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晓荷】生活总有很多问题(系列生活散文)
尽管我父亲没有文化,但是他看到了人自己的尾巴。人就是一种劣根性很重的动物,难怪人的生活中,要出现这么多的问题。
这几天,正逢冬季,新疆天天在下雪,下着类似于倾盆程度的大雪。这就让一座又一座大大小小的城市,从每一根立柱上、每一块墙垛上,到每一座城市的角落里,立即垛起了雪造出来的蘑菇,浑圆、天然又充满了孩童才有的情趣,让一直呆着脸板着表情的世界,顷刻间恢复到了一个人童年被深深记忆的新疆原貌。
时间急促,望着窗外,蒙蒙的天空,让我觉得这一个冬季特别奇怪,天很贪婪几乎疯了一样,大把大把、一团一团,生急着要把多年积攒出来的雪量,迫切地叠加在这几天下掉,可着劲头,由着性子争着完成任务。带着内心冲动的淋漓和果敢断然的痛快,闸门大开将雪的精灵们一齐放了出来。新疆的雨雪天气趁着机会,说来就真的来了,没有等到说天气预报的人把话说完,雨雪就急冲冲地来了。不仅想来就来,而且是去就去,话音刚落,东城边的天空和西城的天空上,就一起显出了雨雪给群山映照出来的雪白顶巅。这些性格,很对新疆人的脾气,我也喜欢,尽管有很多地的朋友说过我们是真的傻过,但是,还是照样。
很多事情本来是缓慢而行的,即使你想着隐藏于人间的问题,在时间和季节的转换之中,有时走着走着就淡了,淡淡的就没有了,根本就用不着去费力、费神的解决。大自然赋予的事情,自有大自然自己的解释理由,自有天地之手善于处理的办法,这是人类的思维够不着的高度,也是人们无法理解也理解不了的事情。然而,我们却急于快快地走着,慢慢地小步大步地跑了起来。最后,把很多自然简单的问题弄得支离破碎,把原本平淡的关系弄得麻头乱缠没有办法解开了。
我们总是在个人的经验里,在狭窄的思维中误地体验大自然的愤怒和不满,甚至错误地体验它们的惩罚。
我有一个哈萨克朋友,他常常是出语惊人,语句诙谐、故事幽默,爱在戏谑之间弄明白一些真事情,摆一些人生苦短须尽欢的道理。人少时,又总是拿我和他的妹妹开玩笑,他觉得我的才华和他妹妹的美丽,才是世界上最好的绝配,让我真的失败了一次美好的初恋。这种悖伦理、忤规矩的行为,要是放在我们这个自以为豪的汉族文化里去衡量常常百思不得其答案。虽然人类已经进入多元化文明时代,然而男女私情,曲径通幽,替人拉纤保媒,就算是亲哥哥,也算得上是一件大逆不道的事情喽。
其实,对于不同文化之间的差别,我们的行为与态度以及产生的结尾,也是如此。好多时候,我们会用新疆的标准,苛刻地对待来自内地的纯汉族文化,结果,很多的想法、诸多的念头,虽朝着一个方向汇聚,最后却是迎面而去,擦肩而过,成为一种生命的遗憾。其实,新疆汉族人和当地少数民族的融合,仅仅数十年的时间,就有了一副截然不同的面孔,这是体验造成的误解。这种意外的结果,让我们体验着不同文化的乐趣和达观,也让我们体验着远离母本文化的痛楚和悖离。
很多文化的融合,往往都有三个程度不一的标本来决定:一头是源泉的文化,它强大有力充满着经验,像一头魔力十足的男人,在盲目地穷追着一位年轻貌美的少女;一头是滋养的文化,它如一位穷极饿恨的汉子,见着什么食物就以为是营养,不分青红皂白就是饕餮一顿,结果长成一个庞大的杂交体和相反的自己;更大的一头,是介于两者中间起到平衡作用、平分各自秋色的融合文化,这让我们有着百般极不适应的消化体验。
然而,文化和生活恰恰有相同的一个习惯,那就是它会形成一种很有个性、充满着征服和让对方伏地称臣的过程。任何的人和人身上的文化,俱不会因为你的意愿和想法,就去削足适履地改变自我,就会去委曲求全地迁就别人,而是态度明确,让你去改变,去迁就它们并顺手地改变着你们自己。
我们都会在体验的痛楚里,首先选择好一种生活的环境,去适应和习惯和喜欢,然后以这样的生活为蓝本,衡量你以后更换的地方,抵达的新居处,迁入的新环境。这种类似很有意思,我们总是以初恋的心态,去对待初恋以后源源到来的恋人。
世界是诸多问题的复合体。很多人类的问题,根本就不是用思维的方法,能够解决和处理好的事情。你解决了一个旧的、老的问题,尚未喘息一下,紧接着又会出现一个新的、更难的问题。与其不停地解决一串子并不能解决好的问题,倒不如省下功夫,细细地解决好一个问题。从头到根,从里到外,从点到面,如同享受和品尝美餐、佳肴那样,等待也行,迎向它们也行,反正得找到它们,和这些出现的问题交上朋友,和出现的难点成为哥们,和疑虑与百思不得其解成为亲人。我想,你从问题里得不到的快乐与成功,会从与问题并行齐驱的过程里得到酬报。
生活永远都需要体验,问题永远等待延续,像人类的生命总是在一代又一代短促的过程里,得到永恒的延续一样。这是世界和生活共同密谋,从容不迫地给人类布下的一个网阵。
问题是,我们能不能真切地体验出来,这不仅是情商的问题,而且是智慧的脚力能否达到的课题。
六、学会在白天装睡
我有一个曾经的朋友,小学时代我们呆在一起私交很好;中学毕业时,他没有考上学,就留在兵团的连队里种田。不幸发生的事情发生了,他不喜欢种地当农民却喜欢上了诗歌。结果,用几十年的时间花费下来,居然成功地把自己弄成了一个精神富裕、物质非常贫困的人。
他自己说,不知道自己是富还是穷,快乐了,这才是我创作出的一部生命杰作。
很有意思的是,我们的领导一想到贫困时总是想着去慰问他,他却坚决不接受这一份侮辱性的馈赠,更不喜欢别人以扶贫的名义看他,因为他认为自己并不穷。我记得,他和我说过,他没事的时候,无聊的光景里,甚至是无事可干的冬天,他总会选择看电视。他说他不喜欢现在的干部,又白又胖,个头魁梧,根本不像以前革命式的老干部。我明白,他说的老干部就专指文革前后,能够和农民住、和农民吃,和农民说在一起,体形又瘦脸色又黑的干部。
这一次,他在又白又胖的领导前面,小声地嘟囔着说话。慰问的领导听不清楚,当然不知道他在发牢骚,还以为是说着感谢领导的好话。我觉得,这情形有些类似参加别人的婚礼:台下是无动于衷的观众,台上却是激情万分的当事人,一冷一热,一静一动,一演一看,两个不同的角色,显得了这种单向的瘦弱。
其实,我知道,他这是在表达内心里最大的不满。
你们哪儿像为人民服务的干部,又白又胖的,简直就像资本主义国家的官老爷了。领导听不到也听不懂,我倒是听懂了从他唇齿间流出的滴滴细语。妈呀,他的思维还是老样子,仍然停滞在几十年前的国家宣传里,没有和时间一起回到当代的商品市场,难怪他将自己过成了当代的穷人。
当然,我更清楚,他是一个不会伪装的人,没有在白天的时候假装睡去。
这个世界上什么样的人都有,就是不缺少聪明的人。所以,当代的生活里,聪明人变得越来越多了起来。他们成群结队,利益共沾,攻守联盟,形成了一股股不少的力量。事不关已,不涉及自我好处,就会阖上臃肿的双眼,高高地挂起一面我在睡觉的旗帜。会场上,课堂间,争论中,甚至是重大抉择的当口,居然也会有人闭目睡去,成为大白天里就出现的人格流氓。
谁也没有能力去唤醒他们。尽管,我们知道这些人的所有耳朵和满腔的心眼,并没有真正的睡去,而是清醒地高高竖起和圆圆地大睁着。这个世界,有一片肥沃的土地,它既能生长出茁壮的秧苗,也同样能生产出一群假装睡去的人们。
我不知道,他们假装沉沉睡去时,悄悄听到的又是些什么。
想想我自己,包括想法和作法,也是一件挺有意思的事情。年轻时,我总以为自己应运而生,是自我生命里的主人公,是当仁不让的主角。我自以为读了几本破课本,又从不错的学校毕业了,心怀天下,情系人间,胸吞民族国家,想着天下这么大,我为什么不能像伟大人物那样,成就自己,当一个风行一时的人?
及至壮年,其实是青年时光尚未过完,在琐琐碎碎平凡庸俗的生活里,我就活明白了一点点。世界不是这样的,更我的人是没有机会当主角的,不管你读了什么书,上了什么学,想了什么事情,那都是你自己的事情,与这个世界没有多大关系。世界的芸芸众生里,主角就那么几个,几乎全部的人都是没有角色的角色。我才发现自己谈论着宇宙世界、谈着祖国大业,谈着政治理想,其实多么的可笑,就像是一个乞丐,坐在街巷的旮旯里,去认真地探讨和热议豪餐桌上燕窝、鲍鱼孰优孰好一样。
所以,我才真正地长大了,理解和谅解了曾经被憎恨和被厌恶过的人物和事情。
很多人之所以假装睡去,其实是有原因和苦衷的。能装着与这个世界没有多少关系,能保持与权力的实际距离,能让自己有一个充足安全的空间,这其实太正常不过了。在这些人之中,也许能分为几种不同的状态:一种是逃避者,这些人根本就不想让自己与世界发生冲突,成为一方或另一方的成员;你想,需要你来表态、获得你的支持或投票的双方,哪一个是省油的灯,好说话的主?第二种是聪明人,谁也不纠缠,谁也不去争取,自己过自己的,等待着好事的到来;到了该醒的时候,你即使不叫他,他自己都会准时醒来。第三种是歹毒之人,如同潜伏在泥泽里的鳄鱼,一动不动地睡着了,一旦猎物进入了它的伏击区,它就像子弹一样射出,准确无误猎杀而食之。还有很多的人,他们是自己的状态。
其实,想假装睡去的人,是不会分白天黑夜,只要需要,随时就行。幸好,我们这个时代是一个由少数人、小圈子、寡头集团来决定方向的强制社会,所以,才会有些人能够幸福地装着睡去,而不必被人打醒、刑逼、杀戮和表态。谁都会原谅一个情愿睡去,而甘愿折磨自我的人,而欣喜若狂地失去一个清醒、睁眼、对峙、抗争和主动开始战斗的对手。
我倒是开始喜欢上我这位小学的同学,他能让自己在物质的贫困里活得更真实,在白天黑夜之间知道去做什么,而不必去装逼、不委曲自己,更不会用智慧去装疯卖傻。
其实,就是一些有权、当道的大佬、权力之徒,还有一些聪明绝顶的哲人智者,也会在很多分岔地路口,去选择一份恰当的形式,让自己温柔地、不失尊严地睡去。他们虽然没有言语,没有表达的形式;其实,已经有了鲜明的态度,有了自我的表达,你根本就无权去打扰他们。
伸出又缩回,手在变成安静之际,你就理解了他们。世界上再多的重大事情,皆会释然于瞬息之间,何况我们之间鸡毛蒜皮之类的些小之事。
二〇一六年一月十四日于乌鲁木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