，他会毫不吝啬地给他的。对他来说他的躯体毫无意义，一个把自己的身体当成累赘的人，难道他还怕死吗？周洁在马雄的身边坐下来，声音平静地说，“如果是恶性肿瘤，我不打算治了，那样白花了钱不说，人也受罪，还不如自生自灭由它去好了。”她继续说着。“等我死了，那你就再找个姑娘。你不是想找媳妇吗？我会留一笔钱给你的。”马雄伸手捂住了周洁的嘴，他今天晚上不想谈论死亡。“那是个庸医，你怎么相信他的话？”马雄打了个哈欠，拿开了那只捂在周洁嘴巴上的手。
　　 马雄把烟蒂搁在烟灰缸里，看到烟灰缸里已有两个烟蒂，就笑了笑。他在这里抽了两根烟，周洁呢？她坐在一旁看着他，听他说他的狱中生活。他在监狱里过了七年，肯定吃了不少苦。他会向周洁诉苦，向她哀求，希望重归旧好吗？
　　 “他犯了什么事？”马雄问。
　　 周洁说，“我不想再提那些事。
　　
　　 七
　　 下午的人民广场冷冷清清，一对母子在广场上放风筝。那是一只蜻蜓风筝，在天上飘摇。男孩仰脸看着天空，他脸上的笑容是甜蜜的，而他的妈妈向广场边的一棵树下走去，一边打手机一边朝她的儿子张望。用不了多久他们就会看到一个血腥的场面，看到两个男人的打斗。那个母亲会打报警电话吗？马雄坐下来，看一眼那个女人，目光又转向那个男孩。这是一个风和日丽的春末的下午，天是蓝的，一两朵白云悠闲地飘拂在天上。那只风筝好像遭到了袭击，不停地翻着跟头。男孩看到了马雄，他牵着那条隐约可见的风筝线，在广场上跑动。他的妈妈还在打电话，她背对着男孩，嬉笑着说着什么。她在给谁打电话呢？马雄看到那只蜻蜓突然一头栽下来，看到那个男孩手足无措，都快要哭了，而他的妈妈还在打电话。她肯定是打给一个男人的，但不是她的丈夫，一个女人给她的丈夫打电话不会那么缠绵。
　　 马雄朝男孩走过去，他想帮男孩把风筝重新送上天空。男孩果真哭了，看到向他走过来的马雄，他不好意思地擦掉泪水，然后腼腆地笑了笑。他的妈妈还在打电话，她看到了马雄，目光是警惕的。
　　 “叔叔帮你好吗？”马雄捡起掉在地上的风筝。
　　 男孩点点头。
　　 马雄双手举着风筝的两只翅膀，对男孩说，“你跑起来。”
　　 男孩跑起来。那只蜻蜓风筝脱离了马雄的双手，慢慢地飞起来。
　　 “不要玩了。”男孩的妈妈终于打完电话了，她拦住兴高采烈的儿子，说话的口气有些不耐烦。“我们走吧！”
　　 看着他们母子俩离开广场，马雄感到有些失落，他向刚才那个女人打电话的那棵树走去。那是一棵花楸树，孤零零地伫立在广场边缘，茂盛的枝叶投下一片很大的树阴。马雄坐下来，点上一根烟，瞥见了那个发卡。发卡是深红色的，一端还点缀着一朵梅花。马雄把发卡拿在手上，感觉那朵梅花在隐隐浮动，似乎有暗香绕于指间。这是那个女人的发卡，他把玩着，嗅到一丝香气，很淡，若有若无，却不是梅花香，而是一种香水的气味。周洁的前夫没有来，马雄还在把玩着那个发卡。他会不会不来了？马雄看一眼广场。他会不会去了周洁那里？
　　 早晨，马雄要陪周洁去医院再检查一下，可周洁不同意。马雄执意要陪她去，说如果不是恶性的，那我们就放心了。周洁说，生死有命。马雄见她不肯去，就说想回家一趟。周洁说，你去好了，不要担心我。
　　 马雄没有回家，他去了一趟医院。坐诊的大夫还是昨天那个那个男人，马雄找到他，问他周洁的情况。他说，你不要担心，不是肿瘤，她肯定误会我的意思了。马雄说，那是怎么回事？他说，她怀孕了，但是胎儿死了。我的意思是叫她来做一个小手术，把死了的胎儿刮掉。
　　 那个胎儿死了。周洁吃下的那两片药把她肚子里的胎儿给药死了。马雄离开医院时，那个医生叮嘱他，说时间长了对身体不好，最好马上做刮宫。那个胎儿死了，时间长了会腐烂发臭吗？他有些后悔听了王小虎的话，让周洁吃什么打胎的药。现在那个胎儿死了，还未出世就死了。这是多么残忍的事，一个无辜的生命，而且是他的生命的延续，就这么中断了。是我杀死了那个孩子。马雄的目光在广场上逡巡，他感觉疲惫极了，身体软绵绵的，一点力气也没有。如果周洁的前夫此时出现在他的面前，他都不知道如何去应对了。
　　 太阳在慢慢地沉落。周洁的前夫没有来，马雄看一眼空荡荡的广场，站起身来。也许他不会来了。他要是来，那他早就来了，不会等到现在。
　　 这个时候席冬梅打来了电话，
　　 “马雄，我已到了。”席冬梅说，“你什么时候来？不要让我等得太久啊！”
　　 马雄说，“太阳落下去我就去。”
　　 “那好！你快点。”席冬梅说，“我想你。”
　　 夕阳红彤彤的，正在落下去。一些老人向广场走来。他们是来散步的。
　　 银都旅馆坐落在城南。马雄从城北人民广场走到银都旅馆用了半个小时。旅馆的大院很静，整个旅馆只有二层楼的一个房间亮着灯光。那是席冬梅等待的灯光。
　　 “你终于来了。”席冬梅看到推门进来的马雄后说，“我都等得不耐烦了。”她从床上跳下来，紧紧地拥抱着马雄。“你爸这个时候正在看电视呢。”
　　 “是你打电话呢还是我打？”马雄推开了席冬梅。
　　 “当然是你了。”席冬梅说。
　　 马雄坐下来，问有没有吃的。席冬梅指指茶几，茶几上摆了啤酒饮料烧鸡罐头，很丰盛的。“我都饿死了。”席冬梅说，“要不是等你，我早就吃了。”马雄打开啤酒，对着瓶口喝下一口。席冬梅喝的是饮料。喝干一瓶啤酒后，马雄打着酒嗝说，“我给他打电话吧？”席冬梅点点头，“你要捏住鼻子说话，或者说普通话，这样他就不会听出是你的声音。”马雄说，“我知道。”
　　 马雄掏出手机，示意席冬梅到床上去，席冬梅乖乖地上了床。马雄叫她脱光衣服，席冬梅莫名其妙地说，“脱衣服干什么？”
　　 “叫你脱你就脱。问那么多干什么？”马雄说。
　　 席冬梅脱下身上的裙子，躺在床上，等着马雄脱衣服。马雄看一眼一丝不挂的席冬梅，笑了起来。“你坏！”席冬梅嗔道，“你笑什么？”马雄扑过去，但他没有进入席冬梅的身体，而是拨通了家里的电话。“他不在？”
　　 “怎么会呢？”席冬梅说，“过一会儿你再打。他不会走远的。”
　　 马雄说，“他真的中奖了？他会中一百万？你看准了没有，到时可别让我们空欢喜一场？”
　　 “是真的！”席冬梅说，“我从来没有见过那么多钱，你爸肯定也没有见过，他数钞票时双手抖得可厉害了。”
　　 “我绑架了你，也就是说你是一个人质了。”马雄说，“人质都是被绑住手脚的，为了把这事弄得逼真，我最好把你的手脚捆绑起来。当然，我只是做做样子，不会弄疼你的。”
　　 席冬梅没有想到马雄会这么说，她不同意马雄把她绑起来。“有这个必要吗？我又不是人质，你绑我干吗？”马雄阴沉着脸，从刀鞘里拔出那把蒙古刀来，不耐烦地说，“我不是说过了吗？我不会用劲的，只是做做样子，要不然我怎么给他打电话？”席冬梅无奈地看着马雄，点了点头，“我们可是在演戏啊！你可不要假戏真做！”马雄说，“知道。”
　　 马雄把铺在床上的那条白色的床单撕成布条条，然后拿了一根，动作麻利地捆住了席冬梅的双手。刚开始时席冬梅还是配合的，但是马雄用劲太大，把她都弄疼了，她忍不住叫起来。“你不能轻一点，不是说好了做做样子吗？你怎么真的捆我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