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娃不怕，我们可不行。你爹妈没在家里，你是王，一切都是你做主。我们呢？靳老师一个电话，我们爹妈一来，还不得乖乖地走……”木山大步走着，说着。这是一个壮实的家伙，用牛高马大形容他一点不过分。靳力老师的头，只能齐着他的肩膀；靳力老师的腰围，可能只有这个家伙的三分二；看他那手臂，就像牛腿。
　　 “如果金曦的爸要强行赶你们走，你们会怎么做？”
　　 “他真要那样，就不能怪我们了。这么多人……木山一个人就可以摆平他……几个人抓着他，往窗外一飞……”田心一边说一边比划着，就像在给幼儿讲述精彩的童话故事。靳力老师停住了脚步，田心太可怕了！
　　 走回办公室，靳力老师又问田心：
　　 “你刚才说的，是你真正有过的想法？”
　　 “对呀！还给他们几个说过。不然，我喊他们去做什么？”
　　 “你没想过真做了的后果吗？”
　　 “怕啥呀？我们不仅是未成年人，而且都还未满十六岁……”
　　 “你们几个真的会动手？”
　　 其他几个家伙低着头，不说话。靳力老师也没再说话。
　　 “你们的手就用来做这些事？”
　　 田心他们回了教室，靳力老师逐一给几个学生家长通了电话，说了事情的经过，说了他问出的几个学生的想法。电话那边的家长们，没有靳力老师那样害怕，他们只是听着，只是应付似地答应着。靳力老师心里郁闷起来，是他错了，还是家长们错了？田心他们怎么会变得这么可怕？
　　 靳力老师给田心的姐姐发了短信，请她通知她的父母，无论如何要给靳力老师打一个电话。发完短信，靳力老师就一直等着，晚上没有等到，又等了一天，还是没有等到。就这样，一个月过去了，还是没有等到。靳力老师打田心姐姐的电话，总是关机。这他能理解，田心姐姐读高中，白天上课、晚自习、睡觉，总是在匆匆忙忙中生活，哪里有时间接电话？
　　 有一天傍晚，吃过晚饭，靳力老师和爱人一起带着小孙女去散步。他推着小孙女的车，边走边给妻子讲述了他藏了好久的那天的事情。靳力老师的妻子说：
　　 “你还别不信！你看看你的手机，看看那些微信，你不害怕吗？我们加入了一个新闻网站，这个网站哪天没有学生伤害老师的事情？哪天没有未成年人因为要手机，要玩游戏，伤害家人的事情？是啊，这些新闻中的人，与中国十多亿比，算不了什么，可是，谁遇到了这很少的几个人，不是悲剧？所以，我经常提醒你，有些事情，睁只眼闭只眼，别太较真，你就是不信。你晚上的恶梦就是这样来的吧？”
　　 “唉，也不用想得那么恐怖。这些娃娃还是有他们可爱的地方。”
　　 这天晚上，靳力老师又做了一个可怕的恶梦，恶梦的内容就是田心他们真的把人扔到了楼下。他被妻子推醒之后，他不断地庆幸自己：“幸好是一个梦，幸好是一个梦。不是真的。”
　　 天亮了，靳力老师又早早地进了教室。他在教室里走着，衣兜中的手机又嘟嘟地震动起来。靳力老师几步走出教室，来到学校会议室外的走廊上，接通了电话。电话是一个女人打的。
　　 “九千到学校了吗？”
　　 “没有。咋回事？”
　　 “昨天晚上，我陪他做作业到十一点钟，他还没有做完，我就去睡了。一点过，我上厕所，看到他屋子的灯还亮着。我悄悄推门进去，结果他在耍手机，在耍网络游戏。现在我才明白，他每天晚上做作业总是挨时间、不着急的原因了，原来是等我没法继续陪他的时候，偷偷玩游戏。”
　　 “是啊，这段时间，九千像变了一个人。每天上午、下午都要打瞌睡。整个人就像吃了鸦片一样，眼睛红红的，眼皮也是肿的……我在窗外看他上课，他很少抬起头看黑板，可能他上课也在玩手机……”
　　 “我把手机给他摔了。让他跪了两个小时。今天早晨，七点钟了他还没有起床，我走近他房间，他才起床。我说：‘你不用上学了，我已经给你们靳老师打了电话了。’哪想到，他把书包往椅子上一丢，就跑了出去。我到处找，水池里，那些草棚子里，都找了，都没有找到。”九千的母亲说着，哭了起来。他哭着说：“如果……如果……我怎么给他爸交代？我专门在家管娃儿，哪里想到管成了这样！”
　　 靳力老师的心也揪了起来，他想起了田心说的话，想起了那次他们到金曦家要手机的情况。九千话不多，表面很温顺，这温顺中藏着的是什么脾气？是什么行为？九千的母亲不知道，靳力老师也不敢去猜测。现在的孩子，和手机亲近的时间多，和游戏亲近的时间多，因为手机，因为游戏，父母、老师已经是他们防范的人，是他们不欢迎的。如果迁就他们，满足他们，他们就不可能去学习；如果要管控他们，矛盾，冲突，甚至……
　　 六
　　 接了电话，靳力老师的心一直忐忑着。他不想做一些无用的猜测和想象，可是平时所看的孩子极端行为的案例，又不听话地跳进脑海中，把靳力老师的大脑当游泳池，不断地翻腾搅动，闹得靳力老师心绪不宁，根本无法安心做事。
　　 他不断地出办公室，来到教室的窗口，装着看学生纪律，观察九千的座位，座位还是空空的。他又回到办公室，郁闷地坐在椅子中。喝开水吧，拿起杯子又放下；备课吧，翻开书，眼睛始终没法停留在书上；找人聊天，这种情况，哪里还有心情去说笑？
　　 九点钟了，九千的母亲又打来了电话。靳力老师一说学校没人，电话那边又传来了抽泣声，靳力老师安慰道：“没事的。再等等吧。九千会回家的。”
　　 “唉，一想到我娘家大河中那具尸体，我心里就堵得慌。虽然他爸打电话安慰我，可是，养这么大……万一……”
　　 “不会的。九千不会走那种路。”靳力老师继续安慰着电话那边不断抽泣的九千的母亲，用肯定的话壮着那边的胆，但是，九千会不会走这条路，他真的不知道，因为，他真的不知道九千的性格特点，他平时都是沉默寡言。
　　 “九千有手机吗？”沉默了一会，靳力老师突然问道。
　　 “没有。他昨晚耍的我的手机。唉，早知道这样，当初装什么网络啊！”九千的母亲说着后悔的话，“当初拼命要个二胎，要个儿，哪想到生下来了这么……”
　　 “你会骑车吗？”
　　 “会。”
　　 “那你到镇上的网吧去看看。我也到街上的网吧看看。他喜欢网络游戏，只能到这些地方去。”靳力老师建议道，“你骑车要注意安全。听一些老师说，九千不敢走到你担忧的路上去的，因为他怕痛，他是贪生怕死的家伙。遇到事情，只要老师一说打手心和屁股，他就乖乖地招了。”
　　 靳力老师努力搜索着平时和九千过招时九千的表现，尽量找出九千是一个怎样的人的结论，用这些结论安慰九千的母亲，让他在寻找娃子的过程中不要出事。
　　 靳力老师先到街上的网吧走了一圈，又到学校外操场的车库边走了一圈，都没有看到九千的影子。靳力老师走过学校领导办公室，看到了他们桌上的电脑。他走到教室门口，给上课的老师打了声招呼，把田心喊出了教室，走进了办公室，坐在了一台电脑边，虎着脸说：
　　 “田心，把你的QQ登上。”
　　 “为什么？QQ是我的，凭什么命令我登录？”
　　 “凭什么？教室里谁没有到？九千母亲遍地找人！他母亲有心脏病，你不知道？你们还是好朋友！她母亲提心吊胆骑着车在路上东奔西跑，你能保证不出事？”
　　 “哦！”田心还是没有登录其QQ的意思，他看了看靳力老师，他看到了老师脸上写着的着急和担心，也看到了那双眼里的怒火，他没有害怕，他在心里笑了，但是，他忍着，他不敢笑出来，他怕真的惹怒了靳力老师。
　　 “快点呀！磨蹭啥！你就这么冷漠？对你好朋友的安全，对他母亲的安全，你一点不担忧？让你登录一下QQ，查找一下九千此刻的去向，给九千母亲一个结果，死活都好放心，这是比登天还难的事情吗？这是救人，救命！”
　　 “老师，不要着急，没事的。”田心努力控制着笑，平静地说。
　　 “什么意思？你知道九千的下落？”靳力老师偏头看着田心，他的眼光在田心的脸上来回扫视着。
　　 “老师，别这样看我，我就怕你这眼睛。”田心躲闪着靳力老师的目光，又不断地偷瞟靳力老师的眼睛，慢慢地说，“九千太胆小怕事了，是一个最没出息的贪生怕死之徒。如果不是……我真的瞧不起他，不想和他交往。”
　　 “如果不是什么？”
　　 “老师，你太厉害了，我又说漏嘴了。不过，这是我的隐私，你不能强迫我，你是守法的老师。听说你得了一个证书，青少年普法先进辅导员……”
　　 “田心，我现在无心给你说法，我是要救人，要保护人。就是九千不走上那条路，我总得找到一个让他母亲放心的证据，让他母亲的心脏病不犯，让他母亲安全吧？你真的不知道心脏病的危险？”
　　 “好吧，老师，我被你的好心打动了。我登录，不给你扯‘隐私’了。”田心说着，弯下要，细长的指头在键盘上噼里啪啦几声，就登录成功了。手法的熟练，动作的快速，让靳力老师自愧不如。
　　 “你这么灵巧的手，咋不用来努力读书，认真作业？”靳力老师一边看着田心的QQ内容，一边说。给田心留言的人很多。
　　 “田心，是你干的事？”靳力老师让屏幕停了下来，瞪大着眼睛，不敢相信。田心站在靳力老师身边，双手交叉在腹部，左右摇摆着身子。
　　 “你咋会干这样缺德的事？”靳力老师一边说着田心，一边小声念着九千给田心的留言：
　　 “老大，我昨晚又被抓住了，不得不下线，不是我故意拆台。我妈就像特务一样，一步不离地盯着我，只有等她睡觉了，我才有时间。这段时间玩得很高兴，找到感觉了，离开了它就觉得很难受。没有办法了，只有用你的招数，只要征服了我妈，就获得自由了。正如你说的，我妈最怕我出事；今天终于找准机会跑一次了；我听到了，我婆婆骂我妈了。放心，我这里有网络信号。相信过了今天，我就绝对自由了。”
　　 “老师，这些本来是我们的隐私，不该让你看的。可是，我也担心九千的母亲，如果他母亲出事了，我的团队就散了，所以，给你看了。好了，现在你可以告诉九千的妈了。我回教室了。”
　　 “等一等。”田心站住了，慢慢走回靳力老师身边。
　　 “你带着同学，成群结伙打游戏，不升学？将来怎么就业？你这样怂恿同学，弄得人家全家不得安宁，你咋干这样的事？”
　　 “老师，别说得这样难听。你别担心我们升学的事和就业的事，这些我们考虑得很清楚了。等我们初中毕业了，我们就搞网络直播，你看现在的网络直播多火，他们的收入多高。老师，你别老土了！”直播的事情，靳力老师了解过，但是，靳力老师对这个行当绝不赞同，直播和网络游戏一样，为了钱，也在“不择手段”。
　　 “你的理想就这么远大？万一玩不成功，咋办？回来重新读书？”
　　 “咋会玩不成功？只要有恒心毅力，肯定能成功。”
　　 “你的理想已经锁定了？直播和游戏什么时候都可以玩，读书能什么时候都读吗？”靳力老师说的读书，田心懂，就是认真上学，好好上学。
　　 “这叫培养兴趣，培养特长。好了，老师，不给你扯了，越扯你越气。我回教室了，你赶紧找人吧。”
　　 靳力老师本来还想劝说，想给田心说说对国家发展有利的经济方式和挣钱方式，但是，他闭住了嘴。他想起了“对牛弹琴”，想起了“瞎子点灯”，于是挥了挥手，说了一声“滚”，田心笑着跑回了教室。看着田心那欢快的样子，靳力老师只有摇头。联系不到他的父母，田心的爷爷管不住他，田心的外婆来陪读了一段时间，也被他气走了。靳力老师也不敢采用更有力的方法，他怕，怕田心采取极端手段。娃儿平安，只要肉体平安，只要平安度过这三年，他靳力老师就平安，就少受精神的折磨。这娃子太“油滑”了。
　　 靳力老师拨通了九千母亲的电话，九千母亲第一句话就哭着说：
　　 “靳老师，找遍了周边街上的网吧，都没有找到。咋办呀！他婆婆一见我的影子就骂我，说我黑心肺，说我不像一个当妈的！我怎么给他爸交代……”
　　 “大姐，你停停，听我说。九千没事，我让他的同学登录了QQ号，他正在玩游戏。不是电脑，是手机登录的。他用的不是你的手机，应该是借的同学的。他每天晚上都带了手机回家，怕你缴，很多时候都是偷用你的手机。他在哪里玩？肯定在你家附近，你找找。找了？没找到？那有可能在邻居家附近。不过，你放心了，九千是安全的，肯定不会出事。”
　　 要快放午学了，九千的母亲给靳力老师打来电话：
　　 “靳老师，我家嫂子在后门处看到了九千。”
　　 “弄回家了吗？”
　　 “没有，看到我嫂子，他就往山上跑了。我等一下再去找找。只是，没有弄回家，没有看到人，心里总不踏实，不安生。”
　　 刚吃过午饭，九千的母亲又打来了电话，电话里，九千的母亲终于笑了，只是那笑有点无力。她说：
　　 “找到九千了。弄回家了。哦，他没有跑远，就在我家后山的一个池塘中，那个池塘没有水。他在里面睡觉，睡着了。我抓住他的手，他拼命挣扎，还要跑。我死命不放。真没用了，我竟然被他拖翻在地上，看见我摔在了地上，他就没跑了，就跟我回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