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事？”
　　 “跑慢点，别摔着！”
　　 靳力老师没有时间理睬他们。他害怕没有老师在，害怕学生打群架。
　　 跑到外操场，学生们围成了一圈，靳力老师扒拉着学生，学生们一看是班主任来了，纷纷让开。靳力老师看清楚了，体育老师正在骂田心，田心身边还站着几个学生：苟文、木山、九千。田心的脸红红的，脸上有几条印痕，他怒视着体育老师。
　　 “靳老师，你去处理吧！”体育老师说着，递给靳力老师一个手机，“还有你们几个！都给我滚！”体育老师一声怒吼，吼得靳力老师脸上火辣辣的。他是在喊这几个学生滚，难道也是在喊他靳力老师滚？
　　 “走吧。”靳力老师带着田心几个人回到办公室，靳力老师站在办公室边，不说话，眼睛在四张脸上慢慢移动着，他的眼光就像电光，每触及到一张脸，悬挂着这张脸的脑袋立刻低垂下去，于是，四张脸都在靳力老师机枪子弹一样的目光扫射中，牢牢地藏在那岩蓑草一样的黑发下。看着他们那胆怯的样子，靳力老师有点想笑。
　　 “说吧，刚才都那么勇敢而且勇猛，现在都成缩头乌龟了？”
　　 四个小子，还是低着头。靳力老师拉动抽屉，拿出了里面藏着的竹条，猛一拍办公桌，办公桌发出一声响亮的“啪”。随着声音，四个学生都抖了一下。
　　 “说吧。再不说，就只有这老祖宗让你们说了。手机是谁的？咋回事？”
　　 苟文三个人都不说话，只是偏头看田心。
　　 “看什么？”田心突然对看他的伙伴吼道，“手机是我的。”
　　 “那打架又是咋回事？谁和谁打？”
　　 那三个家伙又偷瞟着田心。
　　 “他要抢我的手机？”
　　 “老师抢你的手机？老师抢你的手机你就可以和老师打一架？你是什么逻辑？”
　　 田心不说话了，噘着嘴，偏着头，不看靳力老师。
　　 “说呀，你的嘴巴不是很好用的吗？”
　　 “我到车库里面去玩手机……”田心小声地说。他说的车库，靳力老师知道。学校外操场，靠近河岸边，教师们自己出钱，修了一排简易的车库。
　　 “玩什么内容？”
　　 “王者……”
　　 “什么王者？你想当王？给老师打架就能当王？你想称王称霸？你想成班上的王？那你来当这个班主任？你来管这个班？”靳力老师的话不是炮弹，但像机枪子弹，声音不大，却密集成火网，田心“不是”了几次，都没有接上话。机枪熄火了，苟文才笑着说：
　　 “这是一款游戏。不是老师说的王。”
　　 “还笑？你们几个咋回事？一起打老师？”
　　 “没有，老师！不要冤枉我们！”木山大声说道，一看到靳力老师怒视的目光，他又赶紧低下了头。
　　 田心垂着的手腕往旁边一翘，指了一下他们，又垂了下去，随着这一动作，是细小的一声咕噜：“他们跟我一起的。”
　　 “上体育课，去玩手机，老师不该管？”靳力老师一句一顿，声音低，语气重，“老师管了还错了？你们来当老师？”
　　 见四个家伙不说话。靳力老师又说：
　　 “有没有错？”
　　 “错了！”四个家伙异口同声地喊道。
　　 “错了咋办？”
　　 “找体育老师认错！”这次的异口同声中，没有听到田心的声音。等同伴说完了，田心才说：
　　 “我不去！我没有错！”
　　 “什么？”靳力老师愤怒地问道。
　　 “不上课是我的错。缴我的手机，是他的错。老师打学生，更错。我不去告他就已经给他面子了，还让我认错，没门！”
　　 说完，田心昂起了头，他那天生就有点上翘的嘴唇更翘了。听了田心的话，看着他那高昂着的头，靳力老师的火从脚底升起，他感觉到脚底像踩在火炭上一样疼；火越来越大，腾腾的火苗烧着了他的腿，烧着了他的腰，烧着了他的脸，烧着了他的头，他咬着牙努力忍着。牙齿发出的咯咯声，像一瓢一瓢水，在浇灭着他身上的火。火熄灭了，但是，靳力老师的眼睛还在痛着。看到靳力老师的脸色，听到靳力老师嘴里发出的声音，四个家伙都往后退着。
　　 “站过来。手伸出来！”
　　 四个家伙都胆怯地伸出了手，看到靳力老师的竹条拿了起来，又赶紧缩了回去。
　　 “班上的规矩是什么？违反了吗？”
　　 “违反了。违反了还不认账？”
　　 四个家伙又伸出了手，把头偏向了一边，不敢看。
　　 “算了！这次我放你们一马！”靳力老师看着那偏向一边的脸说，四张脸还是不敢转过来。
　　 “转过来！”靳力老师提高了声音吼道。
　　 “你们看你们的手，多嫩，多白，多小，这样的手，我不忍心打，怕打坏了。我保护你们的小手，你们也要学会保护自己的小手。手是拿来做什么的？”
　　 “翻书、做作业用的！”田心躲过了灾难，一下大声起来。靳力老师听到他有点滑稽的声音，噗嗤一声笑了，这是他上课说了不知道多少遍的话。
　　 “是的，你们这可爱的小手，是用来做正事的。不是用来玩手机的，更不是用来打架的。如果你们都不爱护你们的小手，就不要怪老师下它们的黑手。”
　　 看见老师笑了，几个家伙也笑了。
　　 三
　　 “你们三个回教室，给我写张保证书来。田心留一下。”
　　 田心留下了，他忐忑不安地看着老师，不知道老师留下他做什么。靳力老师也不看他，坐在椅子上，拿出笔，批改作业。
　　 “老师……”田心喊了一声，靳力老师还是头也不抬地改作业。
　　 “老师，我明白了。”田心说完，抓起老师办公桌上的手机就往外走。
　　 “回来！”靳力老师大声呵斥道。田心停住了脚，转过身，走到了办公桌边。
　　 “谁让你拿手机了？”
　　 “你让我拿的。”
　　 “我啥时说了？”
　　 “你让他们走，让我一个人留下；留下又不说话，意思是告诉我，把手机拿走，但是不要在同学中乱说。”
　　 “你哪里学的鬼聪明？”
　　 “《三国演义》中的杨修是我师傅。”
　　 “杨修是你师傅？”靳力老师想起了这个人物，想起了这个情节，他笑了。
　　 “田心呀，你真聪明。但是，杨修后来咋了？”
　　 “被曹操杀了。但是，你是老师，不是曹操，你不会杀我，也不敢杀我，还舍不得杀我……”
　　 “什么？”
　　 “你看我多可爱嘛！惹了你生气，马上又让你笑起来，帮助你加快血液运动，这是健身呢。”
　　 靳力老师彻底笑了。
　　 “那保证书呢？”
　　 “保证写。手机？”田心伸出手。
　　 “手机给我了。反正我的手机也烂了。把你的卡给我取出来，把我的卡换上。”
　　 “老师，别开玩笑了。又要上课了。”
　　 “谁给你开玩笑？把手机给我放那里！”
　　 “真的假的哟？”田心说着笑着，笑得有点尴尬。他看着靳力老师的脸，靳力老师绷着脸，举起了竹条，提高了声音说：
　　 “放不放！”
　　 说完，啪的一声拍在桌上。
　　 田心看着老师，一边伸出手放手机，一边做着躲闪的动作，生怕靳力老师的竹条突然拍在他的手臂上。
　　 “手机放好了，我可以走了吗？”
　　 “保证书。放了学来拿手机。”
　　 看着田心的背影，靳力老师笑着，无奈地摇着头。田心很聪明，什么都知道，知道老师的软肋，知道怎么说话达到自己的目的，他的聪明没有用在学习上，没有用在培养自己的良好习惯上，而是用来怎么满足自己的不良爱好，怎么对付老师和家长了。
　　 靳力老师拿出手机，手机上没有存储田心父母的电话，他找出报名册，拨打田心留在报名册上的号码，竟然是空号。靳力老师在心里喊了一声“晕死了”，便无奈地放下手机。他想翻看田心的手机，看能不能找到田心和父母的联系方式，可是，已经锁机了。
　　 靳力老师想继续批改作业，可是，心思怎么也没法集中起来，脑袋里全是田心，他又理不出一个头绪来。田心究竟怎么了，他怎么就和体育老师动起手来了？这小子吃了火药了？
　　 正想着，下课铃声响了。上第三节课的老师走进办公室，啪的一声摔了一个东西在靳力老师的办公桌上，靳力老师一惊，瞟眼一看，又是手机。
　　 “田心的。他们一桌，边玩边笑，弄得身边的同学也偷偷摸摸爬在他们身上看。这节课，根本就不敢转身板书，只要一转身，回头看见的就是田心身上叠着的罗汉，他前后左右的同学，都挤在他头上……真的太不叫化了！这个田心，这学期好像变了个人。”老师说完，出去了。老师一出去，田心马上就钻进了办公室，好像在门外听，在门外等。
　　 靳力老师抬头瞟了瞟田心，没有说话。田心站在靳力老师身边，也没有说话。进进出出的学生看着田心，田心也看着他们，还不时伸手你打我一下，我打你一下。好像他没有犯错，好像这里不是办公室，而是市场进出口。靳力老师没有理睬，坐在竹椅中，双手抱在腹部。
　　 办公室安静下来，进进出出问题的学生没有了。刚才上课的老师又走进了办公室，他指着田心，气愤地说：
　　 “这节课你在做什么？”
　　 “没做什么。”田心对视着老师，对视着指着他的手，一点不畏惧，不胆怯。
　　 “这手机是谁的？”上课老师指着我桌上的手机说。
　　 “不知道。我怎么知道是谁的？！”田心还是事不关己的样子。
　　 “你还狡辩！我亲自从你手上拿出来的，你还狡辩！还不承认！”
　　 “你是从我手上拿走的，从我手上拿走的就是我的？我的手机在靳老师办公桌里。不信，你问靳老师。”
　　 “那你上课耍的手机是谁的？”
　　 “我也不知道是谁的。反正不是我的。”
　　 “那你为什么上课耍手机？还弄得你身边的人叠起罗汉来了。”
　　 “我没有耍手机呀！”
　　 “没有耍手机？那你在干什么？”
　　 “我在计算题呀，验证你黑板上的答案是不是正确。”
　　 “计算题？计算题还会发出游戏的声音？”
　　 “哪里发出游戏的声音了？是你听错了吧，老师……”
　　 “真是不可理喻！”上课老师一脸怒气地走了。办公室里只剩下靳力老师和田心。
　　 “田心，找我啥事？该不会也是来让我发火吧？”听着靳力老师的问话，田心低着头，不断地拨弄手指，不断地偷瞧靳力老师，嘴张了几次又闭上了。
　　 “有事就说，有屁就放，没事就回教室去，我没有时间和你磨叽！”靳力老师刚才也被田心的蛮横不讲理、狡辩、顶撞惹怒了。只是，他仍然在努力浇灭着心头的火。
　　 “老师，那手机……”
　　 “你不是说手机不是你的吗？咋又要说手机了？谁的手机让谁来和我说！走，回教室去！我还要改作业！”靳力老师仍然坐在竹椅子中，说完，闭着眼睛，不看田心。
　　 “老师，你就不怕我抓起手机就跑？我跑了既不进教室，又不回家，你说晚上……”田心说着停下了话。靳力老师在心里骂着田心，但是，他仍然没有张开眼，他在等着田心，看他还有哪些表演。
　　 沉默。僵持。
　　 “老师，你把那手机给我吧。我还给人家。这不是我的。”
　　 “我说了。谁的手机，找谁来给我说话。”
　　 “好吧。”田心说完，冲出了办公室。等靳力老师睁开眼睛，已经不见了人影。
　　 “真跑了？”想到这里，靳力老师赶紧给门卫打电话，让他们不要放学生出校门。刚放下电话，田心就跑回了办公室，他身后跟着一个和他差不多高的男生，靳力老师不认识。
　　 “田心，没你的事了，回教室去。我单独和这位同学谈谈。”
　　 田心站着没动。
　　 “你来我这里有什么事？”靳力老师问眼前这位学生。
　　 “他说的你找我。”这位学生指着田心说。
　　 “我找你？我找你什么事呢？”靳力老师装着沉思的样子，想了一会又说：“我好像没有事情找你。你还是回教室上课吧。”
　　 这位同学，呆愣着，看看靳力老师，又看看田心。
　　 “没事。你走吧。”靳力老师催促着。这位同学移动着脚步，往办公室外走。看着这位同学要走，田心着急地喊起来：
　　 “你别走呀！这手机不是你的吗？你不要了？”
　　 “这……”这位同学诧异地看看田心，又诧异地看看靳力老师。他所有的神情表现，靳力老师都看得清清楚楚。他站起身，拍了拍这位同学的肩膀说：
　　 “好了，没事了。你回去上课吧。”
　　 那位同学走了，靳力老师站在田心面前，又看了一会田心，田心一直躲闪着靳力老师的目光，四面晃动着脑袋，好像在寻找一个安稳的地方来放他的头。
　　 “别转了！转晕了，倒下去，我没法弄你起来。”听到靳力老师的调侃，田心终于抬起头，看着靳力老师。
　　 “你可以把书包拿来，我们一起做个试验。”靳力老师看着田心说。
　　 “什么试验？”
　　 “把这两个手机装进你书包里，像你早晨进教室一样，往桌上放，看看会发出什么声音。”
　　 “这……”田心不知道靳力老师茶壶里装的是什么汤圆，他愣愣地看着靳力老师。
　　 “你进教室，放书包的时候，我就知道你书包里有手机。我一直在想，你父母打工去了，留个手机给你，方便联系，所以，我没有来翻你的书包。没想到，你全在课堂上拿出来了。而且都和老师在课堂上发生了冲突。你究竟想要一个什么结果？你明确告诉我。不要给我来阴的一套，阳的一套。你是小伙子，耿直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