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莉红了一下脸，李秀枝撇了一下嘴，转身一瘸一拐地往东房屋里去，直杠杠的脖子头，王学武站在那里手脚都不是地方。
　　 王二宝说：“李莉，你来洗菜不用摘了，这小嫩根儿好吃里很。”
　　 李莉对王学军晃晃自己新染的指甲，示意王学军去洗，王学军喜悦地唱歌儿似的说：“我来洗。”
　　 王二宝瞪了瞪眼，然后笑着说：“李莉，你去给你妈倒碗水，让她喝三颗三七片儿，药在床头柜上了。”
　　 李莉这才勉强问道：“俺妈腿又疼了？好，我来倒水。”
　　 李莉见饮水机边有半杯水就端给李秀枝了，水有点凉，李秀枝迎上去的笑脸李莉看了会头疼似的避开了。
　　 李莉径直走到楼梯口，对三楼喊：“毛儿，你还在写作业咹。”
　　 三楼没动静，李莉急了，一边往上爬一边喊：“爸，王栋栋里？王栋栋不在家吗？说了这半天的话没动静？”
　　 王二宝两手白面地站在厨房门口悄声说：“你下来，王栋栋这会儿在写作业。”
　　 李莉喜出望外，比挣了多少钱都高兴，也悄声说：“咹？在写作业？毛儿在屋里写作业？！”
　　 王二宝抑扬顿挫地说：“我叫他写他就写。”
　　 李莉惊喜又羡慕地看着王二宝，想知道王二宝使的什么招儿。
　　 王二宝笑着说：“我去擀面了，你看这掉到地上的，不知道要多少颗麦籽子才能打出这掉在地上的白面。”
　　 说着，王二宝看一眼李秀枝的方向，对李莉挤着眼说：“去看你妈还要啥啵？”
　　 李莉说：“好。”话语里还带着不少喜悦。
　　 李莉和颜悦色地对李秀枝说：“妈，你还要啥子你对我说哈，我再去给你兑点热的吧，水该凉了，你把药喝了，一会儿咱该吃饭了，我再给你盛面条，俺爸擀的。”
　　 李秀枝所有的火都下去了，身上的疼也好了。
　　
　　 7
　　 “热腾腾的面条出锅了，开饭了，王栋栋——下来吃饭了。王语惠——叫你爸你妈下来吃饭了。”
　　 王二宝的男高音顺着楼梯往上爬到每一层楼的每个房间，连周围的邻居都听得像在跟前儿似的。
　　 王语惠是王学武的女儿。
　　 谢梅对王学武说：“太阳打西边出来了。今儿个做了咱的饭了。”
　　 王学武说：“他就是软里欺硬里怕的人，我对你说。”
　　 谢梅不耐烦地说：“是又咋着哩。再说那是你老头儿，你还能反了天？！”
　　 王学武说：“如果他再过分的话，你叫他试试。”
　　 谢梅不认识王学武似的打量一会儿王学武，掂量着王学武的话。
　　 王语惠放下笔，伸了个懒腰：“妈，啥时候吃饭哪？我快饿晕了。”
　　 谢梅说：“刚才你不是吃羊肉了吗？你没吃吗？”
　　 王语惠咽着口水说：“我才学传统文化，不想吃荤里。”
　　 谢梅不耐烦地说：“爱吃不吃！瘦里跟个麻杆儿似的，现在叫生二胎了，你可别说我重男轻女，要是你再有个老弟，将来俺跟你爸老了你有个亲里。”
　　 王语惠赌气说：“你要能生出来你就生呗！”
　　 王学武说：“还去吃饭不。快去吧。”
　　 王语惠说：“明天我学做饭哈。”
　　 王学武与谢梅对视一下，一会儿叹口气：“想不完的鲜点子，刚求爷爷告奶奶的上个高一，作业写不完，哪来的时间学做饭，十来岁会做啥饭，我跟你爸慌来慌去还不是为你，你学好了，不就一好百好了。”
　　 王学武说：“你要是考个清华北大，不生弟弟，你爷也会给咱一栋楼，那个楼搁那儿等着里。”
　　 王语惠啥都不说了。
　　 谢梅与王学武又对视一眼，谢梅近似央求道：“快去吧，走吧。”
　　
　　 8
　　 王学武一家进到餐厅时王二宝头也没抬地说：“饭做好了，还要喂到嘴里吗？叫吃个饭咋怎难里。”
　　 王语惠停住脚步，谢梅及时拉住。
　　 谢梅说：“爸，我买里羊肉，煮里烂里很，好咬。”
　　 王二宝惊喜地朝谢梅手里的羊肉袋子看去：“得有斤把重啊。老板发的大红包了？今个啥日子吗？羊肉降价了？语惠考试了？”
　　 谢梅正要说话，王学军一家进来了，王二宝笑逐颜开：“毛儿，作业写完了吗？”
　　 王栋栋规规矩矩地答道：“写完了。”
　　 王二宝得意地看一眼李莉，李莉满脸的喜悦，摸摸王栋栋的头说：“毛儿表现不错，来，妈妈亲一下。”
　　 王二宝笑得更欢了。王学军怯怯地说：“快吃饭吧。”
　　 谢梅把羊肉袋子放到一个碗里，松开袋子口，露出嫩滑的羊肉，加上糖渍番茄，清炒生菜，韭黄炒蛋。”
　　 “这咱楼顶上种的，搁大城市花再多的钱也买不着。”王二宝的声音屋子始终装不下，见李秀枝沉着脸就说：“李莉，给你妈端一碗面条儿。”
　　 李莉满脸带笑地双手递给李秀枝，顺眉顺眼地说：“妈，吃饭。”
　　 李秀枝激动得一下站起来了，双手接过：“好，好，咱都吃。”李秀枝看了一眼王二宝，眼神也柔顺多了。
　　 王二宝自己给自己盛一碗，把勺子交到李莉手上，说：“各吃各盛哈。李莉，你多捞点萝卜缨去你的痘儿。我们没痘就不跟你争了。”
　　 大家都笑了。
　　 李莉笑着捞了一会儿。
　　 然后给王栋栋盛了一碗，放下，把自己碗里的菜挑一些给王栋栋，王栋栋像看见绿毛虫似的往地上甩，王二宝赶紧双手去接，一边正色说：“不吃给我搁那儿，不许甩！”
　　 李莉的脸寒了一下，谢梅有了笑色。
　　 王栋栋赶紧住手了。
　　 王二宝说：“小孩，给他吃给喝就是疼他，没规没矩是害他。”
　　 此言一出遭到了李莉和王学军以外的人的反对，大家纷纷说：啥年月了，给吃给喝就是疼，人家养只猫儿狗儿还有专门的吃喝哪，过去小孩儿讨给人家人家都不要，现在偷啊抢啊的要小孩儿，能一样吗。
　　 王二宝见李莉和王学军嘴上不说心里也不同意他的说法，就笑笑不说这个话题了。
　　
　　 李莉吃着饭还不住地寻思着怎么撬开王二宝的口，看他到底用的什么招儿，王栋栋能服他，安心写作业。
　　 王二宝知道李莉的心思，说：“李莉，问你妈能吃饱不，吃不合口咱还去鲜做。”
　　 李莉勉强了一下还是很配合地耐心地问：“妈，你能吃饱不？”
　　 李秀枝不高兴了，对着王二宝喊：“我吃不饱，我自己没手哎还是我自己不会做啊，你难为小孩儿，拐个弯儿抹个角儿里，你说话咋斗不嫌累里。”
　　 看见王二宝善意地对她使着眼色，她想起以前的种种这才柔下声：“不是里，一家人都直来直去的多好。我受不了那拐弯儿抹角儿里。”
　　 李莉笑着说：“就是里，俺爸啥都好，就这一点儿，我有时候斗受不了。你说说咋教育小孩里我也学着点嘛。”
　　 王二宝半开玩笑的说：“有的话不能当着小孩的面说，好，你叫说，那我就说了哈，以后小孩儿你自己管哈。”
　　 李莉乖了，笑道：“先吃饭，饿坏了，面条真香。”
　　 王二宝说：“要搁几十年头里，我一个人这一锅面条早就下肚。”
　　 谢梅笑着说：“爸，你要是一个人一锅全下肚了，就没我们了呀。”
　　 王二宝说：“说归说，我可没干过那样的事儿，所以才有你们哪。”
　　 王学武半认真地说：“五九年除了你和俺妈，我们都没影儿呐！要是我妈认识你早被你吃了也说不定。”
　　 谢梅啪的拍了一下王学武的右手：“咋说话里安，没大没小儿里。”
　　 王二宝本来寒了脸，见谢梅这样就尴尬地笑了笑，继续吃饭。
　　 王学武被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打懵了，他一时想不到怎么反驳。过了一阵子，降低一个八度说：“人家说有啥老里就有啥小里，我偏不跟人家一样，我就是疼老婆。”
　　 大家都不吭声，继续吃饭。
　　 谢梅忽然抓住酒瓶和酒杯，一边倒酒一边笑容可掬地说：“爸，我借花献佛哈，我们敬你一杯，毛妮儿上学的事儿让你操心了，要不是你慌着问，毛妮儿连高中也上不了。以后学习，爸，你还多操心，我斗大的字认不了几个，学武没时间管里。”
　　 王二宝待谢梅说完了才接过酒杯，谢梅感觉手臂都酸了。
　　 王学武眼神不对焦地瞪了瞪眼，终于老实了。
　　 李秀枝虽然心疼学武，但是，她没敢支声。
　　
　　 9
　　 王语惠只吃一碗面条和鲜炒的青菜，拿个生番茄第一个离开，从头到尾谁也没看，一句话也没说。
　　 离开后，谢梅说：“活气死人！气里我两眼冒血！你说你咋着她！摸不得碰不得还说不得！”
　　 王二宝看了一眼王学武话里有话地说：“哪个小孩儿不是这样过来里嘛，一把屎一把尿就不说了。”
　　 王学武绷着脸就是不买账的样子。
　　 王栋栋说：“爷，我不吃了。”
　　 李莉求助地看着王二宝，王二宝说：“王栋栋，你今晚只吃了碳水化合物，维生素还不够，你把这些生菜吃了就可以去上楼了。”
　　 王栋栋依然像看绿毛虫似的不肯动筷子。
　　 李莉又向王二宝投来求助的眼神。
　　 王二宝问王栋栋：“什么是男子汉？勇敢的人才能算是男子汉，来，咱们当野外生存体验，你看咱们看过的那个老外，在野外遇到啥吃啥，别说是青菜，就是蚂蚁、毛虫都不眨眼地一口吃下去，再说，男人结实了才更有男子汉气概，来，你看我，我快七十了，你的体育老师斗未必斗得过我，我底盘重啊结实啊。”
　　 说着，王二宝站起来，像大熊似的抖抖屁股。
　　 王栋栋乐了，拿起筷子，凑到生菜盘子又犹豫了。
　　 王二宝说：“你看爷爷我，一张嘴就是一筷头子，哎——对，你就这样吃，嚼一嚼，更好消化，身体需要它，每一口都这样想着，对，好极了，就是这样，这样就能接近夏尧了，一直这样将来总会超过他。”
　　 一会儿王二宝又对王栋栋说：“听说夏赢挑食得很，他不改他就永远做夏尧的跟班儿，咱们王栋栋要做No.1的。”
　　 说着，王栋栋已吃下去小半碗儿，还要再吃，一家人笑得不得了。王二宝说：“好了，先吃这些，每顿都搭配着吃，我包管你能强壮起来，好了，现在七点一刻，你自己玩去吧，十分钟后，接着写作业哈。”
　　 王栋栋“嗯”了一声跑开了。
　　
　　 10
　　 李莉说：“俺爸教育小孩就是有方法，要是我就会说快吃，快写，我是跟毛儿说不出咱爸说的那些话的。”
　　 王二宝笑笑不语。
　　 李莉说：“这是下个月的生活费，多给的留着给俺爸你喝酒，别喝赖酒了，别喝坏了身体，将来毛儿也要买好酒孝敬你呢。”
　　 王二宝笑着迭声说：“好，好，我就是好喝酒，一天没酒人就没劲儿。”
　　 王二宝说着笑着，并不提教小孩的事儿。
　　 李莉见状说：“哎对了，忘了一件事儿，我包里还有一盒茶叶。”
　　 顺着掏出一盒毛尖茶叶交到王二宝手里，王二宝笑眯眯地端详着这盒茶叶：“现在包装比里边的东西值钱。”
　　 李莉说：“这是客户送的。”
　　 王二宝放下茶叶，说：“你妈去年摘茶叶时候买的二十块一斤的好茶叶末子，还能喝上一段时间，那可是市场上一两千元一斤的好茶叶的末子。”
　　 李莉说：“爸，我这是客户送的，我给你泡一杯你尝尝。”
　　 说着，李莉拿热水烫了茶壶，打开茶叶包装，取出一坨儿放进壶里，浇点热水晃晃滗掉，再浇上饮水机里的热水，估计跳到加热前停止加水，盖上壶盖，放到桌上，取出四只茶杯，分别烫一下，倒掉水，然后倒出壶里的茶水，双手递给王二宝，动作娴熟而优雅，很有电视上的茶韵味。
　　 王二宝凑到茶杯前一闻，吃了一惊，说：“这，这是客户送的？你换工作了？”
　　 李莉说：“还是售楼呀。”
　　 王二宝吃惊地瞪着眼睛说：“我听错了？你刚才是说你客户送你的，不是你送你客户的？”
　　 李莉笑着说：“爸，你没听错，是我的客户送我的，今年郑州楼市好了，特别是这个月开始，客户反过来请我们。”
　　 王二宝还是将信将疑地说：“有这样的事儿？买楼的请卖楼的？”
　　 李莉说：“爸，我明天把你的手机换换，给你弄个上网快的，给你下载个微信，咱们可以发视频，我可以常看看毛儿，你也可以多看看新闻，我今年初买的学区房2018年交房，朋友买的不是学区房现在都涨了三十万了，你也可以考虑这方面的投资。”
　　 王二宝吃惊地瞪着眼睛，瞪了一会儿，信了，说：“现在的人是真疯了，几代人不吃不喝的钱买一套房子，咋买的呢？不就是首付十来万吗，都贷款，钱都是咋转的呢，我不做想不明白的事儿，不跟风儿，我这栋楼，都是我跟你妈一砖一砖自己买回来，让学军学武搭把手咱们自己建的，小是小，那故宫皇帝住里房间不也才十来平方嘛。自己盖里住着踏实放心。我这四蓬楼的地基可是比人家卖的五蓬楼的地基都过硬，咱这钢筋，实心里呐。”
　　 李莉笑着说：“那是，俺爸你做的事儿都叫人放心，不然我也不敢跑出去工作把毛儿交给家里呀。爸，来，喝茶吧，现在喝正好。”
　　 王二宝说：“就是里，说说，说忘了。”
　　 王二宝品了一口儿说：“我里个乖乖儿，你咋不早说嘛！这茶叶，我哪儿舍得喝呀，这一杯也得十来块，早知道我就不让你打开了。哎，这茶叶咋喝得下吗？！还是人家请客我喝过，我记得这个味儿！”
　　 王学武早就喝了一杯了，现在伸手倒第二杯，王二宝说：“慢点喝才能品出味儿。”