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年】说不出口(小说)
小春也认识牛,知道曾经是同事,虽然互不了解,但有我的介绍,小春觉得可行,只要求牛做个担保人签上名,小春所建议的十位数再翻了翻倍,款顺利就贷出来了。我只留下我需要的个位数,其余的就让给牛了。
当时你究竟是怎么想的,既然没想要他好处,你也不至于说送给他不用还了吧。大伟斜眼看我,鼻子哼哼。我明白那哼哼的意思,不就是猪啊猪的意思么。
哪能啊,我又不是富翁。
那为什么不让他写欠条?你个猪脑当时在想什么?
我,我是这样想的,他拿了钱,肯定会主动写张欠条什么的,这是常理。
哈,他跟你常理了么?
沒有!
那你为啥不叫他写张?
我,我是很纠结的,觉得不好意思,我说不出口,说了感觉像不相信他似的。
哦!大伟仰头,偶滴天呐,麦糕滴,地呐!他伸出巴掌盖着眼睛。
你可以起诉他的,什么?连张字条都沒有?你、你、哈、你。大汉法警听了我的解说,那张脸色瞬间变化几次。感觉他恨不能揪自己的头发。可他是寸头,他的大手掌有劲使不上。
法警在房里来回频繁踱步,突然停顿,说,咱们先吃饭,边吃边想想。
那快餐食之无味。有个女人在旁边,横竖着摆弄她的手机,然后盯着手机屏幕,画面不错,真不错,她笑嘻嘻地说,多好的和谐警民画面呀。
我意识到什么。能不能不要拍我的脸?我本能地用手去遮挡脸孔,我又不是什么犯人。
女人笑开了花,说,你放心,侧影,温馨的画面。
最后决定不拘留我,是因为我太穷。我不知道是该悲还是喜。大汉来我家带走我时,他用手机拍了很多照片。一张爷爷辈的床,七十年代的碗橱,放衣服的两只大木箱,做饭用的电磁炉,以及本色的水泥地面。他把这些照片发给起诉方,告诉他们我有多么的穷,想马上拿出钱来还,那绝对是万万不可能的,拘留他个十天半月,估计也是放不出一个屁来的。
打完电话他深叹一口气,对我说,看你也可怜的。
我帮你和起诉方协商好了,只要你同意每月还上一个基数,我们就放你回家了。
我能敢不同意吗?真是叫化子口袋抓饭吃。现在我必须每个月从打工收入中均出近一半的钱,用来还牛这个我的活祖宗替我赖下的钱。每年清明上坟,我都要在祖宗坟前点上蜡烛,烧几柱香,再烧些冥币。
我也想点蜡烛烧香点冥币拜牛这个活祖宗。
你敢?
我当然敢。
大伟放下筷子鼓起掌来。说说你怎么拜?
我说,我就当他们家楼房是个坟包,去他家大门口插蜡烛点香跪拜。说到这,我热血沸腾,猛灌一杯辣酒。
好,那你要说到做到,做不到你是这个。大伟伸出手伸出小手指,然后方向朝下,你就是这个。
八
后来的牛不知是从哪块石头缝里蹦出来的自信,在养猪场的时间越来越少了,以致于发生了些怪事,比如野猪时不时来吃几只鸡换换口味,自已养的护门狗爱上了吃鸡蛋,最后还爱上了吃鸡,鸭子不再窝里下蛋,都下到溪滩里去了。
牛进出山谷越来越频繁。
他经常进城,有时干脆不回养猪场了。
大家对他的称呼也在不断改变。开始是牛,后来是牛哥,再后来是牛老板,再再后来是牛总。开始喊牛老板时,他嘿嘿嘿尴尬地笑,大手掌不安地抚挲着头发,哪呀哪呀!我就是个养猪的还什么老板啊。
养猪的就不是老板吗?那些个农场主不要太有钱噢。这样说的人多了,他就坦然接受了,后来干脆自称养猪场为农场了。
进山谷来玩的城里人越来越多了,各式各样的女人居多。
呃,大伟就是在这个背景下才见识到牛这个人的。
牛打我电话要我买点菜进山,我问了晚上有多少人吃饭,他含糊地说五、六个六、七个吧。
行,我就算它十个吧,买了十个人吃的菜。
大伟凑死一样恰好在我这儿。
这时我正打算让我的小店破产。
人笨,做什么都笨,开个小店入不敷出,干脆关了吧,干脆找个单位看大门去。我觉得绕在我身边的空气都带着霉味,明摆着我就是霉菌源,小店小于看门,也只有我这样的人才能创造出的奇迹。
我就带上大伟一起去了牛的养猪场。我洗菜做饭,牛杀鸡杀鸭炖鸡炖鸭。大伟像个盗墓贼进了个古陵,剪着手东瞅瞅西瞅瞅。
这人一看就不是个好东西。每次说起这件事大伟都是一脸厌恶,眉心紧锁。
当时我还以为你不知道欠了他多少钱呢,当着那么多人的面那么凶你。大伟说,那些女人肯定都以为你欠了她们心目中的牛总不得了多的钱吧。
我不得不承认,我很窝囊,为啥是我在他面前抬不起头来,而不是他。
那天不断有女人来养猪场,有的还拖儿带女,牛的电话业务非常繁忙,他都乐呵呵地接打电话。结果严重超人。
他对着我脸黑得像雷公:小么小气死就买这么点菜,猪鼻屎当墙脚。
我一脸羞愧,无地自容,竟无语低头。
什么鸡鸭,我真一块沒吃,吃不下,这是个什么道理?你贴钱挨训,还让我大伟看着你那可怜样,我可挂不住这个脸啊。
是的,大伟才提起筷子,看那些女人吃得很热闹,又看看缩在角落诚惶诚恐的我,叹口冷气就走了。
受这样的屈辱,是我自己找的理由。贷款期限马上就要到了,我怕得罪牛。真怕他。等那些吃客都走后,我轻声细语,生怕搅了他的余兴,小心提醒他,还款期马上就要到了。
哦,他恍然的样子。这个大胆放心,我出栏一批猪就够。
我怎么就是觉得不放心呢?哦,他开的,不就是我们常说的空头支票嘛。
其实不祥的预兆是有的,比如他的猪越养越少。问他他说没钱买猪仔。这话他是脱口而出的,那就应该不是设套让我钻,我是一只已被他收紧绳圈的瘦猪,已用不着放套路了。有听说过已上钩的鱼,钓鱼人还投饵喂的吗,当然没有。还有,比如说他买进了五千只小鸡,几乎是在一夜间就死去了四千余只。又比如,他进城不回的日子越来越多,以至于饿死了两只看门狗,太匪夷所思了。
最后大伟酒喝足离开时丟下一句狠话。马上去他家要钱去,要是不给你,就说你连吃饭钱都沒了,就说没有钱你就准备在他家吃他家住了。
面皮厚厚肚皮饱饱,要知道饿死的都是脸皮薄的。你再不去要债,那我以后就不来陪你喝酒了,太丟面子了。
我满口答应。我去我去,我马上就去。
大伟走后我马上动身前去,在离他家约一百米的距离时,我停了下来。
我觉得需要有时间让我那颗过速的心脏,冷静,再冷静。
我戴了顶长檐帽,我将帽沿拉得很低,我不想让人认出我来。这里的人大部分认识我,知道我和牛是兄弟加朋友。可如今不一样了,我怕被人嘲笑,怕人笑我是头猪,伸长脖子被自己的兄弟摆了一刀。总之,我什么都怕。
我就在一百米的距离观察着他们家。我选的站位不错,前方三、四米远的距离有三棵大树挡着。是四季常绿树,虽是寒冷的冬天,它们仍然枝繁叶茂。再前方隔道溪坎,然后就是一片荒地,尽头就是小牛家高高耸立的新楼了。
我的站位绝对能藏住我这瘦小的身子,不会被对方发现,而我的视线能透过树枝叶隙到达目标地。对方的一举一动都在我视线覆盖范围。
他们家很安静,看门的那只大黄狗始终没有出现。
大门始终敞开。究竟过了多久,我不清楚。现在眼见那不温不躁的日头西去,我就烦躁了。
黑夜将来临。他们家始终没有出现过人影,和平日里的人来人往扎堆形成极大的反差。没人不是更好么?省得我这张老脸现丑。
我一跺脚,终于跨出步子,竟觉得步子不稳,虚虚的,踏在棉絮堆上的感觉。
在他家,一大半的时间,都浪费在他老娘絮絮叨叨上,我一直切入不了主题,最后竟说出软弱无力的四个字:我没有钱!
牛的老娘显然沒料到我说出这么几个没出息的字。
你不是上班了么?怎么会没钱?是呀是呀,我每月是都有单位发来的工资,但实在少的可怜,像山涧细流,只能润润嗓子,但是每月要还牛替我欠的债,就减去一大半了。
突然想起一件事。牛他那养猪场拆了政府不是有补偿的吗?我说。
牛的老娘奇怪地看着我,补偿不补偿和牛有什么关系,那地是他小姐的,成本是他大姐的,猪棚是他二姐搭的。
呃,我脑子里像有一窝密蜂在飞,嗡嗡之声不绝于耳。我该信谁,牛?还是他老娘?
那段时间在电视上常看新闻,说什么五水共治。我也不懂也不想搞懂,但这样的新闻往往带上养猪养鸡的内容。对了,是拆除小型养殖场,联系到还款期和牛的养猪场,急出一身冷汗,赶紧去牛的养猪场,一看,完了,哪有什么鸡猪鸭,只剩破碎的几片水泥地了。赶紧打牛电话,停机了。查QQ、微信,找不着这个人了。
从此再也没见过牛了。
你们的事我不清楚,我管不着,我这儿子我也不知道他在哪里,我已经当他死了。他老娘狠狠地说。
我悲从中来,悲伤像不断涌向闸门的湖水,我觉得有干言万语要说,却张着嘴无声诉说。
我总不能在这么个老婆子面前痛哭流涕吧,颜面何在?
她盯着我,说:其它我没办法,但你可以在我这里诉苦,我会耐心听的。
天呐,这不是啪啪啪抽我脸吗。我一仰头,把将要涌出的苦水倒流了回去。此刻我的脸正朝着窗口,透过玻璃,我发现日头的余光正慢慢消失在西边,然后天地就混浊在一起,那情景像把大帚子在干涸的泥地上,扬起漫天黄尘。
老头子,老头子哎……老婆子突然亮起清脆的嗓子,像戏场子里的开锣声。拐角处就有咳嗽声应和着。
死老头子哎,叫你拿个茶杯怎么就拿到现在啊?啊!她这一喊,她脖颈上的青筋突然暴突,像蠕动着几条肥肥的青色蚯蚓。
羊哎,吃吃晚饭再走啊。我落荒而逃,她的声音一直撵着我,像我的影子。我恐慌更甚,加快频率奔跑了起来。也许是风刮着树叶,听着像是有人发出的怪笑,好像是说,你什么都说不出口,你就是只笨猪!
灵魂对晤、以心悟心,逝水的时光变得更丰盈和饱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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