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年】说不出口(小说)
他把叙旧地点选在一家小酒店,场面虽然不大,却小而精致。我又一次被感动得稀里哗啦,话题就如潮水,把这些年的酸甜苦辣一倒而尽。
牛,他是个不安分的人。在我提脚离开工厂沒多久,他也跟进了。
他的离开,和我的头脑发热、不知天高地厚有所不同。
他很传奇。
要知道,她很喜欢我,下班后她就回到我们俩人的家。牛说着他的故事,表情醉态,他沉湎其中。
那个女人我知道,面容姣好,皮肤细腻,有老公,育有一儿一女。和牛走在街上,年龄不会有明显的破绽。
问题是,她实际年龄大牛十岁,十岁哎。
我们在城里租了一套房,感觉过的那些日子像新婚时一样。他说。
我们天天造爱,每月出去旅游……
等等。我这个旁听者显然比他担心。他老公知道吗?
后来当然知道了。
那?
知道了他还敢咋地?他也好不到哪里去,他外面有女人。
哦,那你老婆呢?
嗯,天天找我吵架,烦死了,懒得鸟她。
那,后来呢?
后来不来烦我了,才知道是跟了我的兄弟黑狗。狗日的黑狗,兄弟的老婆他都会去犯,不是个人的东西。
看看,复杂到刺窝窝一样的事,到他这里就不是个事,像吹走一片羽毛。
事件很严重,那女人的男人告到单位上层,女人的兄弟、姐妹、父母强制介入。如此公开挑衅道德底线的事件,单位被迫应诉调解。
结果,物归原主,女人回归。
只能是牛离开工厂。他不亏,算是单位单方面违约,有一大笔毁约金。
五
看看,这就是人才。我为什么就不能创造一件轰轰烈烈的事件,然后让单位违心地毁约,心甘情愿地补偿我一笔钱?我根本就没有这种天分,我更相信我就是个废物。
当然,我不相信他会坐吃山空。老实说,我会,但牛不会。
看他一脸黝黑,像是脸上贴一层烤焦的锅巴,我猜不到他现在在做什么职业。问他,他嘿嘿、嘿嘿笑,厚手掌一遍又一遍抚摸着细发稀疏的脑峰。
嘿嘿,我前几年包工程,难道你没有听说过?
我还真没有。前几年我北上又南下,混迹于城市边缘、街头巷尾,到过荒凉凄凄的大西北,钻过林海雪原,足迹踏遍小半个中国,睡过桥洞,啃过硬馍馍,始终沒有混出个人模狗样,羞于和人联系。
做工程,那已经过去。
牛动用了关系。
他二姐夫把县里所属的所有学校维修建造的附属工程,想办法全包给了他。不把主题工程给牛,这是有道理的。牛和我一样,勉强混了张初中文凭。平常用用够了,但当不了大梁,可不能把鼻屎当墙基吧,整不好会要了他姐夫的命。别看附属工程的修修补补,起个围墙,平整个操场等等,那利润也够吓人的。要知道,整个县有六十多家学校哎,都归他干,想想,是啥个概念?
我没存下一分钱。他一仰脖子,把一大杯啤酒倒了进去,拿手背一抹嘴。都他妈的花了。
全花了?那么能花?
花了。他肯定。他继续倒满啤酒,乳白色酒花瀑布似地溢出玻璃杯。
听他说得白沫飞溅,我当然信。城里最有名的“花花公子”娱乐城,牛是挂了号的。就像早些年家家大堂的面墙都挂上重大人物肖像一样。牛是“花花公子"的财神爷。他每次光临娱乐城,气场如澳门赌王,遮去半片脸的墨镜,左右跟随的小喽罗,都是豪门的特征。迎接他的是门边两排穿戴白色晚礼长裙的“公主”。那齐刷刷的"欢迎牛哥光临"的甜美声,让牛那张暴凸脸,像朵正在盛开的鲜花,哔啵作响。这些都是催化剂,牛就一掷千金,绝不手软。
娘个东西,有钱真好。他说。他脸色逐渐黯淡,像鲜花正在败落。
废话,我这个废物都知道有钱真好。
没钱了狗都不如。他说。
又是一句废话。
后来他姐夫心惊肉跳,赶紧中止了牛的工程。亲情和保护自己,他姐夫果断选择了后者。牛的工程做得很烂,钱要得很多。慑于他姐夫的权力,人家不敢拖欠。牛这时牛得很,还雇着打手呐。
到这个份上,一般人早就死翘翘了。
当然,牛还有一些情况,是后来别人在背后告诉我的。就因为是背后说的,又是小道消息,真实性就有待今后考察了。
牛因为日掷千金,严重超支。他就去邻居,还有朋友圈去集资,表面的风光,为他筹集到几百万提供了有力的保证。钱有了,那么,继续高消费喽。结果,收支严重倾斜。工程戛然而止,他负债累累。
再聪明的人,也有犯浑的时候,去问邻居筹钱,应是他人生的一大败笔。
六
啊呀呀!你看我,扯远啦!扯得太远啦!真是一头笨猪,竟然忘了此行的目的。
对了,这次我来牛家,当然是为了找牛,牛不在那就顺带找找他娘或他爹谈谈什么的。
这回有近一年没见着牛了。他家,或有快一年沒来了。以前来他家就像趟趟赴宴,脚步轻快如燕,像流动的轻云,不带一粒霾渍。这回就糗了。
中午快喝掉了一斤老白干。说我醉了也不过分。我当然不是一个人喝,一个人喝不下去老酒。就像演戏,就一个人演,我演不了,我演不了独角戏。这种事它奶奶的它娘的我演独角戏,有个鬼用。就像叫化子大街上讨钱,总不能从自己左口袋掏钱,然后放进自己右口袋哇。
我叫了大伟陪我喝。这家伙酒量大我一点点,这不是重点,重点是他能吹。我提起我被法院带走的事,他一脸不屑,筷子停在半空,就像只蜻蜓暂憩在水面的一片浮叶上。
我说你是一只猪呐。他终于憋足足够的內气,终于把这句地动山摇的话喷了出来。这句话是针对我所做的这件事的评分呢,还是对我终极一生的人生总结来个盖棺定论呢,我尚不清楚,暂时也不重要。他的意思我懂,我只要知道自己笨得像头猪,就足够了。
我懒,那日上午九点光景,还躺在床上,在思考着是不是要马上起床,亦或再懒下床。其实这是自己太把自己当回事了,我这么个废物,起床和不起床,对这个社会,又有什么影响。
门响了。这敲门人下手重,门一时连珠炮似地响,一时又像砸重锤,一下,一下,像擂着我脆弱的心脏。我急忙打开门,那人就毫不客气闯进来,像座铁塔堵在门里,他身后闪出一个小个子男人,猴子似地在我的房间、所谓的厕所、所谓的厨房窜一遍,完了立在我俩中间,瞅了我一眼,然后看着大个子说:屋里没人,就他一个人。
你就是吴奔吧!穿制服的大汉眼神像锥子。
吴奔?哦!哦哦哦,哎对,是我。奶奶的,多少年了人人都是喊我羊,冷不丁听人喊我本名竟一时错愕,一时都回不过神来。
就是欠钱不还的那个?大汉疑惑,追问一句,在得到肯定答复后,竟笑了。你这人还挺老实,喊你还答得快。我想我答得快纯粹是因为我笨,根本就沒意识到发生了什么。
现在我才明白过来,追债的来了。按大汉的意思,难道我可以不承认自己是自己?
老实,哼,现在真有老实人么?有,那不是傻子就是猪。哦,对了,我就是一头猪。
我被带上他们的“专车”,然后被带到法院执行科。大汉指着一张椅子对我说,这张椅子我就不让你坐了。我注意到那张普通的木椅,并不平常,比普通椅子在两边扶手处多两条铁链子。
我突然悲哀起来。铁链子让我想到狗链子,而我,是只温驯的羊,甚至用不上为烈狗预备的链子。
我是收到了法院寄给我的起诉书。我很乖,乖乖地接受审判。站在被告席位上,我发现观众席上空无一人。紧张的情绪才得以缓解,否则,我相信我会被窒息而死。
起诉我的是小春所属的银行。起诉方有银行代表,有银行的法律顾问。相比之下,我显得是多么的渺小,多么的狐独,多么的弱势。
我在陈述时,把牛很重点地突出出来,但那女审判长不吃这一套,她说钱是你欠的,所以我们只找你,至于你所说的牛,你可以起诉他拿回他欠你的钱。
这些我懂,关键是,我起诉不了他。
大汉法警用食指点着我的脑门说,你们的资料我查了,你是借贷人,而你说的那个什么牛,他是担保人,他签字时就玩耍了你,知道不?
我摇了摇头。
哼,像你这么笨的人还真不多,可能只有你一个。
我。
你沒看他填的家庭联系地址吗?
我想了想。我还真没有注意。
呵,他填的是“朝阳路1号”,是他家地址吗?
不是。
那朝阳路1号是什么鬼地方?
是啊,什么鬼地方?根本就不存在啊。
牛就这样给我挖好了坑,我真就乖乖地跳了。我想到猎人,在野猪经常走的道上挖好坑,不多久准有收获,因为野猪永远都喜欢走回头路,从不改变。
七
想到小春,我很惭愧。都说一个人呐在社会上混着不容易,要是运气好,有那么个人扶你一把,你也就起来了。这个人绝对就是你的贵人。虽然最终我没有翻身反而倒下,但我必须坦陈,小春是我的贵人。
说起来我和小春并没有很深的交情。他小我十几岁,曾经是我的同事。在厂里我呆了好多年,他才进来,说是刚学校毕业。我看他细皮嫩肉的,就和他说你不合适在工厂。他听了,竟然仰起头,摇头晃脑一番。
你说对了,他说,我以后才不会呆在这种地方,最多待个两、三年,过渡过渡。
这话我听着不舒服,来气。我说你过渡是你的事,跟我屁关系沒有,只要跟着我一天,你就得给我好好干,你甭想偷一点点懒。他一进厂就被分在我的岗位上给我做搭手。听我这么一说,他就收起像昂着的公鸡脑袋,斜眼瞅我半天,一语不发。
这小子挺有脾气,第二天他就死活不愿做我的搭手,班长没办法,只好把他调离了。
那以后,我和他就没有交往过,连点头之交都沒有。
三年后,这小子兑现了诺言,离开了。而我仍然在原萝卜坑里杵着。
不曾想,多年过去了,他已娶妻生子,事业有成。遇见他时,发现他几乎沒有什么大变样,依然细皮嫩肉,时间这犁耙,怎么对他就没作用呢?倒是把我犁成了贫脊的老黄土。他不再昂着头歪着脑袋,不再像只亢奋嘹唱的小公鸡。他彬彬有礼,笑容满面。
得知我的困境后,他决定拉我一把。
第二天他就带着年轻的信贷员上门。小春说,开个小店也不差,稳妥,说吧,需要多少你签上名字就成。我心怦怦跳动,像有只苍蝇在耳朵里蹦哒。我小心地报了个个位数。我已计算过所需本钱,甚至把前几个月的生活费也算进成本,我不敢狮子大开口,欠钱晓得总是要还的。
小春笑了,凑个整,上个十位数吧,你那报得实在太少了,用不完提前还掉一部分就是。
老天,多好的事啊,可我真不敢要。
该我命绝,牛来了,一进屋就大嗓门。你这人真傻,傻到还怕钱没有用场啊。
听他这么说,我脖子短了一截,觉得自个就是只乌龟。
唉!真是鬼迷心窍,我怎么会答应他的呢?自己都不知道是怎么想的。
大伟有点喝高了,菜也不夹了,就光喝酒,抿一口就说上老半天。他说,你还不是想要他好处,是不是贪他利息?
贪他利息?贪个屁啊,每个季度本来就要还银行利息的,第一年还好,问他要他还给,我先垫。第二年就连利息都拿不到了,都是我垫的。
我说你个猪啊!大伟再抿一口酒,指着我,要么就是贪吃他家的鸡哇!
他这话惹我生气。我有这么贪吗有这么贪吗,我又不喜欢吃鸡的,每次到牛的养猪场你看到我有吃鸡吗,你看到过我夹一块鸡肉过没有?没有吧!每次炖的鸡还不都是给那些莫名其妙来的女人吃的,我算个什么东西呀!
那次大街上偶遇,牛请我在酒店搓了一顿,其间他炫耀他做工程时的风光,直到分手时才说他现在在养猪。说这话时他的声音很轻,像回答老师的责问,眼光朝下,仿佛我不是站在他对面,而是躺在地上。具体的情况都是在我连续的追问下,他才说清楚的。
了不起啊!几百头猪,就一个人对付?
那还能怎样?雇人吗?不划算。他说,那么个老深的山弯里,一呆就十天半月出不了山一次,谁愿意去呀!
他上得天,也入得了地。这样能屈能伸的人,我崇拜。
后来跟他进山去他的养猪场。简易棚里的猪老远就能听见牛的脚步,几百头猪就嗷嗷直叫,响彻山谷。更有几十只鸡突然骚动,拍着翅膀呼啦啦飞起来,都上了树顶,树枝突然受重腰损,折弯了起来,那些鸡看去就在树叶间沉浮摇曳。他住的那小屋,就搭在小溪流水旁,小溪一路分岭拂山,一路均无人烟。
躺在屋里床上,水声伴梦境。
我说,鸡养得太少了,这就相当于野鸡哎,那些个城里人见了眼会发光,嘴会流涎水的哎。
我替他憧憬未来的画面。几幢小木屋,几幢小竹楼,隐约在山水绿林间,吃自己种的蔬菜,炖上野鸡水鸭,喝几杯小酒,烛光里面对着红颜、蓝颜,朦胧,迷离,醉人。嗳,总之,要来这里玩的城里人不要太多啦,还须预定。
只要玩得开心,那些人是舍得花钱的。
在我贷钱时,他说他用得着,要进猪饲料,要买猪仔买小鸡小水鸭。我没有理由拒绝。
灵魂对晤、以心悟心,逝水的时光变得更丰盈和饱满。
善待别人的文字,用心品读,认真品评,是品格和品位的彰显!
我们用真诚和温暖编织起快乐、舒心、优雅、美丽的流年!
恭喜,您的美文由“逝水流年”文学社团精华典藏!
感谢您赐稿流年,祝创作愉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