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文渊走到一个沙发边坐下，说：“汪老板，这件事情如何处理，有具体思路了吗？”
　　 “等领导指示。”汪大海说话的时候，两眼无神，一脸的茫然。
　　 “这些工人是哪个班组的？”
　　 “都是瓦工班的。他们全是常友建班班里的几个外地施工小组。”
　　 “季经理，去把常友建找来。”
　　 “好，他就在会议室。”季有业低头去找常友建了。
　　 “汪老板，不要有那么大的心理负担。事情没有你想的那么严重。事情发生了，肯定要出一点血，就是在多少上讲。”
　　 “原先估算，这个工程我根本不赚钱。但是，也陪不了本。现在经过这样一折腾，我看，赔本是肯定的。”
　　 “现在不是谈赚钱和亏本的时间。我们当下是要集中精力和人力，处理好这件事情。不让事态扩大，造成负面影响和连锁反应。”
　　 登记农民工投诉的小李，拿了两页纸的登记表进来了。郭文渊看了看，交给了汪大海。
　　 季有业领着瓦工班长常友建进来，季有业坐回原位，常友建自己找了一个地方坐了下来，客气地说：“给领导添麻烦了。”
　　 郭文渊平时不抽香烟。今天，他一反常态，拿出一包香烟，给办公里面所有的人，都散了一支。然后，他也抽出一支，夹在左手的食指和中指之间，右手伸向正在点烟的汪大海。汪大海赶紧将打火机点着，左手掌放在右手的前面，遮挡着打火机冒出的火焰。郭文渊点着香烟，抽了一口，仍然站着说：“现在第一步是准备现金。汪大海现在就通知你们项目部会计，到银行去预约•••••••”他将汪大海桌上的那张登记表拿起来，又看了看，说：“七十八万元。这个数字不小。你们要和银行说明原因。否则，有可能要等到明天才能转付。”
　　 “那工人就要炸锅了。”常友建激动地站了起来。
　　 “现在主要的工作，落在你常友建肩上。”郭文渊望着常友建，没有立即说下去，直至常友建坐了下来。
　　 “常友建，你们有施工日志吗？”
　　 “有。”
　　 “工作内容和工程量每天都记录得清清楚楚吗？”
　　 “记清楚了。”
　　 “你们和所有的工人工程量是否都结算了？”
　　 “施工一结束，第二天就结算。双方签字，各拿一份。只是工资没有结。我们平时都是只发生活费，一年三节，结算一次。现在，多了一个九月一号。”
　　 “做的不错。常友建，你现在就去找工人谈，一个一个谈。谈好了，就办手续。双方一定要签字。”
　　 “汪大海，你派一个年轻人，笔头快一点的，配合一下。”
　　 汪大海和常友建点点头，出去了。
　　 半个小时过去了。听汪大海回来说，第一批六个工人谈妥了。已经和他们达成了一致意见，下午项目部将工资直接转到他们的工资卡上。
　　 又过去了一个多小时。汪大海回到办公室，对郭文渊说，第二批的十三个工人，仍然在和常友建激烈地争吵。其中有五个人，常友建根本不认识。按照常友建说，这五个人，是这个组从社会请来帮他们讨薪的。这次讨薪的这二十几个人，也是他们鼓动起来的。
　　 郭文渊在办公室来来回回度着步。突然，他停下来，对汪大海说：“汪老板，把你们项目部的安全员请来。”
　　 汪大海拿起手机，把安全员肖坤叫到办公室。
　　 “肖坤，进入施工现场的工人是否都进行了安全教育。”
　　 “这是必须的。”
　　 “试卷呢？”
　　 “就在这里。”肖坤说着，就在汪大海的办公柜最下层的抽屉里拿了出来。
　　 “肖坤，常友建，从里面将这第二批十三个人全部找出来。”
　　 “只有这八个人。”肖坤将一叠考试卷递给了郭文渊。郭文渊将这叠考试卷一张一张翻看了一篇，又看了看登记表，说：“汪大海，季有业，常友建，肖坤，走，我们一起去会议室。”
　　 汪大海他们几个人跟着郭文渊后面，走进会议室。有些工人让了几个座位，郭文渊坐了下来，和颜悦色的说：“让大家久等了。前面的六位师傅已经安排好了。现在，有个问题要和第二组的师傅们商量商量。第二组有几位师傅，面孔很陌生，是来我们这里参观学习的呢？还是来找你们师傅有事的呢？如果与我们这次讨薪的事情无关，请暂时回避一下。我们要与第二组的师傅们谈些事情。”
　　 会议室内，鸦雀无声，一片寂静。几分钟后，第二组带班的小组长王遒五，头一会儿歪歪，斜视一下郭文渊，一会儿又歪歪头，又斜视一下，好像很不服气的样子。最后，王遒五终于忍不住了，大声地嚷嚷：“我的人，我清楚。这，都是我的人。赶快给钱，其他少废话。”王遒五说话时，手一花一花的。郭文渊望望王遒五，从王遒五敞开的衣领间可以看见，他颈脖上的青筋，鼓得暴涨起来。脖子，一直到脸，皮肤都是红红的。
　　 郭文渊说：“王老板，你们进入施工场地的工人都接受过安全教育了吧？”
　　 “这当然。你们就是花样多。我们一年四季，也不知道跑了多少家工地，抄了多少份卷子，都烦死了。”
　　 “有没有没有参加安全教育考试就进入工地施工的？”
　　 “当然没有。”
　　 “肖坤，刚才我们谈话都做好记录吗？”
　　 “做好了。”
　　 “请你和第二组的师傅们都签上字。”肖坤和几位师傅都签上各自的姓名。会议记录拿到王遒五面前，请他签名时，他抓到会议记录，将它撕个粉碎。怒气冲冲地说：“发钱，啰嗦没用。我们不吃这一套。”
　　 郭文渊望了一下王遒五，又看了一下汪大海，什么也没有说。他沉默一会儿。然后，他又望了一下汪大海，站起来，走出会议室。汪大海一声不吭，跟在郭文渊后面，从会议室走进了经理办公室。
　　 郭文渊在经理办公室里坐着，将一支烟抽完，掐了灭烟头，对汪大海说：“汪老板，要以工程量结算单据为依据，严格按照已经参加过安全教育考试的人员名单发放工资。如果有人无理取闹，立即报警。态度要坚决，语气要和缓。”
　　 会议室和经理办公室相隔两间房屋，不一会，传来了茶杯摔在地上的声音，又过了一会，又传来了水瓶摔在地上的声音。
　　 汪大海和常友建回到办公室，满脸怒色。一个说，现在的工程部不能干了，简直没有办法干。一个说，白纸黑字都不算数，这不是讹人吗？
　　 “谁摔碎了茶杯？”
　　 “是王遒五。”
　　 “王遒五班组做了多少产值，还欠他多少钱？”
　　 “他们工程量做的最大，钱付的最多，欠的最少，还有二十三万。王遒五真的不是人，他竟敢要三十九万。他说他亏了。说我给他的工程款还不够发工资的。那五个人，我平时都没见过。现在，王遒五硬逼着我，要给他们发工资。这，这，这世道怎么就变成了这样呢？”
　　 “常友建，你反映的事情情况属实？”
　　 “我以人格担保。”常友建又补充说：“我愿承担法律责任。”
　　 “打电话报警。看来，只有请民警同志来保驾护航了。”
　　 二十几分钟后，警车的鸣笛声在工地的大院内停止。又过了一个多小时，拿到钱的工友们，满脸笑容地走出工地的传达室。也有的，无声无息地失去了踪影。
　　 常友建呢，一边走一边满腹牢骚：“什么警察？站在工人的一边就叫人民警察？这是伪命题，什么东西？这不是助纣为虐吗？这十几万块钱掏了，我不服。工人钱都拿走了。工程干完了，我却是两手空空。我这真叫活雷锋，为人民服务。”
　　 郭文渊走出项目部的经理办公室，握着警察同志的手，表示衷心的感谢。有一位领导模样的领队人，在和郭文渊握手时说：“我们来的职责，是制止违法冲动的行为。你们的经济纠纷，只能有你们自己处理。我们保驾护航，是以保护绝大多人的合法利益，这才我们的工作的真正目标。”
　　 郭文渊送走了警察，仰望着白云背后深邃的蓝天，深深地舒了口气，感觉到一身轻松了许多。
　　 第四章酒桌上的胡言乱语
　　 郭文渊站在小车旁，给董事长打电话，向他汇报，万福苑农民工投诉事情的处理结果。董事长也询问了整个事情处理的简要过程，说声辛苦了。建议和项目部的相关人员一道，特别是瓦工班的常友建，在一起吃个晚饭，安慰安慰他们。
　　 郭文渊手拿着电话，一边和董事长继续闲聊着，一边慢慢地向走来的汪大海走去。大约走到近处，郭文渊关掉手机，伸出右手，握着汪大海的手说：“汪老板，辛苦了。通过这件事情的处理，可以看出，你汪老板的工作能力还是很棒的。”
　　 郭文渊和汪大海说着话，常友建也走过来了。郭文渊望着常友建说：“汪老板，这叫强将手下无弱兵啊，常友建还是敢于担当的。”常友建苦笑了一下，说：“谢谢领导夸奖。今天的事情，给领导添麻烦了。晚上不要走，我们一起聚聚。领导，一定要给我们一个面子，不要嫌弃我们是工人，是个干活的。”常友建说着，又用求援的目光望着汪大海。
　　 “既然常友建说了，现在也到了吃饭的钟点，我们就一起去吃个饭吧。领导今天也辛苦了。”
　　 “恭敬不如从命，那我就不客气啦。”郭文渊随大家一起，走进一家酒店。
　　 脑力的疲劳，要比体力的疲劳更难释放。有时候它更需要借助于一种酒后的畅谈，将心中的淤结，像小溪一样慢慢地流淌出来，像酒后的怨声宣泄的那种。有时更需要一种来势汹涌的波涛，奔腾狂泻一番。今晚，大家都开怀畅饮。
　　 汪大海喝得满脸通红，舌头都有不听使唤了。他将手重重地往桌上一拍，大声粗气地说：“这个世道不讲理了。看瓜的人，给，给，给他妈的偷瓜的人，给打了。”
　　 汪大海站了起来，一只手扶着桌子，一手端起酒杯，向着郭文渊的方向说：“领导，我敬你一杯。干，一定要干。切斯，切半斯，都不行。”郭文渊也站了起来，笑着说：“汪老板，厉害，英语都用上啦。好，我干。”郭文渊咀流一声，也将杯中的酒喝完了。然后，将酒杯倾倒过来，给汪大海看，说“我已经干啦。”汪大海说：“够朋友，这十几万元掏得值。领导，你这个朋友，我交定了。”
　　 汪大海说：“领导，你给我评评这个理。现在是法治社会，不假吧。我和工人们签订的劳务合同，只要双方都在上面签过字，就是有效合同，这也没有异议，是这样的吧？那为什么对方违约了，还要我来承担责任呢？应该是让违约方来承担责任啊？现在这么个搞法，不是无法无天了吗？”
　　 郭文渊没有点头，也没有说话。汪大海继续他的高谈阔论：“法治社会，要依法治国，更要依法行政。我们的领导不能不有所作为。但是，我们的领导更不能允许那些庸才胡乱作为。我们违约了，我们受到了制裁，惩罚，我们认了。现在是工人违约，我们仍然还要出血，还要掏钱。我们这是法治社会，合同的签约双方，都有责任和义务遵守合同，无论是谁，只要他违背了合同约定，法律和社会的舆论，就要督促他，履行合同赋予他的责任和义务。现在，这些工人和班组长签定的劳务合同，双方都不去严格遵守，任何一方违约，都要我这个总包的小老板来负责，要我来出血，这又是何道理呢？这不是在扰乱依法行政的秩序吗？我不服。”他自斟自饮一杯，大声地叫了一声：“我不服。”
　　 汪大海说：“常友建，我对你讲，明天你要将这七十几万块钱的条子打给我。我不可能白白掏这七十几万。”
　　 常友建心知肚明，他知道汪大海前一番高论，只是个引子，这最后一句话，才是他真正要说的话。这是肯定的事。
　　 “汪老板，放心，我常友建不是那种孬种的人。只要是我的责任，我一定会承担。”说着，常友建先给汪大海斟了一杯酒，然后，又自己斟了满满一杯酒，说：“汪老板，我敬你一杯。干。”常友建先喝干了，对着汪大海说：“干，干啊——”
　　 常友建自己又斟了满满一杯酒，走到季有业跟前，说：“季经理，我敬你一杯。”头一仰，又干了那满满一杯酒，说：“季经理，明天把我们瓦工班的算一下。”
　　 季有业也干了，点点头，仍然默默地一声不吭。
　　 常友建说：“工程量算好后，合同你们那里有，你们帮我算算，只要不亏本，这第二组那多付十几万块钱，我认了。如果亏损了。汪老板，对不起，这十几万块钱，只有你掏了。我干一番，白累，还不行吗？难道你不是想叫我白累，还要让我负担十几万块钱的债务吧？”
　　 常友建站在自己的座位旁，自斟一杯，满满的一杯，举起来，朝着汪大海说：“汪老板，这一杯酒，是我敬你的。我是个粗人。但是，我不糊涂。你不要有这种痴心妄想。办不到，绝不可能。现在我就告诉你，如果你有这种想法，请立即打住，现在你就给我打住。打断这个妄想心。要不然，朋友都没得做。”
　　 郭文渊这时才悟出董事长的先见之明。有时，一件事情处理结束了，是否就是真的结束呢？真的有待于观察。
　　 第五章忘乎所以的前面就是深渊
　　 阳光灿烂的日子，有时人们会很茫然。特别是在人们休闲的时候，又一切顺畅，无所事事，有时就会感觉到茫然不知所措，总是感觉到自己有浑身使不完的力气，使不完的劲，用不完的智慧。甚至会有一种冲动，自认为自己无所不能。汪大海现在就有点儿飘飘然了，如果说得过一点，岂止是飘飘然啊，有时甚至是狂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