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了婉儿，还从来没有女人敢这样对他说话，曹有福挑起了眉峰，直视着静玥。那双美丽的眸子，仿佛是一池清潭，是那样的纯洁，丝毫未沾染尘世间的俗气。静玥大胆地迎合着他的目光，眸子的深处似乎跳跃了两团火焰。曹有福的心跳动了一下，那么的强烈，他急忙稳定好自己的情绪，收回了眼神，司机轻轻地吐了口气，整个身体松弛了，车内又恢复了平静。
　　 凝露看到了风筝乐坏了，一个劲地吵着要静玥教她放风筝。静玥笑着说：“猜猜，这风筝是谁给你买的？”
　　 “不是你就是我哥，这还用猜嘛！”凝露撸着金鱼的尾巴，凝露瞧着这小鼻子，自信地回答。静玥笑了，看着凝露摇了摇头。
　　 “那会谁呀？”凝露停下手中的动作，歪着小脑瓜，努力地思索着。
　　 “哎呀，猜不着了，姐姐你告诉我嘛。”凝露一只手摇晃静玥的胳膊，撒开娇了，憨憨的表情逗得静玥咯咯地笑了。
　　 “好了，小祖宗，被你摇晃地脑袋都大了，只是这个人你一定猜不着，他就是你爸爸。”瞬间，凝露的表情僵住了，整个人像座雕塑立在那里，眼里充满恐惧，让人又疼又怜。
　　 静玥将凝露搂在怀中，温柔地对她说：“其实你爸爸很爱你们，只是他不知道如何表达，也不知道怎样爱你。给他点时间吧，我坚信他会做好的。”
　　 凝露抬起头，一脸茫然，直愣愣地看着静玥，迷茫的眼睛若有所思，静玥紧紧地搂着她，似乎要自己的体温传递给她，幽幽地即像安慰凝露，又像给自己一个肯定。
　　 “相信我，试着接近他，你们一定会相处得很融洽的！好了，不要因为我的话，坏了好心情，我陪着你一起放风筝玩吧，我敢保证你一定没玩过。”静玥故作轻松，拍了拍凝露的肩膀。她让凝露抓着风筝，自己边放线边迎风跑起来。凝露慢慢地松开手，美丽的金鱼晃晃悠悠地飞起来了。静玥不停地调节着线绳，金鱼越飞越高了，蔚蓝的天空，晴朗的没有一丝云絮儿，美丽的金鱼如同在大海里遨游，红色的大尾巴随风飘动。大金鱼或左或右，自由浮动，美丽的场面吸引了大院里所有的眼睛，他们的脸上露出了久违的笑容。福伯也变得十分随和，破天荒第一次没有发出呵斥声。站在楼门口，含着笑，眼睛随着风筝移动。
　　 凝露早已忘记了刚才的不愉快，眼睛闪着光，随着风筝地升腾舞动，拍着手，惊呼着。静玥将风筝线交给凝露，把着她的手，教会她放线收线。凝露的悟性极高，风筝在她手里稳稳地游动，几次欲挣脱开线绳，飞出墙外。
　　 “你飞吧，飞的远远的，高高的，我不会困住你的......”凝露的眼神瞬间淹淡了。她的话像一把刀子，划过了静玥的心，心像指盖划过玻璃般的酸涩。铁栏杆的外面，有一双眼睛始终注视着凝露，女儿的笑容感染了他，他不由得看痴了。女儿突来的感叹深深地刺痛了他，他眼前一黑，幸好扶着栏杆才没有摔倒，他脸色苍白，心上仿佛压了块大石头，压得他喘不过气了。他靠着栏杆站了好大一会儿，才跌撞地离开。静玥望着那瞬间苍老的背影，心中顿生怜悯，谜一样的男人。
　　 曹有福只是隔着栏杆，偷偷地关注着女儿，却从不踏进院子。转身离去的那一刹那，静玥似乎听得了他的叹息，触动了静玥心底最柔弱的情感。
　　 曹有福终于还是进来了，眼角带着一丝笑意，对着凝露说道：“露儿，回屋去换件衣服，让静玥姐姐陪着你，去挑几件喜欢的衣服，买些你喜欢的玩具或小吃。再过一周就是你十六岁的生日了，全部家人聚在一起给你过个热热闹闹的生日。让福伯陪着你们，别人我不放心。快去准备一下，出发吧。”曹有福的语气很柔软，和他的性格极不相符。
　　 转过脸，他又低低地嘱咐福伯：“让阿峰多带几个人，暗中跟随。但不要太招摇，一定要注意小姐的安全。”
　　 福伯领命后，呆滞了片刻，便去安排了。凝露却久久地立在原地，望着父亲即将消失的背影，愣住了。这十多年来，她的世界只有哥哥、福伯，这几张熟悉的面孔，她想象着外面的世界，是否也和这里一样，寂寂无声。她多想出去走走，望着天空飞翔的小鸟，她总是无休止的期盼着。迈出这扇铁栏杆大门，成了她可望不可即的梦。真没想的做了十多年的梦，就在那一刹那实现了。凝露又是惊又是喜，又是恐慌，涌上心头的感觉说不明白是啥滋味。
　　 静玥也替她高兴，笑着牵起她的手，将她带入房里。凝露仿佛是一具木偶，任静玥摆布着。
　　 “小姐，好了吗？我们该出发了。”凝露恍然从梦中醒来。她抓住静玥的手，表情无法形如的凝重。
　　 “姐姐，你掐我一下，快点、狠点！”
　　 静玥心中划过一丝酸楚，她轻轻地掐了掐凝露的脸颊：“小傻瓜，你不是在做梦，一切都是真的。我们快走吧，福伯在门外催促了。”
　　 静玥拉着凝露出了楼门，一辆黑色的汽车已停在楼前了。静玥疑惑了，像似魔术里的情景，静玥想不明白，窄窄的巷道，难不成汽车是飞进来的？带着疑问，陪着凝露上了车，她眼睛都不敢眨一下，想看看这庞然大物，咋样变出去。
　　 这辆汽车，并没有驶向大门，而是直径开往后院。在一处比较隐蔽的角落，有两扇大铁门，司机摁响喇叭，片刻功夫老周将这两扇铁门开展。刚才还晴好的天气，忽然暗了下来。静玥眼前一片漆黑，车灯像两把剑，放射出逼眼的光芒，直射向前放。转了两三个弯，眼前渐渐又明亮了。静玥才醒悟过来，之前汽车一直行驶在地下。净月暗暗惊叹，看似陈旧的外表，裹着一处世外桃园，一般人还真是想不出来。曹有福，一位草莽与智慧并存的男人，让静玥忍不住心生爱慕。
　　 汽车穿过一座庭院，出了大门，便驶入大街。静玥忍不住回头张望，高大的青砖院墙，两扇铁门正徐徐地合拢。大门的一侧墙上，挂着一块木牌，赫然写着两个字：“曹府！”这样建筑，倒是和传说中的曹有福很搭配，粗人一个。想到此，静玥低下头，偷偷地乐了。
　　 曹凝露第一次外出，对外面的一切充满了好奇，她左顾右盼，恨不得多生出一双眼睛，将这喧嚣的世界尽数装进脑子里。车子行驶进闹市区，不得不放缓速度，如同蜗牛在爬。凝露不乐意了，吵着闹着要自己下去走。静玥与福伯拗不过她，只好陪着她下了车。福伯一双眼睛牢牢地跟着凝露，都不敢眨动。静玥紧紧地牵着她的手，时刻挺身而出，避免往来的人流伤着她。凝露真性流露出来，但凡没见过的玩物，她恨不得都买回家。北方的伏天很炎热，福伯怀里抱着，手里拎着，人也上了些年岁，渐渐地体力不支，浑身被汗水浸透了。静玥于心不忍，提醒凝露：“天快晌午了，你的衣服还没有挑选那，这些小玩意儿，以后有的是时间买，我们还是先看看衣服去吧。”
　　 静玥提醒的很及时，其实凝露也玩累了。她乖乖地跟着静玥，选了几套自己喜欢的衣服，便恋恋不舍地离开街市。她的眼中满是失落，将她拥入怀中，低低地安慰：“不要难过，以后会常出来的，要相信你的父亲哈。”
　　 “但愿吧。”凝露深深地叹了口气，眼睛里弥漫开一层淡淡的愁。静玥只有怜惜，却不知该无何安慰她。
　　 再看看福伯，通过车子的后视镜，静静地关注着凝露，眼中爱恨交错着，瞅着使人心生畏惧。静玥情不自禁的关心起曹有福来，害怕福伯会伤害到他，却又不知如何提醒他，她的心纠结着，努力地想从这种困惑里挣脱出来，却不由得越陷越深。车里空气仿佛凝固了，压得她喘不过气来。
　　 “静月姐，下车了，你在想什么？都入迷了，咯咯。”清脆的呼唤声在耳边响起，伴着一阵悦耳的笑声。静玥的脸刹间红了，像干了错事的小孩，被大人洞察了秘密似的。曹有福站在女儿身后，也冲着静玥望过来，嘴角挂着一丝笑意。静玥慌乱地下了车，再也不敢看他的眼睛。
　　 凝露的生日办的简单而温馨，不但没有宴客宾朋，连那几个姨太太也没能参加。饭做上只有曹有福父子，静玥和福伯。凝露稍稍地扑了点粉，穿一件水粉的真丝旗袍，旗袍上绣满了蓝色的小蝴蝶。足上蹬一双白色皮凉鞋。她的双眸略带羞涩，含透着一份欣喜，缓缓地走下楼。亭亭玉立的身姿，让所有人眼前一亮。静玥有些妒忌了，从凝露的眉宇间，就能想象出婉儿的美貌，难怪曹有福对她总是念念不忘。看到凝露那一刻，福伯也怔住了，他的眼光里闪现着惊喜，似乎他生命中最重要的女人忽然出现在眼前了。继而他轻轻地叹了口气，失落的垂下头，眼睛里升腾起一层雾气。静玥就坐在他的身边，即使一个细小的动作，也没有逃过静玥的眼睛。福伯和凝露究竟有何渊源，看着福伯痛苦的表情，静玥忽然同情起他来。
　　 曹曦辰送给妹妹一串天然的珍珠项链做为生日礼物，颗颗珍珠晶莹剔透，大小匀称，一看就价值不菲。静玥也把自己珍藏好久的线装红楼梦送给了凝露做她的生日礼物。临到福伯了，只见他慢慢地站起身来，从长衫里掏出一枚黄金镂空戒指，上面镶着椭圆形的祖母绿宝石。他拉过凝露的手，将这枚戒指放在凝露得手心里：“这是我家祖传的玩意儿，本来是要传给后辈儿孙的，但我的媳妇不幸早逝，也没留下一儿半女，今天我把它送给小姐，祝小姐一生平安。”
　　 “福伯，这个太贵重了，我不能收。”凝露推诿者。
　　 “露儿，福伯真心送你，你就收下吧。福伯从小守护着你，对你如同己出，你以后一定要像孝顺父母一样孝顺福伯。”福伯惊讶地看着曹有福，神情颇为尴尬。
　　 “大家都坐下吧，今天小女满十六了，我有事要拜托大家，尤其是福伯。”说这话的时候，曹有福的语气忽然很庄重。
　　 “福伯，你的来历我很清楚，这几年也真是委屈你了，难怪婉儿对你念念不忘，你才是有情有意的真男儿，我服你呀！”曹曦辰兄妹俩不由得瞪大眼睛，惊呆了。
　　 “我很清楚你来曹府的目的，就是为了守护你心爱的女人。我也很明白你有多恨我，你本来有很多机会置我于死地，但你始终没有。你默默地守护着爱人和她的的一对儿女，把全部的爱都给他们，即使是婉儿走了你也没离开。你才是有情有义的男人，比起我来不知道要强出多少倍，我打心眼里佩服你。今生我最对不起的就是婉儿，可我是真心的喜欢她。”曹有福一口干净杯中的酒，捂着脸嚎啕大哭起来。
　　 “她不喜欢打打杀杀，我决然离开部队，回家从商。为了讨她欢心，我不惜重金修建了这个园子。她喜欢什么，我就给她什么。为了她我从不看其他女人，整颗心都放她的身上。我一颗热扑扑的心，却换不来她的一个笑脸。她竟然对我说，从我要了她那刻起，她的心就死了。她的心死了，你们说我要个躯壳有啥用！就是这样我还是对她恨不起来。”他忽然抬起泪眼，拍着福伯的肩头。
　　 “福伯，我很感激你，真的很感激你。婉儿离世的那天，她竟然不让佣人告诉我。我无意间听到了这个消息，急匆匆地赶来，想见她最后一面。我看到了什么？你猜，我看到了什么！”
　　 随着曹有福的讲述，福伯打开了回忆之门。那会的福伯和婉儿还是情窦初开的年轻人，他们是邻居，又就读于一个学校。在频繁的接触中，爱情的小花在俩个人心间悄悄萌发。婉儿温柔贤淑，福伯知识渊博，典型的郎才女貌，双方的父母也很中意这段姻缘，说好了等过了年就给他们办喜事。福伯和婉儿畅想着未来的幸福日子，沉浸在爱情的甜蜜里。谁知好事多磨，曹有福硬是雀占鸾巢，霸占了婉儿，还把她带离了江南。福伯本是个痴情汉子，决心救出心爱的女人，与她远离是非之地，安安稳稳地过自己的小日子。于是他毅然离开江南，一路寻了过来。曹府戒备森严，福伯根本没机会靠近半步，更别说救出自己心爱的女人了。福伯又气又急，病倒在客店里。这一病就是个把月，身上的盘缠也都花完了，陌生的小镇，陌生的人群，无助的福伯一时没了主意，坐在客房门口竟哭起来了。店老板是一对老夫妻，为人很和善，看着福伯可怜，上前关切的询问。福伯隐了曹府这一段，只说是寻亲不遇，如今有花光了盘缠，有家不能回故而啼哭。老两口很同情他，却又没能力资助他，只有陪着他难过。
　　 “老头子，前几天老郑不是要你帮着为曹府物色一个管事吗？我看这位后生眉清目秀的，一定断文识字，你就跑一趟问问招上没。”老婆婆忽然说道。曹府！福伯听到这两个字，顿时眼亮了，不正是囚禁婉儿的地方嘛。他一下来了精神，站起身来央求店家。
　　 “好吧，我这就去给问问。”老头儿脱下袖罩，向外走去。走了半截又折回来了。
　　 “不行，老郑说要找本地人，或是自家的亲戚。”
　　 “嗨！我以为是啥大不了的事那，这后生腼腼腆腆的，一看就不像坏人，随便找个借口给他个身份不就行了。这样吧，就说是我的外甥，这个忙我是帮定了，不是遇上难事七尺高的汉子能掉眼泪？你去说去吧，出了事我担着。”老婆婆拍着自己的胸脯，豪气十足。
　　 老头不再说啥了，扭脸出去了。福伯心头一热，多好的一对老人，我绝不会陷他们于不义，接上婉儿，就回来带着他们一起离开，他一定会孝敬自己的双亲一样孝敬他们，帮着他们养老送终。
　　 福伯顺利地进了曹福，当时婉儿正怀着凝露。福伯提出要带她一起走，被婉儿谢绝了，她离不开自己的孩子，宁可夜夜受熬煎也不能扔下自己的亲骨肉不管不顾。她反而劝福伯尽快离开，免得被曹有福识破他的身份而对他不利。福伯死心塌地的留下来陪她，任凭婉儿软硬兼施，他的心也没有动摇过。宛儿知道他的脾气，也就不再规劝他了，有了爱人和孩子的陪伴，婉儿的日子过得较以前舒心了不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