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莉喊她，是要和她一起去镇上接孩子放学。
　　 天马虎黑的时候，卖油条的来了，由于心情大好，我给刘百业买了十元钱的油条，又给自己买了10元钱的。
　　 吃过饭，我去了王普霞的家里。
　　 王普霞和她的女儿都在一楼呆着。二楼是她的卧室，三楼基本闲着。她这套房子总面积将近300平方，花了28万。连装修差不多40万。现在凡是在外打工的，时间长了，都能买得起一套房子。而我却连一间属于自己的窝都没有。屋里除了一个破电风扇和黑白电视机，什么家电家具都没有。相比之下，我觉得自己真他妈活得窝囊。
　　 我在一楼客厅坐了，王普霞让女儿去二楼看电视。我们面对面地坐着。王普霞说：“不打掉这个王八蛋，麻烦事儿也很大。我咋着才能让俺男人相信怀的是他的种呢，你说说？”
　　 虽然我知道王普霞跟我商量的事儿让我头疼，但我的心情还是很好的。王普霞这半个月几乎没跟我说过什么话，我很难过，现在，我们面对面地商量问题，天大的事儿我也只当小小不言了。我没思考，就说：“你去一趟广州不就行了吗。”
　　 王普霞说：“你说的轻巧。广州那么远，我一个人不害怕？还有，我女儿怎么办？”
　　 我说：“这倒是。不如你打电话叫他回来。”
　　 王普霞说：“我说你没脑子，你就是没脑子。割麦、点花生我都没叫他来，现在叫他来，他不骂死我就好了。你以为俺男人跟你一样懒呀？一趟路费四五百，他还不心疼死了？”
　　 我说：“你就说你生病了，孩子生病了嘛！”
　　 “你真是狗嘴吐不出象牙。我病了，孩子病了，这都是啥话呀？咒俺娘儿俩是咋地？”
　　 “我不是那意思。不这样说，哪找理由呢？”
　　 “俺男人回来了，一看我没病，孩子没病，他还说我是神经病呢！”
　　 我想了想，摇摇头：“这也不行，那也不行，你说咋弄呀？”
　　 王普霞说：“只有一个办法。”
　　 我立即问：“啥办法呀？快说。”
　　 “我就说你半夜里‘翻墙头’欺负我，他不回来，就见不着我了。”
　　 我赶紧打岔：“不行。不行。他回来了，不打死我才怪呢！”
　　 王普霞“嘎”地笑了一下：“我就是要他打你一顿。你还不能躲，不能还手。知道吗？”
　　 “不不不。”我说，“这不把俺祖宗八辈的人都丢光了吗？你、你、你还是打掉这个王八蛋吧！”
　　 “你哥刘百业都不怕丢人，你还怕吗？再说，打你两下，又打不坏。”
　　 我哭丧着脸说：“不是打坏打不坏的事儿。传出去没法活了。刘百业是神经病，他不在乎，我能不在乎吗？”
　　 王普霞站起来给自己倒了一杯水，说：“俺男人只有打你一顿，我心里才好受些，平衡些。我这辈子就没打算做对不起他的事。可鬼使神差的那天就犯了天条。你说你有啥值得我叉开腿的？除了那点儿对老人的孝心，你是小秃烂鸡巴，一头没一头。他打你，你就当是我打的，千万不能还手。我打你，难道不是应该的吗？”
　　 这女人说话真粗鲁。但我无话可说。是的，我很穷，长相一般，这种男人活该没女人嫁，活该没“相好”的“贴”。王普霞给我的，已经是天大的“排场”了。我就是一颗牙不剩，也是不敢忘的。那天晚上，要是王普霞打了我，我能不让她打吗？她打我，我敢躲吗？敢还手吗？
　　 她见我不说话，往我面前挪挪凳子，把那杯水推给我，说：“我怀着你的骨肉，将来俺男人还得养活他（她），给他（她）吃，给他（她）穿，供他（她）上大学，这得多少钱哪？我养着，活该，谁叫有我一半儿呢？可俺男人凭啥养他（她）？俺男人得陪着我受苦吧？你挨两下就承受不起吗？”
　　 我承认王普霞说的有道理，但我就是难以接受。我手托着下巴，翻来覆去地想，确实没有好的办法能把问题摆平。比如，拿几十万几百万给他们，光彩大气有面子，听说有钱人都是这么干的。可我有吗？“你、你还是打掉好了。”我像梦呓一样轻轻说。
　　 “切。打掉也得你跟我一起去。”王普霞生气了，“你得伺候我，端吃端喝，给我挡住来自四面八方的嘲笑和咒骂。你，有这个本事吗？”
　　 这当然更不可行。我俩这么做，就等于宣布我跟她有一腿了。就等于说她怀的是我的种了。到头来，王普霞的男人还是要揍我的。到头来我还得在众人面前出丑。
　　 王普霞也没说话，只是在抹眼泪。过了几分钟，她说：“你如果真怕挨，等俺男人来了，你就躲到外面去，当一回电视上常说的那种‘缩头乌龟’；等他走了，你再回来。”
　　 “我不是怕挨打，我只是觉得......”我说不出那种感觉。反正伸头是一刀，缩头也是一刀。“好吧，就按你说的做。骂不还口，打不还手。”
　　 王普霞说：“我会尽量劝他下手轻点的。但说实话吧，还是他能打你一顿，我心里舒坦些。不打，就觉得心亏，亏得狠呢！”
　　 “好吧，晚上十一点，咱俩在操场上碰头，我打不还手，骂不还口。”我说了这句话就离开了。那天，我没有上床休息，一直瞪着黑白电视机上的时间。
　　 接下来就发生了开头说的那件操场上拍照的事儿。
　　 我不知道王普霞是什么时候把拍到的图片发给她老公的。她老公名叫胡自明，18岁去广州打工，至今已经十多年了。在操场拍照事件的第四天，胡自明回到了刘家寨村。
　　 这里，我必须跟读者交代清楚：书上说：人不吃饭可以活七天，不吃饭和不喝水只能活三天。我已经整整四天不吃不喝了，所以，我现在只是一具尸体，或者说，是气若游丝，正在弥留之际的“准死人”。既然我已经是个死人了，我的魂魄便可以离开这副臭皮囊自由活动了。世界上能洞悉一切的，一是神，二是鬼。我的魂魄早已游荡在“U”字的出口处，它像一个忠于职守的特务，监视着王普霞和胡自明的一举一动。
　　 胡自明到家的时候，是将近下午四点。王普霞就在门口迎接她老公。她接过来男人背着的背包，眼泪就开始流淌。这是负疚的泪水，但她的男人以为是受到了我的骚扰和欺负委屈的。此时村里人迹稀少，鸡不飞，狗不叫。胡自明朝我的住房看了看问：“这狗日的在家吗？”王普霞回答：“在家。可能脸上挂不住，这几天都没见他出门。”
　　 胡自明跟着王普霞进了自己的屋里，王普霞早已把洗脸水打好，胡自明洗了几把脸。王普霞将防盗门关上，拉着男人上了二楼卧室。胡自明询问事情的经过，王普霞较为详细地讲了一遍。胡自明听完了，气的跟牛一样喘气。撸撸袖子，说：“我去找这个狗日的，揍他一顿给你出气。”
　　 王普霞抱住他男人，细声细气地说：“还怕他跑了不成？不急这一会儿。”胡自明反抱住她，亲热起来。两个人在床上滚了一会儿，便互相给对方脱衣裳。接着就是一场死去活来的战斗。事毕，两个人都穿好衣裳，胡自明下楼，开了防盗门，往养老院这边走。
　　 王普霞送他时嘱咐一句；“轻点儿，别打坏了，反正又没得逞。”这时，正好小学教师韩学斌下课回家，两个人在操场上相遇。胡自明给韩学斌递了烟卷，两个人点火抽烟。我堂哥看见他们抽烟，便匆匆地凑过去，亲热地问：“自明啥时候回来的啊？”
　　 胡自明回答说：“刚刚。”抽出一颗烟，递给刘百业，但他的眼睛是看着韩学斌的。
　　 刘百业接过烟，夹在耳朵上，说：“你们年轻人咋就不懂礼貌呢？递烟时不看我，看韩老师。注目礼，你是不懂呀还是看不起我？”
　　 胡自明不理他，依然看着韩老师问：“听说那天晚上你也在场？到底咋回事儿？”
　　 韩学斌说：“我只看见王普霞和刘百林在操场上撕扯，之前的事儿就不知道了。照片就是我拍的。”
　　 刘百业说：“再给一颗烟，我跟你说。”胡自明就又抽出一支烟给了刘百业。
　　 刘百业要了胡自明的烟卷对火，但他没有对，而是把胡自明刚点燃的烟安装在他的烟卷头儿上，合二为一，然后说：“刘百林说了，他到你家是找东西吃。我跟你说实话，那天晚上他买了10块钱的油条，咋能饿着肚子。”
　　 胡自明说了一句：“这狗日的。看老子咋收拾他。”拾起地上的一块半截转，朝我的住房走来。韩学斌和刘百业站在原地，望着他的背影；王普霞则站在她家的门口朝这里看；二楼上的吴莉、何敏等也都打开了窗户。
　　 当胡自明踹开我的房门时，夕阳正蔫蔫地悬在窗外，小屋里灌满了淡红的光，我漂浮在光里，异常安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