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年秋天，经过春来多次上诉和村里多次反映情况，省法院对春来的案子重新复查，春来被重新认定“防卫过当”的过失罪，判刑五年。这样春来已服刑八年了，他拿着监狱长交给他的释放证和三千元安置费，走出了监狱大门，日夜兼程赶回了家。当知道妈妈一年前在姐姐家心梗死去了，敏香也嫁人时，他万念俱灰。要见见敏香，一定要见见她。强烈的愿望，促使他到家的当天晚上就找到了村北头敏香的家里。
　　 那是中秋后一个风雨交加的夜晚，春来刚走进院子，就听见敏香拼命的哭喊呼救声。他疾步拉门进了屋，眼前的一幕让他惊呆了：敏香被扒光了衣服在炕上挣扎着，双手拼命地护着自己的私处，两个光身男人一边淫笑着，一边按住敏香，欲行强奸。一个男人在按住敏香的腿，帮助另一个男人施暴。
　　 只听敏香不停地骂道：“张文山，你混蛋王八蛋！你不是人！猪狗不如！”
　　 一个光屁股的骑在敏香身上，被敏香狠狠地在胳膊上咬了一口，疼得直咧嘴，恼怒地扇了敏香一个嘴巴子。
　　 春来眼睛冒火，大喝一声：“住手！什么人竟敢在光天化日之下强奸妇女？”他憋足了劲，抡起拳头把骑在敏香身上那个光屁股男人一拳击倒，像拎小鸡似的把按敏香腿的人摔倒在地。
　　 另一个光身的男人吓傻了，呆呆地站在炕上不敢动。那个被摔在地上的人一边揉着胳膊一边喊叫：“你是哪里来的强盗，夜闯民宅！”
　　 站在炕上的男人说：“你少管闲事，欠债要还钱，他张文山输了钱还不起，自愿拿老婆抵债的。”
　　 春来明白了一切，一股怒火烧遍全身，他拽住倒在地上的男人，照脸上就是一闷拳，又把他扔到门口。光屁股的脑袋嗡地一声，嘴里热乎乎溢满了血，他往外吐了一口，一颗黄牙混着血吐在地上。站在炕上的男人是个瘸子，他猛扑过来，春来一闪身顺势飞起一脚踢到他的生殖器上，疼得他双手捂着，狼嗥般地叫起来。瘸子见敌不过这个大汉，拽起另一个拿上衣服，夹着尾巴逃出去了。
　　 只有那个按腿的人吓得直筛糠，一个劲地说：“好汉饶命，有话好说，你是谁，请报上大名……”
　　 敏香丰满的身体在扭曲着、抖动着、滚动着、喊叫着，她还没从恐惧中醒来，嘴里骂着：“张文山，你这个死不要脸的耍钱鬼，你咋不去死！你连老婆都能输了，这家都让你输光了，这日子不能过了……”
　　 春来望着披头散发，几乎全裸的敏香，轻声唤道：“敏香，别怕，我回来了，快去穿上衣服。”
　　 熟悉的声音，让敏香猛然一怔，惊愕地张大了嘴——她认出了春来。他还是那样高大，比八年前壮多了，黑多了。那双深邃的大眼中流露出的是惊愕、忧伤、遗恨的波光，这波光像利剑刺向敏香的心。
　　 她浑身颤抖得更厉害，喉头哽住了，想说的话却吐不出声音，犹如跌进万丈深渊，一阵眩晕，眼前一黑，便向后栽去。文山忙扶住敏香，他不认识眼前的文山，厉声喊道：“你是什么人？夜闯民宅，吓坏了我老婆！”
　　 “你还有脸叫老婆？你是个猪狗不如的畜牲！告诉你，我是杨春来！”春来怒视着文山厉声答道。
　　 文山瞪大了眼睛：“你……你就是杀人犯杨春来？你不是判了无期徒刑了吗？怎么跑出来了？是越狱的逃犯吧？”
　　 春来冷笑道：“我要是逃犯今天我就干死你！我的案子改判了，提前释放了，我得为我的今后考虑，先饶你一命！”
　　 文山胆怯地说：“我早听说过敏香是你的对象，可现在她是我的老婆，与你有何相干？”
　　 春来对文山特别反感，他毫不隐讳地说：“与你倒是没什么关系。八年前我是为救敏香坐的牢，我只想看看她，没想到她现在过的不是人过的日子，敏香，我临走时不是嘱咐你找个好人家吗？你咋找了这么个猪狗不如的东西！”
　　 敏香在朦胧中听到春来的话，她像掉进冰窖，全身凉透，悔恨交加。她忘记了自己还裸露着身子，挣脱了文山，忘情地扑进春来的怀中喃喃地说：“春来哥……春来哥，我……我说过要等你的，我对不起你呀。我不该听爸妈的，不该嫁人呐！”
　　 一贯窝囊的张文山陡然来了威风，他拽住敏香的头发，把她摔在炕上，指着春来威严地说：“我告诉你杨春来，现在不是当初，徐敏香是我明媒正娶的老婆，受法律保护，今后你少来纠缠，小心我告你诱拐妇女，再送你去坐大牢！”
　　 春来不能容忍张文山当着他的面还敢欺负敏香。他怒不可遏，照文山胸窝就是一拳，把文山打倒在地，半天喘不过气来。他愤然地说：“姓张的畜牲，你活腻了吧？我告诉你，过去为救敏香我坐了大牢，今天我也不容任何人欺负她，你要是再敢虐待敏香，你问我的拳头让不让！为了敏香，我宁愿再坐八年大牢！”他的眼睛冒火，恨不得一拳结果了这个狗日的。但是，他心里明白敏香毕竟嫁给文山了，自己是个局外人，管不了那么多。这时敏香已经穿上了衣服，泪痕满面，痛苦万分，她傻傻地、深情地望着春来，想说话又不知说啥。
　　 春来长叹了一声，无奈地对敏香说：“敏香，有我在，别怕这个畜牲！”说完，他从兜里拿出两千元塞到敏香的手里，转身推开门，冲进风雨中。
　　
　　 五
　　 春来从小就诚实憨厚，村里谁家有个大事小情都少不了他去帮忙，他的人缘很好。人们都知道他是为救敏香才坐了八年大牢，虽然他刚出狱，但谁也没对他另眼相看。春来劳改的八年是在省劳改支队办的煤矿干的，他劳动积极，肯出力，又聪明智慧，很快就掌握了采煤的各项技术，矿里任命他当带班的段长。回到村里，村里也开办了小煤矿，正缺少管理的人才。村长高兴得很，他派春来去矿里当矿长助理负责技术工作。村长找来村里的泥瓦匠帮春来把闲置了八年的老房子整修了一下，又找来几名妇女把春来家的被褥、窗帘、衣服全部洗干净了，让春来休息几天就到矿里上班去。
　　 夜深了，春来孤独地呆在屋子里，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妈妈去世了，自己都没能为老人家送终。那时虽然没能和敏香确定婚姻关系，可是，家里的活计很多都是敏香来帮干的，拆洗被褥，洗衣服，熨衣服、给妈妈熬药等。如今敏香嫁人了，竟然过着那样凄凉的生活，实实让他心痛。自从那天夜里冒雨从敏香家回来后，他的心像压块石头，沉甸甸的，夜不寐食不香。人们常常听到春来的屋子里传出凄楚悲凉的箫声，这箫声也把春来带回逝去的岁月，
　　 高中毕业那年秋天，春来和敏香都没有考上大学，双双回到村里参加劳动。那年乡里建个果酒厂，大量收购山葡萄、山丁子、野蓝莓、酸枣子作制酒原料。为了换几个现钱，乡亲们三五结伴进山采集野果子去了，春来和敏香也背上篓子随着人们进山了。
　　 完达山的秋霜来得早，中秋节刚过就下了几场轻霜。一串串熟透的山葡萄挂上了一层白霜，一嘟噜一嘟噜的山丁子，还有山里红像红玛瑙一样惹人喜爱，五颜六色的叶子把群山原野装扮得绚丽多彩，人们把这时候的山叫“五花山”。阵阵秋风吹过，落英缤纷，那沙沙的声响犹如美妙的乐曲。小松鼠树上树下地忙活着，搬运过冬的食物，远处时而传来几声呦呦的鹿鸣。
　　 春来和敏香这时还不好意思单独在一起行动，敏香和几个姑娘在一起边采摘野果，边吃着酸甜的山葡萄。春来和两个年龄大的老头在一起采摘，但始终与敏香保持不远的距离。
　　 太阳下山了，金色的夕晖撒向大地，原野里溢彩流芳。一只披着霞光的山鹰展翅向西飞去，好像急急地去追赶太阳，鸟儿叽叽喳喳叫着飞回巢穴。人们都三五成群地背着山果下山了，敏香也和伙伴背着背篓走下山来。山脚下一条清澈的小溪淙淙地流淌，几个姑娘高兴地洗了脸，捧起甘甜的泉水喝了个够。当她们重新背起背篓要想跨过小溪赶路时，一个姑娘在下游不远处的河边发现了一架很大的葡萄秧，挂着密密麻麻的果实，她召唤伙伴们过去。
　　 敏香刚摘下一大串山葡萄，还没来得及装进篓里，就听见一声沉闷的低吼，葡萄架后一个庞然大物带着浓重的腥膻气味向她扑来。敏香定眼一看是个大黑熊。
　　 “黑瞎子！快跑！”可是已来不及了，敏香刚转身就被扑倒在地。那两个姐妹惊恐地跑过小溪去，回头看见敏香的险境拼命地大喊救命。春来也走下山坡，他在等那两个走得慢的老头。听见呼救他丢下背筐，疾步赶来。黑熊正坐在敏香的腿上，把她篓里的葡萄往外扒。春来找不到任何可以使用的武器，危急中只能赤手空拳冲上去，使足了劲把黑熊从敏香身上推下去。黑熊反身一掌，春来躲闪不及，耳朵被抓破了，流出血来。春来顾不了疼痛，赶紧拉起敏香跨过小溪向前跑。黑熊哪里肯罢休，它也跨过小溪追了上来。
　　 春来见状无论如何是跑不过黑熊的。他忙推了敏香一把：“快跟她们一起跑！”自己又回身迎向黑熊。他敏捷地躲过黑熊扇来的一掌，闪到黑熊背后，拦腰把黑熊抱住。可是，人哪有黑熊的力量大？黑熊顺势往后一坐就把春来坐在屁股下。也许是秋天的缘故，满山的的野果、橡子、榛子，它吃饱了，没兴趣啃人。它对春来身上背的彩色塑料水壶产生了兴趣，它拽了一下没拽下来，背带在春来肩上，它用力在春来肩上抓了一把，肩头被抓破了，火辣辣地疼。春来此时很冷静，他知道凭力气自己是制服不了黑熊的，焦急中快速想着对策。突然，他想起村里的老猎人讲过，如果被黑熊逮住，要是个公熊，你就挠它的阴囊，它那里肉嫩虱子多，痒得厉害，你一挠它就会老老实实让你挠，你再用绳给它把阴囊绑住，你就脱身了。现在黑熊那硕大的阴囊就在自己身上，他轻轻地为它挠起来。果然奏效，黑熊不动了，闭上眼睛舒舒服服地让春来挠。春来暗喜，衣兜里正好有条两米多长的细绳。他一只手给它挠痒，一只手把绳拿出来，身旁正好有棵小桦树。他用牙帮忙先把绳子一头绑在小桦树根部，再一边挠一边系个套，慢慢地把黑熊的阴囊套进去。这时春来看见敏香找来个大木棒子来救他。他赶紧喊：“别过来，快跑，我就来！”说完他猛地拉紧绳子，剧烈的疼痛使黑熊跳起，嗷嗷地嚎叫起来。春来顺势滚出来，拉住惊呆了的敏香赶紧逃走。他们跑出去一里地了，还听见黑熊的嚎叫声在山谷里回荡。敏香一边跑一边用带着香味的手帕给春来耳朵擦血。
　　 “春兰哥，你真好，为了救我你把命都豁出去了！”
　　 “你要是被黑瞎子吃了，我上哪里找媳妇去。”春来亲吻了一下敏香的额头，敏香抬起头把热辣辣的嘴唇凑上去吻住春来的嘴。
　　 一阵热吻后，春来说：“我们必须快点离开这里，黑瞎子要是弄明白了绳子的秘密，它会把小树连根拔起来再来追我们。”说着，两人便拉手跑下山去。
　　
　　 六
　　 自打被春来教训后，文山这段时间还真的改好了，不去赌博了。他是在松花江边长大的，从小就水性好，现在劳动后的闲暇时间他就到金沙河里去捕鱼。金沙河是松花江的支流，古时这里产金子，很多从关内千里迢迢过来的淘金人在这方圆几十里的河道，两岸采金子。河两边的冲积平原上，星罗棋布遗留大大小小的金坑，大型的坑里都生有金坑鱼，是河里柳根子鱼的变种，比柳根子鱼稍大，身上有红绿的彩纹，肉嫩，很鲜美。金沙河里除了鲫鱼、鲶鱼、川丁子外，还有少量的勾鲜鱼，长着鸭子嘴，遇上大的有二斤多。这几年由于到处开办小煤矿，污水都排到河里，河水受到污染，勾鲜鱼很少见了。文山经常拿个旋网，提个水桶去金坑或河湾子里打鱼。有时收获颇丰，除了自家吃，还能拿到乡里集市上卖几个钱。他每次打到鱼都拣大点的给老村长送去，他跟老村长是远亲，来这里落户就是老村长给办的。不过现在溜须老村长全是求他帮忙做工作，怕敏香真的和他离婚。
　　 文山还是很聪明的，他知道敏香的心都在春来身上，自己是不可能让敏香回心转意的。尤其那次赌博输了好多钱，没钱给人家，那个瘸腿老大心狠手辣，要剁他的手指头，不让剁就要他漂亮的老婆用身子还债。那回他是彻底伤了敏香的心，这是挽不回来了。现在唯一要留住敏香的办法，就得对她爸妈好。他除了每次打鱼都给老丈人送去，还经常去帮干点活。文山的岳父是个粉匠，就是每年秋天土豆下来时，他在村里收购土豆漏粉条。他漏的粉条色泽好，粗细均匀，耐煮不混汤，很受欢迎。乡里有家“香源饭庄”，是个较大型的饭店，年年都用他的粉条。几年下来这家饭店已欠下两千多元粉条款不给。岳父多次登门讨要都未果，店家说他的饭店多是乡政府的领导来吃饭和招待客人，他们吃完不给钱只打欠条。我要不来钱我拿啥给你？前几天老岳父又去讨债，人家不给，他就赖在饭店不走了，老板让厨师和几个服务员硬是把老爷子像拖死狗那样拖出去，还把老爷子的鼻子碰出血了。
　　 这回文山可不让劲了，他找上几个赌友拎上大棒子就去了饭店，他先把饭店大门的玻璃一棒子砸碎了，叫出了老板。“今天你不把欠的粉条钱还上，我就砸你个片甲不留！”
　　 老板一看这架势，本来欠钱不给就没理，惹急了，现在的年轻人啥事干不出来？别吃眼前亏。忙陪着笑脸：“小兄弟，别着急，好商量，好商量。”他把每天留的买原料的钱凑了凑，让文山打了收条，把粉条钱全给了。老丈人很高兴，让老伴杀了鸡，炒了几个菜，招待文山和他的朋友喝了顿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