闲暇的时候，凝露还是喜欢读书，尤其喜欢读曹雪芹的《红楼梦》。常常为林黛玉暗自伤神，读到伤心处，还会偷偷的抹眼泪。静玥很好奇，花季少女那来的那么愁绪？凝露的文笔很好，自己常写些随笔散文，字里行间的伤感让人动容。都说豪门深似海，静玥只是在书里看到过，和曹凝露接触后，静玥才真正体会到这句话的含义。
　　 凝露最爱玩的游戏是抓猫猫，用手帕蒙住一个人的眼睛，听声去抓另一个人。凝露最爱扮猫猫，逗着静玥去抓她，她东躲西窜，灵活得像只小猴子。此刻她的眼睛闪闪的发着光，兴奋的脸颊泛起了红晕。曦辰立在窗前常常看痴了，只要妹妹开心，让他干啥都行。
　　 大门口走进来一个人，凝露看到后立刻僵住了。静玥被蒙着眼睛，看不到眼前的一切。她摸索着向有脚步的地方走过去，凝露似乎想阻止她，最终蠕动着唇没发出声来。
　　 “哇！又抓住你了。”静玥兴奋的呼喊着。死死地抓住对方的手臂，院子里一片沉静，一股热气呼在静玥的脸上，带着淡淡的烟草味。
　　 不是凝露！静玥伸手扯下蒙眼的丝巾。一张男人的脸，映入她的深眸。大约五十多岁的样子，冷酷的外貌，白净细腻，乌黑的头发，鬓角泛着几丝霜花。两道剑眉，浓密细长，眼角细长，深眸闪烁着冷冷的光。高鼻梁，大嘴巴。棱角分明的唇轻呡着，一米八的身高压抑着静玥，仿佛要窒息。一身灰色的棉布家居服，足下手工千层底布鞋。给人以干净利索而又不失风度的气质。
　　 “你是谁,为什么在我的院子里？”语气和人一样，同样冷的像冰坨子，砸在地面上嗡嗡作响。
　　 “老爷，她是新来的家教，前两个月我和您提过的。”福伯紧跑几步来到了他的身后。曹有福没再多问，径直向屋里走去，他扭头看了眼她的女儿。凝露像犯了错误的孩子，战战兢兢地低着头，呆立在路旁，看得出她很怕她的父亲。
　　 曹曦辰走到妹妹身旁，将她拥在怀里，低低地像是在安慰着她。好奇心油然而生，奇怪的一家人。
　　 “露儿进来。”听到了父亲的呼唤，凝露怔了一下，随后紧紧地贴着哥哥，竟落下泪来。
　　 “去吧，哥会一直守在门外，别怕哈。”曦辰帮妹妹擦去眼泪，温柔地安抚她，并拥着凝露，一直送她到屋门口。进去大概有一盏茶的功夫，“嘭、啪”屋里传出来打碎茶杯的声音，曹曦辰几欲冲进屋子，被守在门口的福伯拦住了，福伯对着他摇摇头，拍着他的后背安抚着他烦躁的情绪。
　　 “你除了哭，还会点别的不，给我立刻把眼泪收回去，把女儿经抄写100遍，抄不完不许吃晚饭，不许睡觉，明天早上我来检查……我好多天没过来，你们是不是当我不存在了？又是疯又是闹得，全没有女孩子的模样，管好自己的德行，不然我会把你圈起来，只能在这个屋子里活动，听面白了吗？”曹有福的声音断断续续，时高时低地从屋里传出来，立在门口的曹曦辰撰紧了拳头，青筋如同蚯蚓在皮下乱窜。福伯瞅着屋里，眼睛里燃起一团怒火，但转瞬即逝，表面又恢复了平静。屋里陷入死一般的寂静，静玥似乎看到了凝露无助的眼神，不自觉地心疼起她来。
　　 曹有福放泄一通后，黑着脸走去屋子，深邃的眸子里闪现出一丝痛楚，很隐蔽，使人不会轻易的察觉到。静玥的心猛然抽搐了一下，她蹙起眉头，自己也说不清原由。
　　 院子里的空气凝固了，佣人们低着头，静候着曹有福的离去。直到他的背影消失在大门外，曹曦辰才甩脱福伯冲进屋子，福伯也恢复了往常的冷酷，静玥惦记凝露随后跟上来，让她奇怪的是这次福伯这次很仁义，倒没有阻拦。
　　 “好了，大家散了吧，再次提醒大家管牢嘴巴，不许乱嚼舌根。”
　　 屋里一片狼藉，紫砂茶壶的碎片满地都是，凝露身后的一架绿萝，花盆已被削去半拉，藤蔓斜斜地垂下来，萎靡地散落着。凝露脸色苍白，缩缩颤抖着倚在哥哥的怀里。曹曦辰紧紧地抱着妹妹，仿佛要把自己所有的勇气都传导给她，他聚了全身的力气，攥紧拳头，指关节出失去了血色，都泛白了。他的眼里燃着仇恨的火焰，最终还是啥也没干，松开紧握的拳头温柔地摩挲着妹妹的后背，安抚着她。
　　 “别怕，有哥哥在，相信我，再给我几个月，哥哥一定带你离开这个魔鬼。”曹曦辰的脸色黑得吓死人，语气冷得让人直打冷战。在哥哥的抚慰下，凝露渐渐地平静下来，泪水像断了线的珠子“吧嗒、吧嗒”掉下来，她眼巴巴地望着哥哥，神情可怜极了。一丝恨意掠过福伯的眼角，尽管他将头转向窗外，那片刻的表情却没有逃出静玥的眼睛，静玥陷入了迷惑中。
　　 凝露还是按时完成了父亲留给她的作业，她一夜没有合眼，曹曦辰和静玥一直陪伴着她。和她相处快半年了，静玥才发现表面弱弱气气的凝露，骨子里却十分的倔强，曹曦辰几次想帮帮她，帮她抄写几张，都被她拒绝了，她似乎在和谁置气，咬着唇，一刻也不停地抄写着。窗外一个落寞的身影透过窗户，偷窥着屋里的一切。昏暗的灯光映出他的半张脸，原来是曹有福。女儿像极了婉儿，从来不会向他撒娇求饶，无论受多大的责难，她总是咬牙挺着。他其实并不算冷血父亲，罚完了女儿，也会后悔，也会心疼。但只要看到了女儿的那双眼睛，那分明是婉儿的眼睛，冷漠地审视着自己，他就把握不好自己，莫名其妙地向女儿发脾气，逞一时的威风，此刻他的眼里只有婉儿，他也是只想对婉儿显示他的威武，完全忘记了凝露的存在。
　　 他的心早在婉儿离世的那刻就随着爱人走了，现在留下的只是一具空皮囊，一个变态的魔鬼。透过窗户看到女儿认真地抄写着《女儿经》，灯光柔和地女儿脸上，汗水浸湿了她，额前的头发都打了纽，脸上委屈的泪水似乎还没有干透，眼神却很专注，用心地抄写着。曹有福的心仿佛被揪扯着，疼得他佝偻着身子，蹲在地上。好大一会儿，才缓缓地站起来，蹁跚地向门外走去。此刻他不敢面对女儿，更不敢面对他心爱的女人。
　　 今夜注定无眠，曹有福面对着婉儿的遗像，大口大口的灌着烈性白酒。他醉眼朦胧，指着婉儿。
　　 “你女儿有今天都是拜你所赐，你给了她与你一般无二的面容，却也给了她宁折不弯的倔强，她就是你的替身，留在世上就为了嘲笑我的多情，你们就是我心口的芒刺，你不让我好活，你不是最爱你的女儿吧，我会让你死了也闭不上眼睛。你走了，解脱了哈。那就让你心爱的女儿替你受罪。女儿她一定会恨你，恨死你。”
　　 婉儿含笑目视着前方，看都不看他一眼，曹有福气得脸都扭曲了，他举起酒樽，狠狠地砸向婉儿的相片。
　　 “你活着眼里没有我，死了依旧不看我。我对你的爱是那样的卑微，而你却视而不见，你宁可舍了生命，抛下骨肉，都不要我给你的爱，你真是个狠毒的女人……”铁骨铮铮的男儿，在战场上流血流汗，未曾掉过一滴眼泪，对婉儿却始终铁不下心，婉儿离去了，也带走了曹有福的一切，一腔痴情唯有静夜里才敢裸露出来，他仿佛听到自己的心被撕裂的声音。他呆滞了好大一会儿，他又慢慢起身，从口袋里取出丝帕，将婉儿的照片一点点地抹干，他的动作很轻，很温柔，唯怕一不留神触痛了他心爱的女人。
　　 曹有福的落寞，痛楚并没有逃出静玥的眼睛，她对这个男人产生了浓厚的兴趣。
　　 曹有福并没有来找过女儿的晦气，接下来的日子又回到从前，凝露有哥哥和静玥陪着，也日渐活泼起来了，描红练字完毕后，依然要静玥陪着在院子里玩耍嬉戏，开心地笑声飘出铁栏杆，在胡同里回荡。
　　 曹有福来过几次，只是没有进院子，将身形隐藏在爬山虎后面，探出半张脸悄悄地看着女儿快活地笑闹，眼底流露出一丝浅浅的笑意。虎毒尚不食子，何况人了！冷酷只是他故意装出来的，内心却十分疼爱这一双小儿女。尤其是凝露，一笑一颦处处都有婉儿的影子。婉儿是他心头的伤，有着无法碰及的痛。每次看到女儿，婉儿的音容笑貌立刻出现在眼前，嘴角那淡淡的笑，对曹有福不屑一顾的神态。分明是婉儿就在他的面前，轻视着他对她的感情，他的心便里开始不平衡，像发怒的狮子，对女儿肆意宣泄着怨气。受了委屈的女儿，含着泪却不分辩，只是低着头，无声的反抗，更是激怒了曹有福，这份倔强像极了她的母亲，曹有福被彻底惹恼，但他始终没有动手打过女儿，他对女儿终究下不了手。只是房里的古董却遭了殃，被他摔得没几件完好的了。他就这样日复一日折磨着自己，也折磨着曹凝露。
　　 静玥好奇的发现，福伯也很疼爱凝露，那种微妙的情感，远远地超越了主仆，倒是更像一位仁慈的父亲对女儿的溺爱。曹曦辰也比较依赖福伯，府里所有的事物都放心的交给了福伯，让他把持着。刚进府的那会儿，静玥一直就觉着这福伯是个厉害人物。但她一直认为，是曹有福派来的心腹，帮着他管理这里的人和事。
　　 处的时间久了，静玥慢慢地发现，福伯看曹有福的眼神充满了敌意，尽管那种眼神总是一带而过，被福伯藏的很好。却没能逃出静玥的眼睛。静玥疑惑了，看似平静的庭院，却藏着很多玄机。静玥心中充满好奇。
　　 静玥还发现，曹有福并没有像传言中的那样专横跋扈霸道、无知且无赖。却是一位很痴情的男儿，他把一颗心都用在一个女人身上，单凭这点，就比那些妻妾成群的所谓的官宦大员们不知要强多少倍，也是冲着这点，让静玥佩服，因此，静玥渐渐地改变原有的看法，对曹有福不但不讨厌了，反而对他产生了些许好感。
　　 日子静如流水，一天天地重复着，半年来曹有福再没有踏进这所园子，似乎已忘记了这园子与这园子里的人。没人管着，凝露比以前更加的开朗活泼了，小姑娘的天真活泼毫无保留的裸露出来。曹曦辰靠着窗，静静地看着这一切，眼神掠过静玥，心跳的速度顿时加快了。原本以为，有了父母的教训，他这辈子再也不会对女人感兴趣了。但经过了一年多的相处，温柔而睿智的静玥还是偷偷地钻进他的心里，令他挥之不去。
　　 春暖花开的季节，静玥终于可以独自出入曹府了。她回家看父母，陪着他们说了会儿话，中午的时候便要起身离开了。母亲要她留下来吃了午饭，静玥想到了凝露，在她离开时，凝露一再地叮咛，要她早些回去，楚楚的眼神让人动容。于是她还是找借口回绝了母亲，眼中含着歉意，默默地离去了。她分明读懂了母亲深眸中的一丝落寞。她安慰母亲，承诺母亲过几天，等她忙完手头的事情，一定回来，陪着二老多住些日子。确实现在的处境和以前不同了，只要静玥想家了，随时找个借口就能回家。凝露却不同，只能被圈在那个小空间里，她可依赖的人只有自己和她哥哥。他哥哥为了生意，常常会忙到很晚，时刻陪在她的左右也只有她这个老师姐姐了，她们相处时间不算长，但结下了深厚的友情，凝露也离不开自己，自己也时刻惦着凝露。
　　 在回来的路上，她依稀记得东街那边有卖风筝的。她想给凝露个惊喜，便匆匆地买了些日用品，还给凝露带了一盒养心斋的糕点。便提着东西向东街奔去，马上就到中午了，但愿那个做风筝瘸腿老艺人还没有收摊。心中着急，脚步不自觉地加快了。静玥听到自己的喘息声，越来越急促，手里提的些小物件也变得越来越沉重。她不敢停顿，匆匆地向前奔走。
　　 “嘎---吱--”，一辆汽车在静玥的身旁停住，接着从车里下来个五十多岁的男人，他毕恭毕敬对着静月说:“唐小姐，老爷让您上车”说完就要伸手帮静玥拿东西。
　　 “老爷？”静玥有点疑惑了，她回头往车里瞧去，只见曹有福端坐在车里，目不斜视的盯着前方。
　　 “不用了吧，我还要去东街一趟，暂时不回府里。”静玥不知是恐惧还是紧张，她说话的声音竟然不顺畅了。
　　 “上车！”曹有福的语气很生硬，很冷酷，不容人违背。静玥的双脚不由自主向车前挪去，她顺从地上了车。车子缓慢地开动了，方向正是东街，静玥不再出声了，车子里一时安静下来，静的令人窒息。
　　 “唐小姐，您还需要买什么吗？说给我，我去帮您买。”司机的话打破了车里的宁静。静玥如同从梦里醒来，顿时回过神来了。车子已驶进了东街口，远远地看到，就在前面不远处，各式各样的风筝挂在摊位前的竹架子上，五彩旳缨子在微风中舞动着，静玥脸上露出了欣喜地笑。
　　 司机惯会察言观色，很快车子在风筝摊前停下来了，静玥轻快地跳下车，眼睛忙碌地搜索着，她想找到一歀凝露喜欢的风筝，逗她开心，风筝的样式实在是太多了，她一时竟然不知该选什么样得好了。
　　 “凝露喜欢金鱼。”车里传出曹有福的声音，语气依然是冷冰冰的，静玥却被感动了。上车后，静玥不再羞涩了，她大胆地盯着曹有福，恨不得一眼看穿眼前这个男人，想知道此刻他心里的想法。
　　 “你常常这样盯着男人看吗？一个女孩子家......”曹有福忽然转过头来，似笑非笑地瞅着静玥，十足的兵痞子样儿。静玥很冷静，丝毫没有被曹有福吓到。
　　 “这个样子是你故意装出来的吧，你其实很爱凝露，只是嘴里不说出来。”静玥轻描淡写地说出这些话，心里居然没有恐惧。司机皱紧眉头，为静玥捏了把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